越国公府的这场宴席邀请的宾客众多, 加之河畔围满了等着看龙舟塞的百姓,临近别苑时,已是车马熙攘,挤得水泄不通。
这般慢慢往前捱, 着实太慢, 戴庭安索性弃了车马,徒步而行。
好在此处离别苑不过几百步的距离, 他带着青姈在前开路,董氏和戴柔嘉跟在后面, 很快就到。府门口管事带着仆妇们迎客, 入耳皆是笑语,戴庭安自遇刺后甚少出门, 碰见相识之人, 总还得招呼一声。
青姈遂落下几步, 跟董氏同行。
进了别苑, 里面柳荫交错,时有菖蒲的味道飘来。
女眷们珠翠绫罗, 莺声燕语,有暗香阵阵袭来。青姈如今是靖远侯府少夫人的身份, 跟着周氏应酬过几回后, 有不少相识的,此刻碰见, 不免驻足招呼闲谈, 慢慢儿往里走。客气亲近之外, 也有态度冷淡的譬如梁娇。
青姈跟梁娇也算是老相识了,当初被人拿着比,私下里也不对付。
如今青姈嫁为人妇,梁娇却仍拿她当旧时的劲敌来看。且近来肃王受挫,梁勋在相位上炙手可热,梁府里鸡犬升天,她愈发仗势骄纵,见今日周氏并未露面,只打发了董氏和戴柔嘉带青姈凑热闹,便趁董氏与人说话时,款步走到青姈跟前。
“谢青姈”她缓缓打量,“许久不见呢。”
青姈淡笑,众目睽睽下,姿态端然,“没太久,才半年多而已。”
半年多前见面时是何情形,梁娇当然记得。
那会儿青姈落难受困,两人在街上遇见,梁娇马鞭甩过时,还曾打伤青姈的手腕。
如今青姈虽进了侯府,却只是个冲喜的人,以戴庭安那等冷厉性情,谁知能熬几日。
梁娇轻笑了声,缓缓踱步,口中道“我听说你进了靖远侯府,还没来得及恭喜。能靠着冲喜换个身份,可真是好福气我”她话没说完,忽然“啊”的一声尖叫,身体骤然前扑,毫无征兆地,砰的一声摔倒在地。
在场众人见状皆惊,纷纷朝她看过来。
梁家几个丫鬟仆妇更是吓得不轻,匆忙围过去将她扶起,却只见梁娇膝前罗裙摔得破碎,隐隐有血迹。那双金尊玉贵娇养着的手扑在青砖地上,已然蹭破了皮。而比疼痛更令梁娇难堪的,是周围众人诧异打量的目光,其中不乏幸灾乐祸。
她脸上的笑意早被惊慌替代,满面涨得通红,下意识往脚底下看。
干干净净的青石砖,连半点水渍都没有,更别说能令她滑倒的。
然而方才她分明觉得脚下踩到了什么,滑溜溜滚过脚底,带得她身体前扑。
丫鬟仆妇们忙着关怀,青姈站在她对面,也是满头雾水。
平地摔倒这种事着实蹊跷,路面平整,又没人在背后推,唯一的可能是
她猛然转头,看向背后。
甬道上零星有高门贵妇闲谈缓行,此刻都诧然看着梁娇,而在她身后十数步外,戴庭安不知是何时赶过来的,疾步如风,身姿岿然,清冷的面容与寻常无异。她猛然想起来,刚嫁入侯府的那阵子,她照顾戴庭安的起居,有次衣袖滑落,曾露出腕间尚未完全消尽的浅浅疤痕。
戴庭安病中闲得无聊,问那伤痕的来历,她为博其同情,说过梁娇的事。
梁娇走得端庄,无缘无故摔跤,会不会是
她满心诧然,再看看梁娇涨红脸强忍疼痛的模样,强自压住唇角的笑。
揣度之间,戴庭安已然到了跟前,一袭茶色长衫在夏日明朗阳光下英姿俊爽,修长的手随意搭在她肩头,仍是散漫不经的姿态,面上清冷却消融几分,淡声道“怎么了”
“没事,只是跟梁姑娘说几句话。”青姈对着他的目光,那份猜测愈发笃定。
戴庭安“哦”了声,复看向梁娇。
那位众目睽睽下摔伤,疼得眉头紧皱,气急败坏地看了一圈,没找到摔跤的由头,直到对上戴庭安的那双眼睛。幽凉深邃如寒潭,就那么看着她,唇边浮着讽笑,锋锐得逼人。这人向来离经叛道,梁娇被他森森目光盯得背后发寒,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方才那一瞬,不是她的错觉,必定是戴庭安在弄鬼
可他出手隐秘,她没有半点证据。
空口白牙地说出来,反会惹来更多耻笑,而戴庭安手段狠辣,毕竟令人畏惧。
梁娇没想到戴庭安竟会来赴宴,更没想到他会用这般阴险手段来对付她,心思几番折转,强忍着疼痛和委屈,终是没敢说什么。越国公府的少夫人已匆匆赶来,请她到旁边歇息擦药,梁娇临行前,听到青姈低声道“梁姑娘小心些,可别再这般疏忽了。”
声音不咸不淡,凉凉瞥了一眼,仍往前走。
戴庭安也不顾众目睽睽,仍将手臂搭在她肩上,徐徐远去。
剩下看客们陆续散开,面面相觑。
戴庭安的名声他们当然都知道,冷心冷肺、不近女色,那是出了名的。青姈的事情她们也有耳闻,生了张漂亮的脸,改嫁到尚书府邸又沦为罪臣之女,不得已被拿去冲喜。谁成想,这样两个人凑到一处,竟会是如今夫唱妇随的姿态
放眼京城,会当众揽着妻子的男人可没几个。
有人羡慕有人谑笑,唯有梁娇憋了满腹愤怒。因方才那一跤摔得实在丢脸,她擦完药后也不好意思再去宴上抛头露面,闷坐了好半天,待伤处不那么疼了,便去寻素与青姈不合的陈未霜。
陈未霜这会儿却没心思想起梁娇。
心事落空,母亲又催着她对婚事表态,陈未霜这些日子过得沉闷,原本没打算来宴席凑热闹,只寻了个僻静的水边茶楼,闷坐发呆。后来听说戴庭安也去了越国公府的宴席,她才收拾妆容,匆匆赶过来。
怕碰见熟人耽误正事,她也没去宴上露面,因从前常来此处,便熟门熟路地往后面走。
别苑的屋舍循山势攀援而上,越往后越清净。
陈未霜暗里留意了戴庭安这几年,毕竟摸到了些他的脾气,知道戴庭安不喜宴席上的觥筹交错,定会躲懒出来透气,便寻了个视野颇开阔的亭子坐着,窥探那边动静。果然,没等多久,戴庭安就出来了,惯常的孤身一人,连魏鸣都没带。
男女宾客的宴席是分开的,他的身边也没累赘。
陈未霜心里暗喜,眼瞧着戴庭安寻了个空屋,便悄悄摸了过去。
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屋内戴庭安原本闭目养神,听见那鬼鬼祟祟的动静,眼皮微抬。这屋里铺设俱全,可供清谈下棋,也可推窗看景,因这会儿宾客皆在宴上,里面清净得很,正可供他养神,慢理心绪。
那鬼鬼祟祟的脚步声到了门口,似乎迟疑。
戴庭安纹丝未动,也没出声。
屋门吱呀一声推开,陈未霜探头进来左右打量,对上角落里戴庭安那两道幽冷的目光,脊背微绷,却仍咬牙硬着头皮进去,反手掩上屋门。
戴庭安坐起身,神情淡漠。
从前对陈未霜留几分客气,是看着陈氏的面子,感念戴家的照拂,如今陈氏存心谋害,陈贵妃又存了那般心思,哪还需再留体面他皱了皱眉,语气不悦,“你来做什么”
“我有些话,想跟表哥说。”陈未霜鼓着勇气,往前缓缓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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