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陆国公夫人是在兰陵宫陪着皇后用的饭,太子元竭也在其列。
“今日狩猎,听说殿下满载而归,果然是年少有为。”陆国公夫人先是夸奖了元竭一通,这才问起正事:“今日嘱咐殿下跟枭儿说起姜家姑娘,他,可有什么反应?”
元竭正在用茶,闻言呛了一口,半晌,他把茶碗放下,对着身后一招手。
“枭儿……是不满意这门亲事?”陆老夫人见他秉退了宫人,知道他有大事要说,不由捏紧帕子,有些紧张。
元竭看陆国公夫人一眼,掩饰的咳了一声,又偏头,看了一眼皇后。
“她是你舅母,我是你母妃,还有什么不能与我们说的?”皇后见他吞吞吐吐,不由敛眉催促。
她是陆枭姑母,自然偏爱他,对他婚事操的心并不比陆国公夫人少。
元竭轻咳一声,竟然有些难以启齿:“大表兄不是对姜家姑娘不满意,而是……心有所系。”
闻言,皇后一喜。当初定下姜家,也只是因为当初求亲,姜家是京里少数没有明言拒绝,又身份地位最为相匹的,若是侄子有喜欢的人,那就更好,身份地位稍次些不打紧,只要两人情投意合,她便能做下这个媒人。
而陆国公夫人却是一忧。若两人当真情投意合,太子殿下又何须这幅神情?
陆国公夫人急道:“莫不是枭儿单相思?”
元竭欲言又止。
“那是她家姑娘已经定了亲事?”
元竭犹豫半晌,叹口气道:“枭表哥看上的是城南府薛家的……人。”
那人的名字元竭始终没勇气说出口。
陆国公夫人心里一揪,下意识的拔高声音:“城南府薛家?难道枭儿看中的是……嘉贤?”
可是嘉贤已于月前和琛哥儿定了亲事,枭儿看上了自己的准弟妹,难怪殿下说的这般犹豫!
元淳却摇头,稳了稳心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和:“表哥看上的是她叔叔,薛……允杭。”
皇后嗔他一眼,以为他在说笑,却见元竭面色凝重,不像有假,立刻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陆国公夫人已经惊的站了起来,声音发抖道:“枭哥儿……亲口说的?”
这种事表哥哪有面子亲口承认,元竭摇头:“我听他话头里是捎带了这层意思。”
既然没明说,那便还有转机,国公夫人捏紧帕子,自己劝自己。
这顿晚宴是吃不下去了,陆国公夫人站起来告辞,皇后知道她心里焦急,也不拦着,任她先回了国公府。
回府的路上,陆国公夫人心事重重,回府后又听闻晚间薛允杭特意嘱咐管家送过来两罐伤药,给枭哥儿治腰,心下更是惶然。
这么隐秘的伤处,杭哥儿都知道了,可想而知二人已经发展到哪种地步。
陆国公夫人急的老泪纵横,她年前还明里暗里嘲讽过李尚书家的儿子好男风,没成想他自己的儿子竟然也是个……断袖?
陆枭到正厅的时候,除了去清平县赈灾的父亲之外,家中几个都到齐了。陆国公夫人坐在首位,下首依次是陆琛,陆紫祺,左首第二个位置是他的远方表弟,顾言阙。
顾言阙见他大步走过来,没等陆枭坐下,便起身见礼:“言阙见过世子爷。”
陆枭微微颔首,面上没什么波澜:“起吧,都是自家人,表弟无需客气。”
言罢,掀袍坐下了,眼睛却不看他,只盯着案上一盏青瓷茶碗。
陆国公夫人见人都到齐了,便道:“今日找你们过来,是有事找你们商议,这第一桩事,便是琛哥儿和薛家贤姐儿的婚事。”
闻言,陆琛立刻挺直背脊,陆紫祺也忍不住偏头。
陆枭和顾言阙倒没多大反应,一个仍面带微笑的看着首位上的姑母,一个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茶碗。
陆国公夫人看了陆枭一眼:“我与薛家大夫人商议,婚事想定在明年开春,国公爷不在,枭哥儿你是做长兄的,长兄如父,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陆琛也把视线转到自己大哥身上,一脸期待。
陆枭知道自己弟弟的心思,只道:“明年开春,太子殿下和二皇子都要遴选王妃,文武百官只要是有还未定亲的女儿,都要入宫参选,薛陆两家人知根知底,薛家伯母和母亲您也都满意这桩婚事,未免横生变故,我看宜早不宜迟,不如年末就选个好日子把婚事给操办了。”
陆琛喜出望外,但脸上却故作深沉。
国公夫人细细想了想,过了会,点点头,算是应下了,接着道:“这第二桩,便是你表弟言阙与薛家三姑娘议亲的事。”
陆枭手一顿。
他端起茶碗,用茶盖拂开沫子,掩饰的喝了一口,才道:“议亲的是卫婴宁?”
“是啊,今日在花厅我领着两个人见了一面,我看你薛家伯母对言阙还算满意。”说起婴宁,国公夫人眼里带了些笑意,她对这个侄儿媳妇也是十分满意。
陆枭将茶盖盖上,用余光冷瞥了一眼旁边正襟危坐的顾言阙。
顾言阙身材欣长,浑身透着股书卷气,可单单丰神俊朗的样貌却搭了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闻言也并未有半分喜怒,端着沉稳的架子,但眼底却分明带了些许笑意。
想来对于这桩婚事,他是满意的。
陆枭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
说起来,他与这位远亲表弟并不相熟,只不过逢年过节会见上一面,见了面也不过点头之交。这还是陆枭第一次如此正视他。
沉默片刻后,陆枭放下茶杯,看向国公夫人,声音没什么温度:“我瞧着,二人并不相配。”
国公夫人没料到他竟会当众拒绝,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闻言,顾言阙也是一惊,下意识的偏头看向首位上那个冷峻威严的世子表兄,表情终于不再那么云淡风清。
陆琛与陆紫祺相互看了一眼,也齐齐将目光投过去。
陆枭目光不动道:“薛允杭那个小侄女今年才十三,管我还得叫声枭叔叔,若是嫁给表弟,不妥。”
原来是怕差辈分,顾言阙松了口气,眼神稍定。
国公夫人则正好相反,心里一紧。若是婴宁嫁给了言阙,就得跟着管他叫一声表哥,那他与杭哥儿岂不是差了一轮辈分。
果然,又是为了薛允杭。
国公夫人心里焦急,但面上却故作随意道:“你弟弟与嘉贤成了亲,婴宁管琛儿叫声姐夫,自然不能再叫你叔叔,称呼这些都是小事,无需在意。”
陆枭背靠座椅,目光转向国公夫人:“既然如此,也算是桩好姻缘。”
顾言阙因为这句话,眼睛终于泛起一丝笑意。
陆枭是国公世子,他都说是桩好姻缘,那他与卫家妹妹的亲事应当八九不离十。
顾言阙理了理衣摆,刚要起身谢世子成全,却听那上首位之人忽然又道:“但议亲的事,我想还是再缓两年。”
顾言阙眉眼一敛,那句质疑差点脱口而出,好在最后一刻稳住心神。他深知二人只是名义上的表兄弟,身份有云泥之别,当场质问国公世子,怎么看都不成规矩。
国公夫人看出了侄子的疑惑,替他问出口:“为何要缓两年?”
陆枭扫了一眼顾言阙,声音清冷道:“表弟虽得了殿试二甲,但毕竟身上没有一官半职。薛允杭是大理寺少卿,官居正一品,他的侄女若是这时候嫁给表弟,那就是低嫁,就算薛伯母不说什么,我们心里也过意不去。”
顾言阙被那一句低嫁扎了一下,手握住椅背,暗暗用力。
“我与你薛家伯母相识多年,知道她不是个看重权势的人,婴宁自小受她教导,耳濡目染,想来也不看重这些。”国公夫人嗔怒的看了陆枭一眼。
虽然儿子说的都是实情,但这番话完全可以背后与她商议,没必要当众说出来,故意驳了他表弟的面子,国公夫人这是不满意儿子的做法。
陆枭扫一眼顾言阙,见他原本稳重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白,目光偏冷道:“母亲有所不知,薛家有个庶女今年九月也要成亲,嫁的是大理寺主簿萧铎。”
薛家庶女都能嫁给正三品的言官,婴宁一个嫡姑娘难不成要嫁给个布衣?
传出去,京中人要么说薛家苛待卫将军的遗孤,不为她觅好人家,要么会猜测婴宁是否是有什么隐疾,这么上赶着嫁出去。
无论哪个,国公夫人都不喜。
顾言阙自然也听明白了,心中一惊,立刻站起来,对着陆枭拱手道:“还是表兄思虑周全,言阙受教,言阙今后定加倍勤恳,等入仕之后再去求娶卫姑娘。”
他也不愿心爱的姑娘跟着他受委屈,左右她才十三,再等两年又如何?
陆枭却不看他,只对着国公夫人道:“母亲说有三桩事,最后一桩是什么?”
国公夫人笑道:“下月初三浴佛节,皇后娘娘在太常寺设素宴,你也跟着一道去。”
陆枭不喜热闹,刚要拒绝,就听一旁的陆琛殷切道:“嘉贤去吗?”
嘉贤若去,婴宁自然也会跟去。
闻言,陆枭没再说话,只偏头喝了口茶。
顾言阙也想到了这一层,稍稍侧目,静待答案。
国公夫人看着小儿子,语气无奈:“自然是去,不仅嘉贤去,京中的贵女公子只要没有官爵在身的都得去。”
姜家小姐也会到场,国公夫人将目光重新对上大儿子,眼中暗含询问。
陆枭看懂了她的眼神,放下茶碗,淡道:“母亲放心,下月初三我与琛哥儿一道去,一定看好他,不让他出岔子。”
那就是答应同去了?国公夫人喜出望外,刚要说话,陆枭已经从主位上站起来了。
“今日骑射辛苦,枭儿有些累,若没有其他事,先下去歇着了。”陆枭对着国公夫人一拱手,征询道。
“罢了罢了,今日我也累了,都散了吧。”话既已说完,便没有再留人的必要,国公夫人一挥手,放他们走了。
“枭表哥!”
陆枭刚跨出前厅,便听身后有人叫他,他知道是谁,也不回头,只背过手在原地驻足,等着那人追上来。
顾言阙走上前,先是对着他拜了一礼,这才把怀里的盒子递出去,笑道:“这是我从老家淮安带来的山参,虽然称不上名贵,但也算表弟的一份心意,望表兄笑纳。”
“表弟这是什么意思?”陆枭横扫他一眼,忽然厉声喝道。
顾言阙不察他如此,不禁呆了呆。
陆枭沉声道:“难不成表弟以为,送我这山参,就能保你官运亨达,步步高升?”
闻言,顾言阙脸色变了变,急忙道:“表兄误解了!这山参是……是家父托我送的,只是长辈关切晚辈,送给你补补身子。”
陆枭不动,目光微冷。
顾言阙皱眉,心下莫名,二人虽称不上相熟,但以前见这位世子,他也从来客气,今日却大大不同。
不论是方才在厅里阻挠婚事,还是现在,都像是在……故意找茬。
他自问并没有哪里得罪过这位世子爷,可也不敢开口质问,只是垂下头道:“表兄放心,言阙虽还未入仕,但也知官道路漫漫,只靠投机取巧成不了大材,往后定谨言慎行,官道亨达只凭自己本事,绝不仗着与国公府的关系,攀附权贵,玩些旁门左道。”
“你明白就好。”陆枭从他手里接过木盒,威严道。
二人并排而走,行到长廊尽头便要分开,按照礼数,自然得让陆枭先行,顾言阙驻足垂首,静待他离开,忽然感觉有道锐利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他心里一讶,微微抬头。
就见世子爷立在不远处,背手瞧着他。
顾言阙压住心头的疑惑,走到他跟前,猜测道:“表兄还有事?”
“你,喜欢卫婴宁?”陆枭忽然道。
顾言阙一愣,过了半晌,脸上微红,郑重道:“卫姑娘天姿国色,姝色无匹,又是将军之女,身份贵重……若言阙能觅此良妻,定好好爱护,不负于心。”
姝色无匹?身份贵重?也不过是爱她的相貌与身份。
陆枭眼里冰凉一片,仰头道:“望表弟记住今日所说的话,他日定不负她。”
顾言阙赶紧低头:“言阙,不敢忘。”
陆枭冷扫他一眼,不再多说,握紧手中木盒,转身回了自己园里。
途经一片池塘,塘中鱼儿欢快畅游,陆枭脚步一停,微抬右手。
只听砰的一声,塘中水花四溅,再看,那木盒已徐徐沉入塘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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