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面容俊逸的少年郎,穿着一身玄色长袍,颈上系着风雪氅,此刻蹙着眉,眉宇间尽是威严。
“放我下来!”婴宁不怕他,双手并举去掰钳她的那只手,两条腿在空气里乱蹬。
陆枭未免好笑,这娃娃看着小,力气倒不小,他将婴宁拎在手里晃了两下:“先回话,找什么呢?”
婴宁赶紧答:“找毽子。”
今日府里设宴,来往的都是官眷,小姑娘长的粉嫩,模样却瞧着面生,陆枭又问:“那你说,你是哪家的小姐?”
婴宁犹豫了会才细声说:“我是……城南府薛家的。”
城南薛家?薛允杭他们家?
陆枭皱眉,将小姑娘拎到面前细细看了两眼,不大相信。
他怎么就不记得薛家有这么个孩子?
昨夜下过雨,前头有个浅浅的泥坑,陆枭将人提过去,横着眉毛,佯装要扔:“诓我?说,到底哪家的!”
这人怎么这样!婴宁委屈极了:“就是城南府薛家的!我叔叔是大理寺少卿薛……薛允杭!”
“薛允杭是你叔叔?”陆枭眯着眼,依旧不信,“我怎么记得他只有三个子侄?”
静默了会,又拎着婴宁的后领晃了晃,“那你叫什么?”
婴宁真怕他松手,急的满脸通红:“我叫婴宁,卫婴宁!”
姓卫啊……还说不是诓他!
陆枭冷下脸,阴鸷道:“你这小娃娃看着老实,嘴里没一句实话!该罚!”
说完,手一松。
婴宁断然没想到他说扔就扔,惊呼一声,吓得眼睛都阖上了。
眼见着人就要跌下去,陆枭一拽,又将人提了上来。
小姑娘穿着一件红色大氅,粉粉嫩嫩的像个小团子,此刻却脸色惨白,惊恐的睁着大眼睛,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陆枭被她逗乐了:“还敢不敢诓我?”
说完愣住。小团子显然委屈上了,陆枭见她嘴巴一扁一扁的,然后鼻子一皱,眼泪倒豆子似的往外掉。
这么不惊吓?
小团子哭的惨兮兮的,鼻涕水都下来了,一向冷酷威严的世子爷轻咳一声,把人放下了。从头摸到脚摸了两遍,搜出来一块干净帕子,丢过去:“擦擦?”
婴宁这会子有脾气,才不理他,吸了吸鼻涕,转了个方向继续哭。
“你知道我是谁吗?”陆枭见她不接,故意板起脸。
婴宁伸手抹了抹眼泪,依旧不理。
“不知道我是谁你就敢闯我的院子,胆子倒不小!”
没回应。
陆枭干脆蹲下来,帮她把鼻涕先擦了,冷着脸道:“你既然是薛允杭的侄女,那为何又说自己姓卫?不是诓我是什么?”
婴宁道:“才不是诳你,我的确姓卫,薛府大房卫氏是我姑母!”
陆枭一愣:“那卫谦将军是你……”
“是我爹爹!”
难怪叫薛允杭叔叔,陆枭回忆了一下,前日的确听父亲有提,说卫将军的女儿来京了……就是眼前这个小团子?
“那便是我错怪了,”陆枭笑笑,想了想哄道:“你方才不是说毽子丢了?这样,我帮你找?”
婴宁气呼呼的别开脸,她才没那么容易讨好!
“不要毽子了?”
“不要了……我想找我姐姐。”婴宁犹豫了一下说。方才她就没见着薛嘉贤,陆家姐姐和公主也不见人影,她有些急了:“不然,你找我杭叔叔来接我也可以……”
“求我?”眼见着小团子鼻子一皱一皱又要哭,陆枭只能哄:“那把眼泪先擦了。”
婴宁三下两下就把眼泪抹干,抹完了,又扬着脸给他瞧。
陆枭见她小脸干净了,点点头,这才招来小厮。
“去,到前厅找大理寺少卿薛大人,就说他侄女婴……”
“婴宁!”婴宁细声提醒。
“说他侄女婴宁在我这,让他派府里下人来接,”想了想又吩咐:“嘉贤那小丫头应当也在院里,你也去找找,今日人多,别生事端。”
小厮连连称是,领命走了。陆枭提步往前走,他人高马大,步子又急又快,婴宁小跑着才勉强跟上。
前头是个凉亭。
“你就在这等,一会你叔叔便派人来接你,”说完,陆枭冷下脸,低声警告道:“若再乱跑,我就把你扔出陆府,听明白了?”
婴宁乖巧点头。
陆枭走了,婴宁坐在长椅上,百无聊赖的晃着腿,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薛允杭派的人没来,薛嘉贤也没影子。
婴宁撑着手从长椅上跳下来,踮着脚往前头瞧,陆枭站在不远处,正在射靶。
靶上已经插了几只羽箭,都是正中红心。
箭筒里还剩最后一支箭,陆枭抽出来,搭弓正要射,余光里出现了一只小小的粉色皂靴,他偏头一看,见本该在凉亭里休息的小团子,正睁着双雾蒙蒙的大眼睛盯着他。
他将弓拉满,手一松,羽箭乘着东风,带着破风之势,正中红心,将先前的射出去的那支箭劈成了两半。
陆枭满意的收了弓,挑眉看着婴宁:“如此箭术,比你杭叔叔如何?”
薛允杭是文官,骑射自然比不上陆枭,婴宁却不想夸奖他,只道:“你这箭术尚可,但比起我爹爹还是差些。”
陆枭一笑,将弓背在身后,径自往亭子里走,等取了茶润了喉,才一掀衣袍坐下了,看着婴宁道:“那说说,差在哪了?
婴宁眼睛里充满自豪:“我爹爹向来箭无虚发,莫说是地上走的,水里游的,就是天上飞的开口雁,他都能射下来!
”
婴宁看着陆枭手里的弓:“我爹爹也有一张弓,用鹿皮缠着,平日里最宝贝了,只可惜城破那日……叫马给踏坏了。”
潼关失守,卫谦也死在城破那日,见小团子眼睛低下去,陆枭想她大抵是想起了伤心事。他把弓放在桌上:“我这把比起你爹爹那把也不差,你若能拉动,就是你的了。”
婴宁根本不信,抬头,睁着黑白分明的圆眼睛道:“你舍得?”
能不能拉不拉动还尚且没定论,小娃娃倒先操心起他舍不舍得了,陆枭眉毛一挑:“你若能拉动,我自然舍得。”
婴宁四岁卫谦便教她骑射,只她当时年幼,拿的弓自然也是专门定制的轻弓,可陆枭这把不同,是十足十的重铁弓,婴宁尝试了几次,可莫说是拉动它了,拿在手里都显吃力。
陆枭见她白嫩嫩的小脸憋红了,额头上也汗津津的,嘟着嘴,模样可爱,不由唇角微扬:“罢了罢了,看你这么喜欢的份上,送给你了,待会我遣人送到你府上。”
小厮这时候进来了,陆枭收了笑,见他身后并没有跟着其他人,不由冷声问:“薛允杭呢?”
小厮赶紧回:“薛大人在前厅被人给绊住了,这会子脱不开身,让小的给世子爷带句话,说是托您照看下侄女,他稍后亲自来接。薛二姑娘也找着了,和祺姐儿一同送回了前厅。”
陆枭摆摆手让人下去了,婴宁却是吓住了。
刚刚她可听的清清楚楚,那个下人叫他……世子爷?
哪个世子?可陆家不就一个世子?眼前这个俊逸非凡的少年郎,竟是传闻中尖嘴猴腮、满脸褶子、喜怒无常的活阎王陆枭?
陆枭见她表情不对劲,不由道:“怎么了?”
婴宁满脑子都是世子爷当街驾着公叔小候爷,硬生生扯下他一条腿的场景,吓的大气都不敢出了,立刻福了福身子:“臣女卫婴宁,拜见世子爷!”
陆枭愣了下,过了会,又觉得好笑:“你叔叔薛允杭素来软硬不吃,是出了名的冷面佛,你这娃娃虽小,倒是会趋炎附势,方才还挺嚣张,这会子倒恭敬了?”
他一抬手:“免了,起来回话。”
婴宁不敢忤逆他,赶紧起身,起来了也只是乖乖站着,低垂着眼睛不敢乱看,眼前的陆枭更是一眼都不敢多瞧。
小团子怕他了,金尊玉贵的世子爷非但没有欢喜,这会子还郁闷上了,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刻意把声音放柔:“不必这么生分,薛陆两家本来就是世交,我与你叔叔一般大,你便随嘉贤那丫头叫我一声枭叔叔。”
陆枭是皇后的亲侄子,如假包换的皇亲国戚,与东宫太子都是以兄弟相称,婴宁可不敢这么叫。
世子爷左等右等,没等来那句枭叔叔,想着小团子还在怕他,静了一会,眼睛扫到了桌面上的食盒。
那是今早太子托宫里人送来的,说是御膳房新做的糕点,送与他那馋嘴的二弟尝尝鲜。
他心里一动,走过去,揭开食盒看了一眼,里头整整齐齐放了六整块酥糖,各式各样的口味。
“过来。”陆枭冲着小团子招招手。
婴宁不敢不从,赶紧小跑着过去。
陆枭捏了块栗子味的喂她:“张嘴。”
她最讨厌吃甜食了,可世子爷叫她吃她不敢不吃。婴宁看了看那块1糕点,又看了看世子爷威严的脸,犹豫了好半天,才闭着眼睛,小小的咬了一口。
甜腻腻的味道一下子漫上来,婴宁小小的皱了下眉,又怕对方发觉,赶紧福身道:“谢世子爷赏赐。”
陆枭想:谁让你叫世子爷了?
“叫叔叔。”他板着脸道。
婴宁挣扎了一下,才细声道:“……谢枭叔叔赏赐。”
陆枭听的心下畅快,嘴角微扬,又把酥糖递到她唇边。婴宁明白了他的用意,不情不愿的张嘴。
陆枭很高,即便端正坐着也比她高出许多,婴宁掂着脚艰难的咬了一口,陆枭瞧出来了,配合的弯腰。
那酥糖齁人,难以下咽,婴宁起初是慢慢的嚼,抬头一看世子爷手还举着,似乎是在等她用完,婴宁吓了一跳,怕他等的不耐,只能快速嚼咽。
陆枭见她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活像只松鼠,心里不免好笑。只道她是喜欢吃,又护食,这才吃的飞快。
吃到最后一口的时候,婴宁停下了,酥糖只剩很小一块,若她还去咬,必定是要碰到世子爷的手指,她抿唇想了一下,恭敬的伸出双手。
陆枭会意,把酥糖丢她手心里。婴宁捏着糖含进嘴里,也没细嚼,就这么艰难的咽下去了。
终于解脱了,婴宁小小的吐了口气,一抬头,陆枭正捏着块新的递过来。
婴宁脸上一白。
陆枭道:“张嘴。”
婴宁不敢忤逆他,可当真受不了那味道了,犹豫好久才张开嘴。这次是一大口,嚼都没嚼就往下咽,脸都憋红了。
于是,刚进院里的薛允杭看到的一幕便是:小霸王陆枭板着脸,捏着块酥糖硬往他侄女嘴里塞,婴宁吃不下了,他也不管,还拼命塞,婴宁不敢不从,小嘴都快撑坏了也敢怒不敢言,眼睛红彤彤的像是要哭了。
简直……岂有此理!
薛允杭怒火中烧,从下人手里抽过鞭子,奔着陆枭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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