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主如此多娇》
文/天香豆蔻
近日,京中出了件大事。
说是国公爷世子陆枭和武威侯府的小侯爷公叔忽起了争执,陆枭一怒之下,当街就把小侯爷的腿给打折了。
陆枭身份贵重。他爹陆老国公乃是三朝元老,姑姑是大昭皇后,圣眷正浓。前不久表弟刚被册封太子,有了东宫撑腰,这位在京中跋扈惯了的世子爷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无人敢问其罪。
而那公叔忽有什么?不过一个世袭侯的名头。况且此人也并非善茬,仗着家中还有些威望,平日里欺男霸女的事情没少做。
这次两人为着什么事不清楚,但无论谁对谁错,公叔忽一条腿断了是真的。这事京里百姓都瞧见了,容不得抵赖。
公叔太爷气病了好几日,病中拖家带口在同承府敲了天子鼓,告了御状,说是为长孙求个公道。
整个汴京城谁不知道公叔家太爷最是护短?
朝晖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公叔太爷声泪俱下,哭晕了整整三回,晕的时间还恰到好处,刚好是陆国公为儿子辩解之时。
这真晕假晕尚且未论,那头公叔太夫人便叫起来了,声粗如牛,如泼妇骂街。将陆枭连同陆老公爷祖上七八代一并问候了一遍。
天子大怒,命大理寺少卿薛允杭去国公府拿人。
大理寺少卿薛允杭,十五岁入仕,十六岁便成大理寺主簿,十七岁成少卿,天子亲封的一品官郎将,是京中出了名的铁面无情。
隆庆帝派他来,就是要告诉天下人,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纵是贵重如陆枭,犯了错也不得轻饶。
圣意如此,国公爷不敢违背,何况是逆子有错在先。
素来刚正的老国公亲手把陆枭给捆了,临行前板着脸孔特意嘱咐:“杭哥儿尽管打,无需给老夫留情面!”
还未说完就遭国公夫人瞪了一眼,万事以夫人为重的老国公老脸微红,轻咳一声,干脆背手转过身去。
国公夫人握着薛允杭的手开始泣泪连连:“薛陆两家是世交,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杭哥儿最是宅心仁厚。你与我家枭儿同岁,又都是太子伴读,如此交情……”
薛允杭肃然起敬:“如此交情,更该执法从严才是。”言罢,重重握住国公夫人的手:“小侄明白伯母的意思了,皇上罚下的三十鞭子,小侄一定亲自盯着,打足为止,绝不通融!”
国公夫人两眼一黑,气的差点就这么过去了。
陆枭吃了三十整鞭子,打完了薛允杭打发人去国公府,让府里派人来大理寺抬人。来的是府里的老管家海叔。
海叔是国公府的老人,眼见着陆枭从娃娃那么大长成了如今相貌堂堂的公子哥。可以说,除了乳嬷云娘,他是最熟悉世子爷的人,陆枭身上几颗痣他都能一一说清楚。
可是现下他却不敢认世子了。三十鞭子下去,陆枭背上是鲜血淋漓,皮开肉绽,海叔扒在牢房外头喊了好几声枭哥儿,眼眶子都是红的。
他家世子金尊玉贵,哪里受过这份罪!
虽然这是圣上下的旨,可是这下手未免太重了些,海叔看不下去,一咬银牙,招来小厮将人抬走了。
薛允杭把陆枭给打了,薛老夫人因为这事气病了,整整三天都下不了榻。
卫婴宁跟着姑母卫氏进来拜谒,刚跨进门槛,就看见薛老夫人气的将一只青瓷的茶杯给砸了,茶汤泼了一地,有几滴飞溅在薛允杭绯红的官袍上。
老夫人痛心疾首:“你大哥哥去世的早,你是我与你父亲老来得子,我对你向来偏爱,莫说打骂,这么多年,我连句重话都未曾与你说过。你倒也争气,少年入仕,又年轻有为,这些年入了大理寺更是颇受圣上夸奖,人人都道我命好,养了你这么一个出息的儿子。”
薛允杭伏低,头磕在青玉案阶上。
老夫人一手扶着床榻,一手攥成拳,捶着胸口:“谁料你竟是这般迂腐!你为官数载,一不贪污受贿,二不结党营私,这本是好事,可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你不该不懂。那陆枭是谁?他爹是谁?他姑母又是谁?你开罪了他,是让我们阖府上下都不得安宁!”
薛允杭不答,老太太喘了口气才说:“薛陆两家交好,你父亲和陆国公是战场上过命的交情,我与陆夫人也是闺房之友。念着这点情分,你将人家儿子打了,他家没多说半个字,可我们却不能当什么都没发生……”
过了会,老夫人斟酌道:“明日便是陆家二房次子的满月酒,我病中不便去,你替我备份厚礼过去,诚心诚意的向枭哥儿道歉,如若不然,我权当没你这个儿子!”
说完罢罢手,让他退下。虽然疼爱这个小儿子,可是现在气头上,着实不想再见他。
薛允杭知道母亲当真是气极了,没再说什么气她的话,退下了。经过卫氏身边的时候微微颔首:“嫂嫂。”
卫氏点点头,又牵住婴宁的手将她往前带,温柔道:“宁儿,先拜谒你杭叔叔。”
婴宁乖乖巧巧的行了个礼:“见过杭叔叔。”
“这就是婴宁?卫将军的女儿?”薛允杭见她年纪颇小,穿着一身鹅黄缎子裙,身上系着水红色的狐裘大氅,脸蛋白白嫩嫩,眼睛如弯弯的月牙,比他几个妹妹侄女长的都要好看,但眉眼间却没有几分卫将军的影子。
想来是像她母亲。
早闻卫将军的那位夫人天姿国色,但梁夫人故去时他也年少,未见过其真容,并不知道世人所说的绝色之人究竟是何等的模样,但此时,薛允杭从婴宁的样貌里,大抵窥探出了一二。
卫将军卫谦一生忠烈,镇守潼关十余载,最后也是为国捐躯,临终前只有这一个女儿放心不下,皇帝感召,将卫婴宁从边陲接来薛府,寄养在姑母卫氏身边,也算还卫将军一个夙愿。
薛允杭自小崇敬卫谦,看着婴宁,眼里亦多了几分郑重:“我们薛家与卫家本就是殷亲,你来了,下人们称你一声表小姐,那是礼数。但须知我与母亲,还有嫂嫂,待你与贤姐儿并无不同,你只当这是自己家。”
贤姐儿,大名薛嘉贤,是卫氏的独女,也是薛家嫡姑娘。薛允杭说这话就是告诉婴宁,往后行事无需谨小慎微,她不是客,他待她就如对待亲侄女,往后就算婴宁犯错,也有薛家替她撑腰。
婴宁早慧,自然听懂了,心里十分感激,可她年幼,尚且不懂应该如何报答这份恩情,只能俯身跪地,头磕在薛允杭的脚边,行了个大礼:“婴宁多谢杭叔叔。”
卫氏用帕子沾了下眼角涌出的眼泪,很是欣慰。她的婴宁长大了,懂事了,她兄长和嫂嫂在天之灵也该安心了。
一同欣慰的还有薛家老夫人。
薛大人去世时薛允杭尚且年幼,与朝中周旋,与官眷交好,家中一应事物都是由陆老夫人坐镇,这才稳下时局,让薛府在朝堂的云谲波诡中仍能屹立不倒。
薛老夫人遇人遇事遇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人她不夸口说一眼猜中,但十之七八还是能看出来的。
潼关位于边陲,是出了名的旱关。夏天酷暑冬日严寒,若是遇上灾年,粮食更是短缺。
这样苦地出身的婴宁却长的娇嫩,明艳如花,举手投足间非但没有粗鄙之气,还礼数周全,举止得宜,比起世家大族的嫡家小姐都是不差的。便能看出卫将军对这个女儿的管教是花了心思,也能够感受到卫将军对她的疼爱。
婴宁不骄不躁,不卑不亢,知进退,更知感恩,是个好孩子。卫将军临终托孤,将她交给薛家,就是信任他们家。这样的好孩子,在边陲苦地有父亲护着都未吃过苦,现在是在京中,在天子脚下,在他们薛府,没道理要受委屈。
薛老夫人目光慈爱,向着婴宁招招手:“乖孙女快过来,让祖母好好瞧瞧。”
薛老夫人称自己为祖母,便是应了方才薛允杭的话,告诉阖府上下:婴宁虽是外姓,但薛家这个孙女是认下了。
“明日陆府设宴,婴宁与姐儿哥们一起去陆府,”这话是对婴宁说的,但薛老夫人的眼睛却是看着卫夫人的:“杭哥儿还没娶妻,你是大房,便是当家主母,自然要拿出些当家人的样子来,明日将宁姐儿好好打扮打扮,也不用另立轿子了,她身量小,就与贤姐儿同乘。”
卫氏有些担忧:“明日是陆家孙儿的满月酒,京中大半的官眷怕是都得到场……婴宁虽是婆母您认下的,可她身份依旧是表小姐,和贤姐儿一起坐薛府嫡姑娘的轿子,京中怕是会有人说闲话。”
卫氏自然是疼爱婴宁的,正因为疼爱才不愿让她出风头。哥哥为国捐躯,圣上垂怜婴宁自幼失沽,本来是要册封她为清平县主,赐有封地。古往今来,只有亲王、郡王之女才配封县主,况且婴宁才六岁,如此皇恩,她根本承受不起。
隆庆帝后来也觉得不妥,虽然收回了成命,但除了县主的名号之外,其余封赏却依旧隆重,此等厚爱,卫氏并未觉得欣慰,相反,隐隐生出一丝担心。
果然,上个月皇后忽然召见,与她提起了婴宁的婚事。少年时他哥哥与隆庆帝乃是好友,那时的隆庆帝还只是隆庆太子,两人在同承府前,天子鼓下,结为异性兄弟,发愿若往后二人有了子女,定要结为亲家。
隆庆太子成了当今圣上之后,子嗣绵延,可卫谦少时一心为国,只钻研兵法,到了不惑之年方才遇上她嫂嫂梁夫人,老来得子,才生下婴宁。
婴宁六岁,可隆庆帝最小的四皇子都已经长成了十四岁的少年郎,本来以为这事就此作罢,没想到皇后又旧事重提。
皇后的意思,便是圣上的意思。这事在京中并不是秘密,多少官眷想要嫁入天家,婴宁尚小,不懂什么叫树大招风,可卫氏懂。
薛家老夫人轻叹口气道:“你这是糊涂啊,既然宁姐儿在将军府就是嫡家小姐,来我薛家难不成就成庶女了?既然是嫡姐儿,便应得嫡姐儿的礼待。你的那些顾忌我都知道,天家嘱意婴宁那是恩赏,婴宁没有错,便没什么怕说的,明白了?”
卫氏点头,可心里的担忧却没有丝毫减少。她是她姑母,自然愿她富贵一生,平安顺遂,可却从未想让她嫁了天家。
天家虽好,可若以后受了委屈,她纵是再想护着怕也护不住。
晚上,婴宁是和薛嘉贤一起睡的,表姐妹儿时便玩在一处,自然亲厚,在床上抱在一起说着姑娘家的小话,乐个不停。卫氏在旁边做着刺绣,听见了也抿唇跟着笑。
贤姐儿过完年便十岁了,懂礼守礼,最重要的是心疼妹妹。
贤姐儿喜欢吃甜的,晚间乳嬷嬷特意备了松花膏给她解馋,乳嬷嬷自然认识婴宁,劝着她也用一块,卫氏还没想起来,贤姐儿倒立刻说:“婴宁打小就不爱吃甜,别说松花膏了,平日里甜水都不沾半滴,是不是婴宁妹妹?”
婴宁调皮一笑,也道:“表姐不喜吃辣的,去年年关来我家时,我偷偷往她茶里放了口羊蝎子的汤汁,姐姐用完,辣的眼泪都出来了,气的好几日都不曾理我。”
“你还好意思说!”贤姐儿作势要打她,过来会又哈哈大笑起来:“我想起来了,那日舅父酿了果酒分给我们喝,明明不醉人,可婴宁妹妹一点酒量都没有,用筷子沾了那么一滴竟然就醉了。晃晃悠悠的往池边跑,说是要给我捉河蟹,要不是护卫们拉着,早就一头栽下去了哈哈哈……”
童年趣事如今说来难免惹人发笑,薛嘉贤笑的最凶,侍候的丫鬟嬷嬷们也忍不住轻声笑,卫氏爱怜的看着婴宁涨红了脸,也是忍俊不禁。
姐姐疼妹妹,妹妹护姐姐,卫氏大感欣慰,过了会又将二人招到身前来,嘱咐:“明日去陆府,府里人多,贤姐儿定要照看好妹妹。”
嘉贤点头,牵起婴宁的小手放在掌心里:“母亲放心,婴宁妹妹有我照看着。”
卫氏慈爱的摸了摸贤姐儿的头顶,觉得自己的女儿长大了,又看着婴宁。
嫂嫂去世的早,哥哥又戎马半生,婴宁算是她照看长大的。所以性子她最了解。
婴宁聪明伶俐,明是非,知对错,
虽然长的像极了嫂嫂,看起来沉稳,但性格却像她兄长,倔的很。
卫氏叮嘱:“这儿不比潼关,莫要强出头。”
婴宁点头,她自然知道这里不是潼关,她爹爹也没了,没人再会任着她。以前她骑马狩猎,捕鱼抓虾,活的快乐又自在,那是她爹爹在,可这里是汴京城,天子脚下,没人会喜欢一个野丫头,她得学着守规矩。
婴宁点头,乖巧道:“知道了,姑母。”
“还有一桩事,你们要牢牢记好了。”虽然知道两个孩子年纪尚小,断不会无缘无故惹上那个小霸王,但卫氏还是提醒:“去了陆家,莫要招惹陆家那位世子爷,他脾气不好,你们见着了便就绕道走,若真是避无可避了,就乖乖上前见个礼,莫要忤逆他。”
早前婴宁便听过这位世子爷的传闻,说此人长的尖嘴猴腮,年纪轻轻便满脸褶子。且为人狠厉,喜怒无常,高兴时赏你金银财宝,不高兴时一拳打死过一头蛮牛。前些日公叔小侯爷不过与他绊了几句嘴,就被他驾着脖子,硬生生扯下来一只右腿。
婴宁想象了一下当时场面,吓的手心里都是汗。姑母完全是多心了,这样狠厉如阎王一样的人物,她躲都躲不及,怎敢忤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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