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出租车司机在这带做了五六年生意,还是头一次大半夜在酒吧门口拉到人张口就说要去墓地的。
过了两个红绿灯司机忍不住提醒:“姑娘,从这儿过去,开车得一个小时。”
虽说他不信迷信,但是这个时间点去远郊的墓地,怎么听还是瘆得慌。
“我知道。”秦九九说,“麻烦您了。”
司机叹口气有点不想接这个单,但是难得有一趟这么远的生意,想想家里还在上补习班的孩子,也就没说什么。
车一路上了高架在夜色里疾驰,深夜电台在讲情感故事,中间插播了一段天气预报,说凌晨可能会下小雨。
秦九九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晕,刚才那酒度数不高,风一吹却也有些后劲。
手机上有周清硕发来的消息,问她这个周末有没有空,他朋友弄了个私家庄园,想请她过去小住两日。
秦九九想了想还是回说周末要出差。
对面又问去哪,秦九九说江城。
去开个会,她这么补充。
发完这句话手机电量告罄,好在她随身带着现金,刚好够付车费。
到了墓园门口,司机没敢往里开,临下车递给秦九九一把伞,又说这边不好打车,留了个电话,实在有需要可以打过来。
秦九九道了谢递过去几张百元大钞,司机要找钱被她拦住,“您回程注意安全。”
夜半的墓园黑漆漆的,除了停车场旁边的公厕,一个灯都没有。秦九九把手机放回包里,借着点月光往里走,循着记忆在一处墓碑前停下。
一阵风吹过带出点细微的声响,空气微凉。如果是白天来,太阳能音响会放钢琴曲,十次里有八次是梦中的婚礼。
秦九九胆子不算大,是个看不得恐怖片的,此刻却不怎么怕。她拢了拢身上的外套伸手抚上墓碑,轻声道:“小余,姐姐来看你了。”
墓碑上的照片已经有些年代,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男孩留着寸头,笑的严肃又腼腆。
秦九九到现在还记得那一天,医院下了好几次病危通知,到了半夜的时候人还是没救过来,母亲哭成一团,父亲颤抖着手签了器官捐献协议,那会她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站在医院冰凉的走廊里,第一次懂得什么叫敬畏死亡。
弟弟这个词从此变得有些陌生,全家人缄口不提,直到报考医学院的时候父亲说这是条很难的路,问她初衷是什么。
她说要给小余那样的孩子找到合适的药,父亲沉默了很久,没拦。
凉风吹上来打断了秦九九的思绪,她难得不顾仪态就地坐下,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子话。
“小余,这两年姐姐在美国,都没来看你,你看到姐姐在美国研发的那个药了吗......虽然爸爸说不知道才好,可姐姐总想知道你那颗心脏到底给了谁,谁在替你活着,这么多年一直想知道。”
“最近总梦到你小时候,你要是还在,算算时间也上大学了,该找女朋友了。”秦九九说着笑笑,“你都不知道,妈最近老催我。”
不知道是不是太累,她说着说着睡了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天上已经下起了小雨。
手机没电早已经关机,雨越下越大,风吹到领子里周身发冷,秦九九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撑起伞往公路上走。
她从来不算循规蹈矩的人,做事不计后果也是有的,多半时候随性子来,只是太久没有这么任性过了,想想也有些好笑。
正有些后悔的当口,一辆车缓缓滑过来,男人一脸漠然正眼都没瞧她一下,仍旧道:“上车。”
秦九九晃了晃神,隔着雨幕闻到一些酒气。
她皱了皱鼻尖,凝眉问:“你又喝酒了。”
男人顿了两秒,摇上车窗扬长而去。
秦九九反应过来后作势想把雨伞往前扔,最后关头收住手,慢慢走到路边蹲了下去。
从前怎么会觉得他脾气好的,明明坏成这样,或者她早该明白,他骨子里那些狠劲从不会对谁例外。
秦九九干脆收了伞,把头埋在膝盖里。过了很久,感觉旁边有车停下来,抬头就看到陆闲庭那张冷漠的脸。
秦九九耳鸣一般道:“你怎么——”
“上车。”他不耐烦的打断,冷冷道:“还要我抱你吗?”
秦九九默了两秒,收了伞坐上副驾驶,系上安全带。她身上已经全湿透了,雨水顺着脸颊滴进锁骨,头发也乱糟糟的。
陆闲庭侧头瞧了一眼就拧了眉,似乎克制着什么,最后也没说话。
接着就是长久的沉默。
他的车速极快,让秦九九想起上学那会,他和几个发小去赛车,都是富家公子哥到赛道上就不要命一般。她只坐过一次,抓着安全带吓得够呛。
后来有次他从朋友那改了辆摩托车,哄她说只是兜兜风,上了路他就把这话抛到了九霄云外,她气的咬他的背,他倒是慢了下来,找了个没人的地停下来又动手动脚。
“为什么不接电话。”他终于开口,车速慢下来,语调缓和了一点,仍旧是没什么温度。
秦九九抓着安全带的手缓缓放下,“没电了。”
陆闲庭闭了闭眼,“我不来,你就打算这么走回去吗。”
秦九九:“那边路口,应该打的到车。”
“深更半夜撑着把伞站在墓地门口。”他嘲讽道:“你觉得打的到车?”
秦九九无言,想了半天勉强扯了扯嘴角,“多谢。”
听这话陆闲庭都被气笑了,油门一踩又提了速度。
“不必。”
他轻描淡写,似乎带了点怒意。
车子最后在小区门口停下,想来他不愿意听“谢谢”这两个字,秦九九有些进退两难,她伸手试了试,门锁着。
陆闲庭看到了她的动作,有些嘲讽的笑了笑,自个儿点了根烟,胳膊搭在膝头,不咸不淡的问:“没什么要说的吗。”
“除了谢谢。”他冷声补充。
秦九九无端一阵紧张,无他,实在是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她的双手搅在了一块儿,半晌后才道:“你胃不好,烟酒——”
话说了一半他已经灭了烟,解了安全带欺身过来,车里本就昏暗,只马路两旁的路灯折射进一点光亮,男人身上有烟草、酒精和古龙水的味道,秦九九整个人被笼罩在座椅里,一下子动弹不得。
他仿佛一点都不在意她的窘境,盯着她琥珀一般的眼睛淡声问:“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吗?”
秦九九的睫毛颤了颤,脸上没了妆的肌肤瓷白如玉,唇色依旧嫣然。
她里面穿了件吊带背心,一滴雨水顺着她的锁骨一路往下滑,低垂的领口被雨水打湿贴在身上,再往下,浑圆的轮廓惹眼。
陆闲庭的喉结微微动了动,脑海里满是他们还好的那会,这个动作也是稀松寻常,那时她多半会勾上他的脖子,肆无忌惮的吻上来,等他受不住了再推开他,不肯乖乖配合。
“回答我。”他的声音哑了哑。
秦九九受了凉头有些晕,微微侧开头避过他的视线,“你想听什么样的答案。”
陆闲庭闭了闭眼,被她刺激的太阳穴直跳,心理防线在那一瞬间崩塌,捏了她的下巴把脸掰过来狠狠的吻了上去。
他毫不留情也不讲什么技巧,纯粹就是惩罚性的发泄着怒气,像是要把她吞进去一般。
秦九九垂在两侧的手攥紧了坐垫,意乱情迷中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一如当年。
陆闲庭的动作一顿,就在那一瞬间清醒过来——他在做什么?
良久,秦九九听见他道:“算了,你走吧。”
话落他已经回到驾驶座,除了微微有些褶皱的领口,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秦九九推开车门,几乎是落荒而逃。
陆闲庭侧了头看她的背影,又点了根烟,闭眼有些疲累的靠在座位上,想起那时候她从来不愿意坐副驾驶,说位置太小,只是坐后排也不安分,总是趁他开车的时候探头过来,在他耳边吹着气捣乱,往往车开到一半就得停下来......
如果早知如此——
陆闲庭笑了笑,就算早知如此,他当时大概也会一头栽进去,就像现在他又何尝抽的了身。
真是活该。
季远洲的电话打过来,陆闲庭捻灭了烟听那头道:“庭哥,你哪儿呢,秦姐姐的电话还是打不通呐。”
陆闲庭摇上车窗,淡漠的话里听不出情绪,“就那么紧张她。”
季远洲道:“这不今晚是我带她出来的么,怎么说也......庭哥你可别误会啊。”
“没什么好误会的,你确实应该——”
他话说到一半顿住,季远洲问应该什么。
陆闲庭没答,掐了电话开车驶进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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