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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走前面,朱高煦等三兄弟以及姚广孝随后,一行人走进院子里的一间客厅里。天干热燥,姚广孝在徐王妃的屋子里念了半天,正好有人送茶进来,于是大伙儿喝茶休息了一会儿。
朱高煦见没有外人,一些话在肚子里酝酿稍许,便开口道:“父王,儿臣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讲。”
“说。”朱棣看了过来,虎目依旧有神,但似乎充满了焦虑,连说话也只有一个字,没有多余的。
朱高煦欠了欠上身,虽然坐着,但面向上位前倾有鞠躬之意,“儿臣进言,北平都指挥使张信,有拉拢的可能,父王何不……”
他还没说完,朱棣便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俺最近事儿多,你们的娘又病重。尔等不必为俺分忧,只消不给俺添事就行了。你们都听着,不要随便找些人到处胡说八道,唯恐天下不乱!”
朱高煦正想辩驳,自己做事还是很小心的,如果能参与机密谋划,也不会随便泄露……不料姚广孝瞪着一双三角眼,抢先开口:“高阳郡王毕竟年轻,不知官场奸猾,那张信官至一省都指挥使,这种时候咱们去拉拢他,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好了。”燕王抬起手掌,皱起眉头,周围的人只好都闭了嘴。朱高煦也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强自咽了下去,感觉肚子里似乎一下子涨了不少。
这时燕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罢。”
朱高煦心想大哥和三弟来得早,估计已经看过母妃了,自己还没来得及,便道:“儿臣再去看看母妃。”
于是其他人跟着燕王出了徐王妃的院子,朱高煦又返回王妃的房间,进去探视病情。
房间里一股刺鼻的中药味,朱高煦让旁边的丫鬟掀开一点帘子,见王妃确实一脸病容。还好她没有昏迷,只是连说话也有气无力,半天没说完整一句话,真的是十分严重了!
“看到高煦……也渐渐懂事,娘又……放心了……”徐王妃气若游丝,好不容易又说了一句话。
朱高煦好言安慰了两句,便要离开了,反正这里也没自己什么事儿。这时床边只有朱高煦和池月二人,徐王妃没什么力气,声音又小,便道:“池月送送他。”
“嗯。”一旁的池月真人应了一声。
为了听清徐王妃说话,朱高煦和池月都靠近她的床头,朱高煦总算有机会就近看到了池月的脸,虽然脸上遮着面纱,但能看见额头眼睛。
池月生了一双杏眼,两边眼角却微微向上挑,于是便有一种天然的媚气。可惜她的眼睛里全无一丝情绪,神色冷冰冰的,还略带阴郁,仿佛遭遇过什么苦大仇深的事儿一般。
朱高煦顿时觉得她的素净打扮都是错觉,此女若不是用道袍装扮,便全无道士的气质。
二人出得房门,池月站了一下,让到一边,用一种怪异地眼神看了朱高煦一眼。朱高煦只好走到了前面。
这个细微的举动,让朱高煦不禁有点困惑:难道这女道士背后长了眼睛,知道我上次在后面观赏她的腰身和屁|股,所以这次不给我机会了?
池月一路上无话,更无说话的迹象,朱高煦心里闷闷的,也没什么兴趣撩|骚。于是又是一段无声而尴尬的路。
好在很快就要到达那道月洞门了,池月只送到那里。
朱高煦站定,转过身来,想说一句不送之类的废话。不料就在这时,墙外一阵说话声,从墙壁上的观景窗传了过来。
一个陌生的声音道:“那高阳王真是好笑,若是连他都能在王爷面前出谋划策了,还要咱们作甚么?”
接着是姚广孝语重心长的声音:“他还年轻,谁十几岁的时候不轻狂?这种小孩,一有了点想法,难免自以为是,以为除了他自己高明,别人都是提线木偶没长脑子的。不必与他计较。”
刚才说话的人笑了一声:“是了!看看今天他那身行头,过来探病,在自家府上,还穿成那样,不知道的以为他在干什么大事、要接见多少人哩!连皂靴也穿上了,也不嫌天儿热。笑死俺了!”
朱高煦听到这里,低头打量自己的穿着,心道:我来之前,不知道母妃病重,原本是想在燕王府前殿拜见父王的。
他微微侧目,见池月也在打量自己,眼睛里竟然露出了笑意……不过是嘲弄的笑意。
朱高煦涨|红了脸,张了张嘴,终于什么都没解释。
外面那人的声音愈大,已经走近这边了,仅一墙之隔。那人道:“不过高阳王说的事儿,有道理么?”
姚广孝的声音马上道:“他不过拍脑袋的主意,懂个什么?他知道朝廷和北平的水有多|深吗?在眼下这种光景,若是他说的那个人能被拉拢,俺就钻到庆寿寺的放生池里,化作一只鳖!”
那人嘿嘿笑了一声,道:“您不必动气,消消火。只怪那高阳王不懂事,一来就想越殂代疱。”
朱高煦火也很大,越听越生气,额头上的青筋都冒出来了。再看旁边的池月时,见她只有一脸冷意,什么表情都没有。但在这种时候,朱高煦感觉她的冷漠里还有鄙夷!
就在这时,姚广孝身边的人往洞门里瞧了一眼,一下子发现了朱高煦,愣了一下,忙弯腰作揖道:“高阳郡王还在府里呢?”
朱高煦转过身,与姚广孝面面相觑。朱高煦红着一张脸,被气的,站在那里一声不吭。而姚和尚竟然脸皮厚到了一定程度,此时此刻仍旧面不改色!姚和尚十分镇定地作了个单手礼,算是打招呼,转身便走了。
朱高煦深吸一口气,稳住心态,道:“池月真人不送。”他以为池月会对刚才的事置若罔闻。
不料池月却难得地开口道:“高阳郡王出主意,要拉拢某人?”
“罢了。”朱高煦微微有点意外地看着她。若非池月一向给他的印象是寡言少语,对一切漠不关心,他也不会感觉有点怪怪的。
池月微微点头,神色又恢复了冷漠,“贫道走了。”
朱高煦出得燕王府,见随从在外面等着,便招呼他们牵马过来,翻身上马,一言不发踢马而走,准备径直回家。或许随从因为见他脸色不好,也小心翼翼的没敢多说一句话。
整个下午,朱高煦换衣服来回跑了一趟,几乎什么都没干,心下自然是十分苦闷。
他回到家,首先便三下五除二将身上的团龙袍、乌纱帽、皂靴一股脑儿扒掉,直接扔到卧房中间,乱糟糟一团。然后换了薄的衣服,穿上木屐到房去了。
朱高煦越想越觉得自己没什么错!他甚至又找出王贵写的东西,再次重读三遍!
他心道:不过是姚广孝一句话,我凭什么就怀疑自己了?
在别人眼里,他确实只有十六七岁,太年轻没有阅历想事儿难免不周全。但他自己清楚,现在的朱高煦根本不是一个十几岁少年的思维。
“王贵!王贵!”朱高煦仰起头,对着屋顶便大喊起来。
过了一小会儿,来的人却是王大娘,王大娘道:“王爷息怒,王贵不在后厅哩,奴婢马上去叫他。”
“好。”朱高煦点点头。
王贵跑步冲进了房,一面喘气儿,一面弯腰道:“王爷,奴婢做错了什么事呀?”
“没有,我就是叫你过来。”朱高煦已恢复了淡定。
“是,是。王爷有何吩咐?”王贵道。
朱高煦不紧不慢地打量着他,先夸了一句:“你写的东西很好,我该奖励你。你自个到库房去拿五十贯宝钞,记在账上写我的意思就行了。”
“谢王爷!”王贵跪到了地上,“王爷上回在路上给奴婢的钱袋,没花完的,奴婢已经入库了。”
朱高煦道:“你确实忠心。那些钱你也拿着罢。”
他停顿了一下,又小声道:“王贵,你写的东西里有个叫张信的都指挥使。你最近不干别的事了,去他家附近蹲着,再查清楚一点。”
朱高煦觉得,这事儿要是交给侯教授办,肯定办得更妥当,毕竟那侯教授连别人家的家事、亲朋好友的瓜葛,都能查到。但是朱高煦想到燕王说的“到处胡说八道唯恐天下不乱”,燕王已经明言告诫过的事儿,生怕走漏消息传到燕王耳朵里,那样的话自己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相比侯教授,王贵显然要可靠得多。
王贵道:“奴婢遵命,这事儿奴婢可以找干儿子帮忙。”
朱高煦马上道:“你亲自去,切忌以保密为上!”
王贵道:“王爷交代的事,奴婢自然会亲手办,不过奴婢也要打瞌睡,得找个帮手换着蹲。奴婢那干儿子很可靠,绝对不会乱说一句。王爷放心,奴婢会管教好的。”
朱高煦想了想,道:“也好,记住我的叮嘱。”
王贵拜道:“奴婢记下了。”
朱高煦打发了王贵,便在房里走来走去。这间房居然存放了很多籍,记得当年太祖不喜欢朱高煦,因为他读时喜欢到处乱跑惹是生非;不过朱高煦并非文盲,写得一手好字就是明证,只不过兴趣在武、对诗没那么痴迷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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