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九年抬头,隔着一层雨幕,她仍旧能够清楚地看见秦三爷。他穿一身月白色衣袍,撑着一柄油纸伞向她走来,替她遮挡了一方风雨。
周围的一切都成了嘈杂的背景,只有男人清隽的身形依旧鲜艳着。
苏九年忍着眼泪,随意擦了两把脸,“三爷怎么过来了?”
她现在的样子狼狈得很,浑身湿透地跪坐在泥地里,杏眼泪汪汪地看着别人,似乎在下一秒钟就能哭出来,却一直强忍着。
秦江春莫名想起了早年养的哪只兔子,有些不忍,递给她一方帕子,没有将实话说出来,“路过而已。”
这里是京郊,地方偏僻,他怎么可能路过这?苏九年被雨淋了,可脑子还没有糊涂,猜想他应当是信不过她,所以跟着她过来看看,说不定能窥见一点辛密。
这种防备之心人人都有,苏九年从理智上来说,能够理解秦三爷的做法,谁能对一个无缘无故来投诚的人没有一点戒备之心。可理智是理智,从情感上来说,她又觉得有些崩溃。她是怎么将自己变成今天这般无依无靠的模样?
滚烫的泪水掺着雨水往下面砸,她哽咽着,有些赌气着:“三爷现在信我了吗?”
秦江春静静地看着她,漆黑的瞳孔里敛着情绪,像是大海将所有的波涛汹涌掩饰在平静之下。他缓慢蹲下身,和苏九年平视,任由雨点溅起的泥水飞到衣摆上,“我不喜欢别人瞒着我。”
“三爷这辈子就没有一两件不能说出口的事?”苏九年反问着,察觉到自己语气太冲,却又觉得不甘心,消瘦的手捂住自己的脸,匍匐在地,细细地呜咽着:“什么事情您不也查到了吗?我和苏家什么关系,大少奶奶怎么选了我,您不是早就知道了,又何必让我亲自说一遍。我不过是一个小女子,也怕疼,自己拿着刀戳伤口的事情实在做不出。”
明明话里没有一句在指责,可又无不是在指责,周遭散发着悲伤像是能溺死人,她最后都失了声。
秦江春目光闪了闪,也不知道是哪一句戳中了他,他在想自己对这个小姑娘是否太苛责。
外面的雨更加猛烈,完全不顾一地生灵,噼里啪啦朝下面乱砸一通。
这委实不是什么说话的好时候,他最后还是妥协,从马车上拿出一个披风,直接盖在小丫鬟身上,然后直接将她抱起来,往马车的方向走。
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苏九年呜咽地更狠了,红肿着两只眼睛仰望着秦江春,娇小的身子缩了缩,“三爷,我好疼,这里。”
她揪着自己的衣领,努力挤出话来,“我只想和我娘亲一起,好好的活着,可是我做不到。”
世人具有百味苦,皆逃不得。
秦江春早就明白这个道理,性子再怎么温润,骨子里还是薄凉的。可就在此刻,他动了半点恻隐之心,慎重说:“只要你不做出背叛我的事情来,我会保证你和你母亲的安全。”
“好。”苏九年眼眶一热,耸了耸鼻尖,声音有些沙哑,“九年这辈子,永远都不会做出对不起三爷的事情来。”
苏九年回去之后,立刻就去洗了热水澡。
焦嬷嬷仍旧对她没什么好脸色,却在替三爷煮老姜汤驱寒的时候,也给她准备了一份,不过语气不怎么好,明里暗里说着:“知道明日就要出发,跟三爷一起去扬州城,今日就跑出去淋雨,你且说说你是不是故意的。我可告诉你,扬州城的瘟疫厉害得很,你要好好照顾三爷。若是三爷出了问题,老夫人头一个放不过你。”
“我知道,谢谢嬷嬷提醒。”苏九年乖乖应声,沿着碗口的边缘小口喝着姜汤。
焦嬷嬷脸色变了变,也没说什么,直接出去了。
今日在外面淋雨的时间过长,苏九年晚上的时候就发了高烧,到第二日凌晨被人叫醒时,脑子里就是晕乎乎的,手脚发软地将自己收拾好的东西搬上马车。
焦嬷嬷瞧着她脸色苍白的样子,蹙了蹙眉,怕她成了秦三爷的累赘,和三爷建议着:“我看她生病了,一路上还要人照顾,要不把她留下来。”
这句话又不是背着别人说的,苏九年也听见了,她怕秦三爷真的将自己留下来,心里着急,眼睛不停地往秦江春的身上瞟去,小心思都写在脸上。
秦江春见了觉得好笑,不知这般大年纪的女子是否都这般小孩心性,笑了一声便回绝焦嬷嬷的话,“之前答应了说带她一起过去。”
焦嬷嬷没再说,快走的时候又叮嘱秦三爷在外要照顾好身体,又交代秦三爷身边的四个小厮,一定要注意秦三爷的安全。
离开听松院,便去和老夫人辞行。看着两个人礼貌说着闲话,苏九年心中说不出的怪异。比起焦嬷嬷没完没了的叮嘱,老夫人淡然得很,仿佛要去扬州城的不是自己的儿子。
都说老夫人和秦三爷之间母子情深,她暗自想,许多事情不像表面说的那样。就好比那江氏,虽说说胡闹一些,借着装病的机会要死要活地将秦明尧留下来。真要是母子情深,老夫人能这么淡定?
可若说两个人之间没有什么情分,平日里许多事情又解释不通。苏九年想,高门大户里的浑水真深,她这种小丫鬟还是不知道为好。
她本就是破例跟上来的丫鬟,出发之后只得跟在马车后面走,为了不耽误到别人,她愣是一声不吭拖着病恹恹的身体跟在后面走了一上午,汗水将后背浸湿,衣服粘在后背上很不舒服。眼见着太阳越盛,她的脑子越发昏沉。
模糊间,她像是看到两个太阳,晕过去之前还在想,怪不得天气这么热。
她再醒来时已经是晚上,身下是柔软的棉被,她伸手摸了两下,碰到冰凉的蚕丝断面,惊得往起坐。
“你醒了?”
黑暗中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声音很是熟悉,苏九年犹豫着,试探地唤了一声,“三爷。”
火石发出摩擦声,一丝火光燃在灯芯上,摇摇晃晃的攀爬壮大成一簇火苗,马车里瞬间亮堂起来。
秦江春坐在旁边的位置,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见她两颊烧得通红,杏眼因为刚醒过来蒙着一层水雾,看上去有几分迷糊。
他想了想还从车壁镶嵌的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油纸包,声音低沉。“大夫给你开的药,你看看是否能看出异样来?”秦江春将话说的明白。
苏九年盯着他看,只见男人目光坦荡,一身长袍纤尘不染的坐在那,依旧是风光月霁的模样。将试探的事情做得这样光明磊落,她倒是挑不出错,
顿了顿以后,她才接过油纸包,放在小几上打开。她一眼就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药材全部是对的,可是有几味药材放重了。以她现在虚弱的身体,这放重的药材会让整包药成为拖垮她身体的毒药。
药材的分量轻重是学医的过程中最难的部分,秦三爷对她的考校倒是花了心思。苏九年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来,问他:“三爷,九年答上来如何?答不上来又如何?”
“都是一样。”秦江春一只手搭在膝盖上,手指轻敲,又解释了一声,“我不过是没见过这种治病的法子,有些好奇罢了。”
“药材是没有错的。”苏九年看着秦三爷的目光又深了几分,从一大堆药材当中,挑拣出三样,然后对上男人的目光,声音笃定,“不过这几味药配得重了。”
“嗯。”秦江春只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上的起伏。
忽而他偏头笑了笑,暖色的烛火下,只觉得风光月霁,“原是我思虑过重,冒犯了。”
坦坦荡荡,没有一丝遮掩。
苏九年有一瞬间的心悸,然后暗自捂着自己的胸口,心里杂七杂八地想。
莫不怪盛京中的贵女都想嫁与秦三爷为妻,这样一般温润清隽到骨子里的人,只需要望上那么一眼,只要一眼,姑娘家的一颗心都能赔进去。
美色耽人,古人诚不欺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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