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幽静,淡香飘弥。
叶清隽翻阅书卷,青衣便进了屋来,手里还呈着一个沾着泥土的物件。
他将东西放在了桌上,道“李氏坟前挖出了一把钥匙。”
李氏正是是叶清隽的母亲,是这府里原先的女主人,青衣心里觉得庆幸,幸而在她坟前是挖到了的,不然叶清隽指不定会叫人将李氏抬出来剖了。
叶清隽抬了抬眼皮子,面容平静。
青衣说道“她生前私底下就豢养死士,早些年在一些孩子十二三岁时就喂下的毒、药,她死了,那些人也都因为没能按时服用解药,毒发身亡。”
“不是还有一个苏玉娘么”叶清隽唇角翘起一抹略冷的弧度。
青衣听到此人,眉头微皱道“那天夜里若不是有人进来,她怕是也得狗急跳墙了。”
叶清隽将钥匙捏在指间,擦去上面的泥土,道“狗急跳墙是见墙外仍有一线生机才跳,你若真把她的皮子扒下来叫她暴露了,她怕是含了毒、药直接就去见李氏了。”
只是他中途停了下来,叫那威胁对方性命的把柄在对方面前险险擦过,单是这一点未必还能叫对方维持冷静。
青衣迟疑道“那咱们要不要加强守备,免得她跳墙跑了”
叶清隽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暂且先交代了个任务给云姨娘,叫她做去。”
青衣露出疑惑。
他不太明白,那位姨娘能做什么
叶清隽道“我叫她想办法令那苏玉娘喜欢上我。”
青衣恍了恍神,脸上的表情缓缓裂了。
背负着重任的云黛忽然打了个寒噤。
外头风清云浅,花香微醺。
她原还想着要不要去寻那苏玉娘探探口风,却不曾想对方会拖着病弱的娇躯来特意寻她。
苏玉娘第二回与她见面便牵着她的手,二人往观芙阁去,在一楼傍水的栏边喂着池子里的鱼。
云黛因在这地方受了家主的一顿惊吓,总觉得有些阴影。
苏玉娘道“我原本就是个孤僻的人,可是一见到你我总觉得亲切的很,你回去后我仔细想了想,发觉你与我从前的妹妹有些相似。”
云黛听她说话,转头看她,见她生得美艳似牡丹,而她自己完全是小青菜配小白粥的模样,与对方的气质更是半点都不相投。
苏玉娘见她打量自己,便虚弱地掩唇咳嗽了两声,声音低了几分“我妹妹她已经不在了你该不介意我说这些吧”
云黛有些同情她道“这兴许就是个缘分吧”
苏玉娘道“我年纪小时,妹妹便患了病,她与你一般,是个极乖的女孩,后来家里没钱治她,我便卖了自己可惜后来她也没有能活。”
云黛听了愈发觉得心里酸酸的。
从前在村子里不是没有这些卖儿卖女的事情。
只是他们多半都是日子过不下去,把儿女送去了大户人家做个仆人,真要卖个不知底细的人牙子,教孩子日后去做娼妓,他们心里也是不舍。
如此一看,这苏玉娘可真真是个可怜的人。
云黛思来想去,仍是迟疑开了口“我瞧着家主挺喜欢你的,你往后在他面前体贴一些,他必然也就对你死心塌地了。”
苏玉娘正觉伤感,听到她这话,背着她的那张脸忽然扭曲了一下。
她转过身来,面色微忧,却握着云黛的手,问“你愿意做我的妹妹吗”
云黛心疼她的遭遇,自然便应了。
苏玉娘一副欣慰模样。
兴许是外头吹风久了,苏玉娘站了会儿竟有些摇摇晃晃,若非是云黛扶着,她还险些就一头栽进了水里去了。
雨蝶急忙将她扶住,带她回去休息。
与她分别,云黛这才怅然若失地回了稚水苑去。
翠翠见她与那苏玉娘交好,仍有几分不安“大家虽然都是伺候家主的,姨娘跟她太好了,日后若是她被家主冷落,她指不定会心生怨怼。”
云黛没有吭声。
这日过后,云黛心里却总有些不踏实。
听了那苏玉娘的遭遇之后,她私心里总觉得自己是个为虎作伥的人。
正当云黛犹豫不决的时候,没几日雨蝶却又哭哭啼啼找来“咱们姨娘又吐了回血,怕是不成事儿了,她在这府里没什么挂念的人,也就近日与您投了缘,脸上才多出几分笑来,姨娘能不能去瞧一瞧她”
云黛知晓对方身体虚弱,哪里能想到会吐血这般严重。
雨蝶领着她过去,云黛进屋便闻到些药味,那些药放在桌上都凉透了,也没见苏玉娘喝上一口。
云黛迟疑着立在门帘边上,不敢挨近。
她怕得很,尤其是那些血光的东西,她瞧见了就忍不住要晕。
苏玉娘脸色苍白朝她招了招手。
“我活不久了,心里憋了太多的秘密,临死之前我想告知于你。”
云黛听不得这些话,道“你可千万不要这么说啊”
苏玉娘挥退了雨蝶,屋里就剩下了她们二人。
“我给你看样东西。”
苏玉娘起身来,云黛要扶着她,却被她推开了。
云黛正是忧心她的病体。
苏玉娘却解开了自己的衣带。
云黛愣了愣,难不成她身上有被凌虐的伤口
正是她恍神的功夫,苏玉娘便已经扯开了上衣。
苍白瘦弱的上身赤、裸裸地呈现在了云黛的眼前。
虽都是女子,云黛却仍有些不好意思打量,她余光瞧见对方身上干净,一点淤青都没有,而后目光又落在了对方平坦的胸口。
苏玉娘垂眸“我”
云黛立马表示同情“胸口是平坦了一些,多吃点肉汤,日后会长出来的。”
苏玉娘裹起了衣裳,忍着心底的暴躁,硬邦邦道“我是个男人。”
云黛怔住了。
男人
“可男女的区别不是在下半身么”云黛讷讷道,望着对方的平胸仍有些恍惚。
可不是只有男子才平胸的啊。
苏玉娘闻言觉得喉头发痒,愣是止住了。
那他也不能脱了裤子给她看吧
“看喉结也是一样的。”
苏玉娘抬了抬头,把脖子上一个伪装撕了下来,露出了原本明显的喉结。
苏玉娘在云黛开口前道“我为了掩藏身份,特意吞了药,把自己装成一个女孩子,可惜家主仍不肯放过我。”
云黛震惊之余,心里却想着苏玉娘是个男人,家主喜欢对方其实喜欢的也是个男人
苏玉娘说完见云黛脸色有些怪异,便愈发迟疑起来“你会不会因为我是个男子就瞧不起我”
云黛有种做梦的感觉,低声呢喃道“怎么会呢,只是我没想到你们的关系这般复杂家主竟为了得到你,还想叫我来劝劝你呢。”
苏玉娘顿时露出了疑惑“他叫你来劝我”
云黛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道“他说,叫我想个法子,令你喜欢上他呢。”
苏玉娘的脸顿时扭曲,又有种想要吐血的冲动。
“我我只喜欢女孩子,对他没有任何感觉”苏玉娘隐忍道“你能帮帮我吗”
云黛有些无措“我如何能帮你”
苏玉娘道“帮我离开这里,他既然派你来,必然是信你的,过几日你领着我一起去檀香寺里烧香,到时候我将你打晕,必然不会牵连你的。”
云黛一听竟是帮她逃跑的事情,顿时不知该如何应她。
“你能叫我想想吗”
苏玉娘见状露出了一个牵强又虚弱的浅笑,“好的,我不会叫你为难。”
苏玉娘将这个秘密托付给了云黛,转而便将衣带系好,虚弱地躺回去了。
云黛惴惴不安地回去,揣着这个秘密,仿佛又在不经意间窥见了家主好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当天晚上,云黛特意嘱咐翠翠不要挂灯,唯恐招惹家主过来。
她如今知晓的越多,就愈发觉得这府里十分混乱。
原先才到府里时她什么也不知道,还以为自己能衣食无忧一辈子,如今瞧着,真真是想太多了。
云黛想要回避家主,可惜美好的想法终究还是落了空。
晚上家主在书房里,派遣了个小丫鬟来传话,说是想喝酸梅汤了。
云黛一脸的郁闷,翠翠也是一脸的郁闷,显然主仆二人都想到了酸梅汤的乌龙。
云黛端了酸梅汤去,进屋瞧见这回是家主在里头,心里却仍悬着。
几日不见,云黛也变成了一个满腹愁肠的姑娘,烟眉颦起,杏眸含忧,粉白的小脸上多出了几分愁容。
叶清隽恍若未见,问她“你进展如何了”
云黛咬了咬唇,不敢说出真话。
进展就是她不仅没有进展,还知道了他喜欢男人的秘密
叶清隽朝她招了招手,云黛搁下了汤谨慎地朝他靠近。
“您当真那么喜欢他吗”云黛目光无比复杂,语气也满是为难。
叶清隽脸上似笑非笑“你觉得呢。”
云黛嘴上没答,心里却觉得的确如此,若不喜欢,能强抢回府吗
叶清隽笑“我知道她有了逃跑的意思,你把时辰和地点都告诉我,我便不为难你了。”
云黛吃惊得很,却不知他是从何而知。
可真叫她说出来了,岂不是把苏玉娘给卖了
叶清隽似看穿了她的想法,道“我如今大可叫府上十二个时辰时刻把守,让府里连个苍蝇都飞不出去,只是她在府里怕是没吃过什么苦头,我不过是想给她一个机会叫她明白外面世道险恶,之后再抓她回来,她自然也就收心了,你说是不是”
他话里的意思很明了了。
意思就是,她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
临了叶清隽还摸了摸云黛的脑袋,道“我知晓你希望我喜欢得紧,回头这件事了结,我便好生奖赏你一番。”
云黛小脸白生生的,一点都没觉得高兴,反而为自己这双总是被美色迷惑的眼睛感到难过。
夜里云黛在床榻上睡不着,又将婶婶寄送来的信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
她仿佛隐隐从府里这些怪异的事情中察觉出什么来,却因为自身阅历浅薄,而一无所知。
家主不像个好人,苏玉娘也不像个坏人,云黛想做个好人,却反而不知道该帮谁了。
云黛将婶婶的信贴在心口,恍恍惚惚地坠入梦乡。
几日后,苏玉娘换了一身雪白的裙,裙幅上绣着碎花,领口绣着精致云纹,他一早便翘首以待。
等云黛过来,他顿时露出释然的表情来。
二人出了府,去了檀香寺里上香,苏玉娘道“我现在便敲昏了你,日后咱们有缘再见。”
云黛忙摆手道“不必了。”
苏玉娘迟疑道“真的不用了”
云黛点了点头,一肚子愧疚,“真的不必了。”
苏玉娘道“好吧,那我便不与你多说了。”
他说罢便戴上一只帷帽,混入了混杂的人群之中。
云黛站在原地观望了一会儿,见她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果真紧跟着两个人。
云黛一转身便瞧见了慈眉善目的大佛,心口更是虚得慌。
趁着没人留意到她的时候,云黛顺着墙角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了。
云黛没有回叶府去,而是往着城西的方向走去。
这时候外头人来人往,街道热闹,商贩拥堵。
云黛知晓,府里的人必然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苏玉娘的身上了。
没有人会知晓她不见的。
等他们知晓的时候,她怕是也早就跑远了,她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贱妾,叶府不会为她花费超出聘她价钱几倍的精力和钱财来寻她的。
摸着良心讲,云黛自个儿从不敢生出这种忤逆不道的想法来。
可这机会就大剌剌地敞在那里招摇引诱,云黛本就不怎么坚定的意志难免也动摇了。
暮州城里愈发繁华的地方,云黛便愈发陌生。
可愈发偏僻的地方,云黛反而愈发熟悉。
离开了檀香寺后,云黛走了半个时辰的路才到了城西一条大河边上。
河边上停着一只小船,船夫就坐在岸边垂钓等客。
河的对岸是一座山,那山荒芜得很,云黛却曾听同村的叔伯说起,翻过那山就是别的县了。
云黛与那船夫谈好价钱,船夫便撑开了船,送她过河。
她坐在船上,才缓了口气,却隐隐察觉出了一丝怪异。
云黛抬眸望外头望了一眼,却瞧见船夫一声不吭埋头划船,只是划着小船的方向压根就不是往对岸去的。
云黛懵了。
船夫沉默且上了岁数,是个一把老骨头的老头子。
也正是如此,旁人才敢坐他的船,不必担心他会做些抢劫害命的事情。
只是他载着云黛好似一早就有了目的地一般,既不听云黛说话,自己也不开口说话。
起初云黛还琢磨着他是不是老糊涂了。
直到他划着小船,将她领去了一艘精致画舫边上。
云黛战战兢兢抬起眸,瞧见了船上的青衣,整个人顿时僵硬成了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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