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传话的仆人的话音一落下, 就像往平静湖面投入一颗石子, 惊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一听说宫里传了话出来, 站在下头的几个掌柜都已经登时竖起了耳朵来, 不动声色地面面相觑了一番。
那守门的仆人才刚缓过气儿来,便眉开眼笑地禀报道“回夫人的话,方才那位伴伴说,咱们老爷被晋封为正五品东阁大学士了这两日圣旨便会下来”
“当真”顾氏呼吸微滞了下, 惊得直接都站起身来了, 旋即又喜上眉梢,双眸睁大了几分。
“自然是真的。”仆人忙不迭如捣蒜般点了点头,讪笑道“您给小的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乱说这等话啊”
几位掌柜纷纷谄笑着道喜“恭喜夫人恭喜沈大人沈大人这是高升了啊”
顾氏听得眉开眼笑的,吩咐身旁的丫头彩屏道“快, 把这消息告诉老太太、老爷还和昱哥儿去咱们老爷要入内阁了”
大梁不少制度都是了沿袭前朝的,其中也包括这内阁制。
前朝的某任帝王为了避免宰相专权,便废了丞相一职并设立内阁来替代其的职能。
内阁由四殿两阁的大学士组成, 品阶仅仅是正五品,但却位比宰相。
四殿是中极殿大学士,建极殿大学士, 文华殿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两阁是文渊阁大学士,东阁大学士。
原想着沈峥曾是隶属都察院的江南道监察御史,此次回京也是回到都察院内任职罢了, 没想到竟是直接入了内阁
彩屏得了吩咐便火急火燎地走出了正堂, 指使立在外头候着的下人到各院里传话。
就在这时, 年近七十仍然精神矍铄的老太太薛氏正领着沈峥父子俩过来正堂这头,打算与顾氏商量些。
才刚走到在门前见到顾氏身边的大丫头彩屏这般阵仗,便颇为疑惑。
“奴婢见过老太太,见过老爷,见过少爷”彩屏朝着一行人行过礼后,连忙笑盈盈道“奴婢方才正要使唤她们到各院子里传话呢,这不巧了,您们都过来这头了。”
薛老太太更是不解了,一边往正堂里头走,一边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彩屏眉飞色舞地回道“方才宫里传了消息过来,说是老爷高升为正五品的东阁大学士了”
薛老太太与沈昱都先是一阵错愕惊诧,随即是难以掩饰的欣喜。
沈峥闻言却只是略挑了挑眉,神色淡淡的,深邃眼眸底下似乎波澜不惊。
他如今年近五十,目若朗星,面容俊美无俦,身形颀长且偏清瘦,说是三十出头也有人信的。
恰巧这时,里头的几位掌柜已经向顾氏禀报完近些时日铺面的情况了,正要离开,迎面就对上了这一行人。
他们忙不迭朝着沈峥拱手道喜,但沈峥也只是朝着他们微微颔首,并没有多说什么。
顾氏见他们来了,便放下了手上的账目,连忙起身走上前去迎接,“母亲、夫君,你们怎么过来了有什么事派人过来传唤一声让我过去便是了,何必特意走一趟”
沈家宅院共有三进三出,这正堂在第一进的院子里,是专门接见外客的,家里人都住在第二进与第三进的院子里。
薛老太太身上一袭酱色牡丹富贵纹织金袄裙,右手杵着个香楠木拐杖,一步一步走到主位上,在那红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语气中气十足道“不过是几步脚程罢了,又不是老得走不动了。”
沈峥领着妻子在右下首的位置坐了下来,沈昱自觉地在对面的左下首坐好。
薛老太太淡淡地瞥了孙子一眼,直言不讳道“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昱哥儿实在不是个书的料子,这童生试都下场考了好几回了,连个秀才都没混上,往年都是在院试时落榜也就算了,今年二月时竟连个县试都没考上“
顿了顿,她深深叹了口气,“我便想着,索性让昱哥儿跟着你一起打理家里的铺子,日后也算有个谋生之道罢。”
顾氏心头猛地一紧,咽了口唾沫后,讪笑道“母亲这是说的什么话,四五十岁才中秀才的大有人在,也不是人人都像夫君这般能二十岁就考中进士的,昱哥儿如今也才二十四,这还早着呢,总有考上的时候。”
说着说着,她悄悄揪了下丈夫的衣袖,示意让他帮自己说几句。
沈峥却置若罔闻,语气不咸不淡道“自从调任回京后,我也是仔细瞧过昱哥儿的文章的,确实毫无灵气,半点自己的想法都没有,若是就只知道一味默写书上的道理,实在不适合走科举之路。”
顾氏脸色极其难看,没想到丈夫居然这般说她们夫妻俩这个唯一嫡亲的儿子。
儿子是她亲自教养着长大的,说他不好可不就是在打她的脸面
而坐在左下首的沈昱身穿着一袭石青色竹枝文直裰,正默不作声地低着头,衣袖底下的双手捏拳,指尖深深陷入掌心中
顾氏身旁的大丫头彩屏急忙转了个话题,笑道“奴婢从前就听说过正五品以上官员的家眷能入宫参加各式宫宴,如今中秋将至,咱们家正好也能入宫去开开眼了。”
皇宫,长华宫寝殿内。
喂着萧妤儿用完那盅血燕粥后,沈太后担心会扰着她歇息,没坐多久便就回了永康宫了。
被留下来的连翘也先退了下去,去收拾自己带过来的包袱。
上回萧妤儿要给虎娃做的小肚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也就还差几针收尾的。
她现下精神头儿十足,半点都不困,便让桂枝把那个小圆绣棚取来。
茯苓见此也颇为识趣地到梳妆台的檀木妆奁中取出个碧玉簪子来,再把她披散着的乌黑云鬓简单地绾成一个单螺髻。
忽地想起了什么,萧妤儿水漉漉的双眸眨了几下,转过头来软声问道“昨夜虎娃不是睡在这边的怎么这会子一直不见他”
茯苓面露难色,斟酌片刻才缓缓回道“回娘娘的话,小殿下染了风寒,身子不大爽利,您又刚有了身子,他不好在您身边待着,便回偏殿去了。”
萧妤儿秀眉微蹙,顿了顿才又问道“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染上风寒了”
另一旁的桂枝紧接着说道“今儿一早陛下起身准备去上早朝时发现小殿下身上发烫,便让人把小殿下抱回偏殿去了。后来太医过去瞧了,说是这几日天儿一下子冷了下来,小殿下又是早产的,底子本就虚些,一下子就着凉了”
茯苓见她这般口无遮拦,连连朝她使了几个眼色。
桂枝见着后便抿了抿唇,脸上讪讪的。
听完这番话,萧妤儿便不由得心疼起来,贝齿轻咬着下唇,潋滟双眸渐渐氤氲起些许雾气。
“我过去瞧一瞧他。”边说着这话,她边要站起身。
茯苓软声道“方才娘娘起身前奴婢便去瞧过一回了,小殿下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有些发热,他见着奴婢还特意叮嘱了好几句,让您千万别过去看他呢。这会子他也该睡下了,娘娘倒不如等晚些再过去”
萧妤儿听到虎娃这般懂事乖巧,整颗心好似被揪着一样,愈发难受与心疼了。
叹了口气后,她才又低下头来继续忙活手上的针线功夫。
肚兜的包边缝好后,萧妤儿思索了片刻,又换了几种不一样颜色的丝线,专心致志地在这鹅黄色肚兜的中间绣了个看上去就威风凛凛、神气十足的小老虎。
桂枝满眼惊奇道“原先娘娘虽也时常做些针线活儿,但却极少见您做刺绣呢,没想到娘娘连刺绣都这般在行,上回给太后娘娘做的护膝上头的兔子,还有这肚兜儿上的老虎,都是栩栩如生,好似活的一般。”
萧妤儿眉眼浅笑盈盈,道“小时候跟着阿娘在王府的绣房待着的,绣房里有个姑姑极为擅长刺绣,我便跟着学了些。”
茯苓仔细看了看那肚兜上的小老虎,琢磨小半会儿才道“奴婢瞧着娘娘绣出来的图案色泽鲜亮,针法也颇为细腻像是苏绣,可再一细瞧,每个针脚都工整极了,而且栩栩如生的,倒又像是蜀绣了。”
最后一针彻底收尾了,萧妤儿便熟门熟路地绑了小结,便拿起小剪子把丝线剪断了。
把肚兜从小圆绣棚上拆下后,她才柔声道“那位姑姑苏绣和蜀绣都精通,所以她便自己琢磨了一套糅合了两种绣法的刺绣。”
桂枝从她手上接过东西,笑道“奴婢这就唤人把这小肚兜送到偏殿去。”
萧妤儿觉得闲着也是闲着,就想再给虎娃多做两个肚兜儿轮着穿,便唤身旁的茯苓再去取多些不同色的软缎过来。
茯苓闻言眉头拧紧了几分,认真劝道“皇后娘娘,您现下正有着身子呢,做针线活儿虽不费力气,却极费心神,您还是别忙活了罢”
“那我明日再做便是了。”说着说着,萧妤儿下意识摸了摸尚扁平的小腹,粉嫩水润的樱唇微微嘟起,心里生出一阵怪异的感觉来。
被搀扶着躺下来后,萧妤儿阖上双眸小半晌都感觉毫无困意,便又问道“是了,方才太后娘娘说的那位请来教虎娃念书的什么江南御史,茯苓你可听说过”
茯苓愣了愣,才道“奴婢对朝堂上的事情都不大了解。”
桂枝回来时正巧听了这话,便笑眯眯道“旁的人不好说,但太后娘娘说的那位原江南道监察御史沈大人,奴婢倒是知道的。”
微微一顿,她接着道“奴婢的舅父就是在这个沈大人家里的铺面当掌柜的,他们家的事儿奴婢也知道些。”
萧妤儿复又坐起身来,指了指摆在床尾旁的黑檀木圆木凳,笑道“那你快坐下来,给我说说看。”
“是”桂枝理了理裙摆便坐了下来,道“说起来,这位沈大人家里也是实在是怪极了。”
“按道理他原先在江南任职,也该是拖家带口去的,可不知为何二十多年来,他都是一个人待在江南那头,父母妻儿全都留在京城里。”
萧妤儿歪着脑袋想了想,便道“说不定是拖家带口地前往江南太麻烦”
桂枝又神秘兮兮道“南北运河早就打通了,走起水路来也是方便,奴婢估摸着也没有多烦罢。”
顿了片刻,她压低了声音道“奴婢怀疑啊,那沈大人定是在南边儿也有一头家,所以才不让家里人过去”
茯苓暗觉好笑,便敲了敲了下桂枝的脑门儿,忍俊不禁道“人家家里说不定有什么安排,就你在这儿瞎说八道。”
萧妤儿掩唇轻笑,也附和着道“茯苓说的是啊,桂枝你是想太多了。”
桂枝摸了摸脑门儿,心里犯嘀咕道“谁知道呢”
西山霄华峰的清泉寺。
明日便是中秋佳节了,历来宫里都会大办中秋夜宴,章贵妃也不好在这儿待太久,于是便乘着太皇太后安排的车马往京城的方向回去了。
她前些天同萧妤儿母子俩过来时,西山仍然是层林尽染,一片又一片的金黄色与火红色从山顶一直蔓延到山脚下,如今却是萧瑟了许多。
从霄华峰的半山腰下来,经过一处地处山林间的村镇时,马车为了避开行人,走起来放缓了许多。
身着布衣乔装打扮着的章贵妃便掀开帘子探出头来往外头瞧了瞧。
她自小就养在深宫,也就只有过来看望太皇太后时能好好看看宫外到底是怎么样的。
正好这时,两个衣衫褴褛、须发杂乱不堪,脸上灰不溜秋的乞丐从马车旁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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