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竟这一休息,从中午直睡到月上梢头。他醒来即刻盘腿而坐,再试着运气,那内息却还是淤积在奇经八脉之内,如何也无法通开,若稍一费力运劲,奇经八脉中,尤其太阴、少阴几处穴位顿时热气斗盛,很快蔓延整个腹中,如着火一般灼疼不止。
文竟百思不解,便跳下床去,伸展一番。只觉神清气爽,精神焕发,四肢百骸已然恢复如常,却独独内力使不出来,颇惶恐惊忧,慢慢又镇定下来宽慰自己,“该是那春草还在做效....我也许要再等一两日。”这一想,便将那装春草的盒子,拿布又密密包了好几层。
此时天色已深,文竟知道此地不可久留,若万一张若棲又来了,自己全无内力,怎生是他对手?还不如在水棲宫外找一处地方躲起来,等内力恢复,再找张若棲算账。如此一打定主意,便将裹春草的包袱背在身后,准备逃之夭夭。但他忽然想到那藏有武功秘籍的水天云阁,又分外不愿走,寻思道,“也许水天云阁就在水棲宫内,我若走运找到那地方,就顺上几本秘籍拿去练,到时找张若棲报仇,岂不是更如鱼得水!万一再撞大运找到甀冰本纪呢?”
这一想,便觉心驰神往,如饥似渴,一刻也等不得!全已把那日独自一人一草率进楼中楼酿成大祸一事,忘得一干二净。他当即撕了块衣布,拿剪子剪两个洞,蒙住脸系在脖子上。再听门外,全无一点动静,这就背起包袱从窗户溜出去,夜探水棲宫了。
那日水棲宫□□寿辰之日,文竟坐在轿子中,已将由北至南半个水棲宫的路线全数记在脑里,因而此刻他依着脑中记忆先向北查探,决定北面查完再往南去。他小心翼翼跃上房顶,每走十步左右便趴下来,观察周遭,凡有巡逻卫兵走过,就闭息躲藏,待卫兵走后,再继续走。
如此走有近一里地,走到最北端,突见一重檐二层阁楼,鸿图华构,甚是雄伟。
他飞身到那屋顶,只见那屋瓦好似镀了青漆,在月光下如一片片夜光鱼鳞,光彩夺目,华美极致。文竟摸了摸那瓦,心道,“这是琉璃瓦?不是一般只有皇亲国戚才用么?看来这地方可不一般!”不由得心潮澎湃,暗道这阁楼如此奢华,十有八九就是那水天云阁!他见四周无人,跃下楼去,抬眼一见牌匾,甚感失落,只见那牌匾上刻着三个大字:“三邈斋”。
文竟的师傅刀不眠晚年因悔悟自己年少时所犯罪过,潜心修佛,终日诵经念佛,自是言传身教,使文竟也对佛学涉猎了不少。所以这时文竟见这三个字,自然熟稔于心,暗道,“这‘三邈’二字出自佛经中的“三藐三菩提”,且这阁楼虽大,门口却连个守卫也没有,我站在门前又能闻到一阵阵的香烛味....唉,难不成此处竟是个佛堂?既是佛堂,怎地却修葺的富丽堂皇,充满卑俗之气?”他见那三渺斋内还燃着烛灯,知此时不宜探查,正预要走,突地天上轰然巨响,文竟侧身抬头,见月已被盖去了,阴云到了。
又一声轰雷巨震而来,文竟敛容,心想,“看来要有暴雨,屋顶可不好走了....不如先找个地方避避?”接着几声震雷,破天辟地似的响,正遮了那开门之声!
一男子为一尼姑送出三邈斋,一推开门,就见文竟站在左前方。那男子倏地轻推尼姑进门,一手关上门,喝道,“是谁!?”
文竟登时一惊,回头一看,见那人一身灰衣,头发百花却年纪轻轻,腰上还挂了一把银光云龙剑,正是水棲宫青龙宫宫主霍寒林!文竟转身便跑,步幅奇大,须臾之间,已纵百步之余。但霍寒林一跃一跳,奋而追赶,竟也没比他慢多少。
这时,豆大的雨珠,哗哗地坠到地上,竟溅起了一层水雾。他二人越走越快,没过多久,全身都已湿透。文竟自负轻功佼佼,今日陡然遇见一旗鼓相当的敌手,心中又惊又赞,只是眼见不远处就是东宫大门,知那里有卫兵峻厉看守,心道,“我全无内力,对付霍寒林一人都成困难,何况再来几人,不行,我得速速摆脱他!”便不再走地面,一跃飞上了屋檐。那霍寒林速即跟上,却见文竟往回走了,甚感差异,还未想通,突地见文竟一个后空翻折回,挥掌而来!
霍寒林急掠双臂,猛地拍出一掌“海上乾坤”,这是水棲宫最基本的拳法,讲究气招合一,刚柔并济。文竟因对水棲宫武很是好奇,又知道教内左护法与霍寒林交好,便常常向左护法问霍寒林的武功底细。那霍寒林乃是善用剑之人,不善拳法掌法,因而文竟急中生智,抢前出招,逼得霍寒林不及抽剑,徒手回档,这招式自是比不得他那剑法实力。
文竟出招实为虚招,乃障眼法之用,只因他深谙霍寒林武功,一旦他不用剑法,那功力必然大减,而文竟素以拳掌功夫为平生拿手,即使现下内功全无,仅以外门功夫出招,也逼得霍寒林一时进退不能。
文竟侧眼扫了一眼右前方,见前面一颗大槐树下正有一口水井,灵机一动,嗤笑一声,“哈!”等霍寒林拆招之时,便火速收回了招。那霍寒林挡格扑空,兀自纳闷,又见文竟挥掌而来,速度极快,只得马上回档,文竟却再次故技重施,霍寒林便继续扑空。一来二去,那霍寒林招招落空,不禁没工夫抽剑出招,且被文竟似虚非虚似实的掌法弄得眼花缭乱,晕头转向。
文竟正待其恍惚不定,粗声吼道:“排云掌!”那排云掌乃是黑阴教唐瑚的独门绝学,以招式凶狠毒辣闻名江湖。文竟这一喊即有撇清自己的想法又有威慑之意。那霍寒林被文竟几招下来弄的束手无策,再乍一听这“排云掌”名字,根本没功夫去想是真是假,立时向后一跃,躲开那排云掌。哪知翻跃后再站起身时,文竟早已不见踪影,霍寒林四顾茫然,斟酌少时,便向南追去了。
文竟躲在井内,四肢伸开,如同蛤-蟆一般嵌住井壁,等霍寒林走远,又撑了一盏茶功夫,便从井里爬出了,走到槐树旁一破旧柴房的屋檐下。他脸上布巾已全湿了,黏在脸上,快呼吸不得,就解开布巾,用力拧干水,擦了擦脸。他望了望四周,见此地乃是一僻静院子的一角,只是这院内种满了槐树,可很好的遮住人。文竟向后看去,穿过中庭,黑黝黝一片,甚么也望不到,猜测这处地方该是没有人居住的。
文竟以那槐树挡身,靠在柴房边上,叹道,“真是流年不利,做什么都倒霉。莫不是新年去长弘寺拜佛,偷吃了三个上供的红豆馒头,惹佛祖老儿生气了?”这一想,又觉万分罪过,赶紧念了几句佛经,刚一念完,肚子又咕噜噜叫起来,文竟吸吸鼻子,捂着肚子蹲了下来。
他靠在墙角,等待雨停,约不过半个多时辰,雨势就变小了。他吁了口气,刚想再系上头巾逃走,却听门外大队人马奔至而来,“有飞贼!搜北宫!”“搜北宫!”“有飞贼!”“挨门挨院搜!”
文竟一拍脑袋,懊恼道,“定是霍寒林招来卫兵了,我真糊涂,刚刚就该跑出去!”他小心踱步到园子门口,听水棲宫海卫兵脚步声已近至几十步以内,自是胆战心惊,“这么多人,要逃可难了....”
可那海卫兵走到门口,却听有人道,“这‘浮云苑’搜不搜?”
另一人道,“主上有令,北宫‘浮云苑’与‘三邈斋’一律不搜!”那大队人马便从浮云苑路过,往前去了。
文竟心道,“这里叫‘浮云苑’?‘三邈斋’是刚刚那琉璃瓦阁楼,怎么这两个地方不搜了?”文竟不敢出去,便又躲在那槐树后面等待。
又过了一会儿,一点火光自远处移过来,文竟一怔,没想到此处原来有人,忙跃到槐树上面,只见一白衣男子,手提着一六角灯笼从中院走了过来。
文竟暗道,“是他?!”正是那日水棲宫□□寿辰宴上舞剑的白衣男子。文竟知这男子武功不俗,为怕他发现,登时闭息不动。那男子走入柴房,拿了几捆柴火又走了出来,正从文竟倚身的槐树下走过。文竟低头一看,只见一红灿灿的石头坠子系在白衣男子腰间,只是那石头映在灯笼前,甚是明亮夺目,却一闪而过。文竟还未反应过来,那白衣男子,已背身往回走了。
文竟挠挠头,暗想,“那坠子,怎地这么眼熟,在哪里见过?”苦思冥想半天,霍然意识过来,再一想到彩儿曾说此男子乃是自黑阴教而来,不禁大吃一惊,“是他?不可能罢.....”他仔细看了一圈四周,心生一计,从树上一翻,翩然跃下,悄悄飞至门口,听门外无人,便打开门闩,开了一点门缝。
他将包袱和布巾,一起塞进怀里,这便向中庭走去,一边走一边小声问道,“有人吗?有人吗?”自是无人回应,走一段路后,却来到了一片竹林前,这才明白,为何刚刚望过来,甚么也看不见,原是被竹林挡住了。可心下难免觉得怪异,“怎地前院种槐树,这里却种竹林?”只是黑灯瞎火,又下着阴雨,也看不分明,便依着脚底石子路继续往前走,兀自来到一长廊前。穿过长廊,竟又闻到一股淡淡的清幽花香,伸手拽来一树枝凑到眼前,才发现是白色山茶花。
文竟心道,“北流岛位于长江以南,以此推断水棲宫也该在长江以南,照理是不适宜种植茶花的....这可怪了,三个院子,种的树却都不一样.....”此时,雨已是越来越小了,已而,终是停了,月光也慢慢渗下,竹林花林之间,只余沙沙的水滴之声。
文竟往前走几步,渐渐听得一阵木头折断的“咔咔”声响,再向前去,又有剑器舞动之声,文竟顺着那声音过去,只见前方竹林之中,一白衣男子正在月光下凝神练剑。
文竟有心想研究那男子招数来路,便躲到一茂密竹丛后观看。那男子反复练习同一招式,每出一招便劈断一根竖立的柴火,劈断后不扔,又继续出招,因而那柴火越劈越细,到最后只如筷子粗细插在土里。文竟看了半天,见那柴火是劈的越来越细,但粗细却不均,不是上粗下细,便是上细下粗,又见他虽是使出同一剑招,却不时加上一式,或减去一式,待出招更凌厉,或是见劈断刀口更锋利,便欣然点头。
文竟心道,“这男子出剑只顾锋利迅猛,却不顾气行合一,只怕难成气候,倒不如他那日舞剑来的得心应手.....”他又看了一会儿,见那白衣男子只一味自创新招,不出其他招数,便觉再看下去,也看不出什么,不如想办法逼他使出自身武功,便索性站起身来,走了过去。
这一走,便出了碎枝树叶踩断的声响。那男子当即持起剑,警戒的转过身去,“何人?!”只见一灰衣男子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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