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为了向顾慈证明,她是真得无所畏惧不畏生死,第二日一大早,顾念就带着一箱子的礼物,浩浩荡荡去了汝宁侯府。
顾慈听说的时候,也诧异了一下。待听到人未进入荣府,才放松了神情。
春意添了茶,忍不住疑惑道:“宜寿公主既是为了和公主赌气,为何不直接去荣府,反倒去了汝宁侯府?”
顾慈端起茶杯,吹开上面的泡沫,慢条斯理地喝起来。
直到一盏茶见底,她才笑道:“顾念一定是看荣府的宅子太过老旧,心生嫌弃才转而去了汝宁侯府。”
况且,荣桃枝散布谣言时,一定将她辱骂荣嘉,荣侯府与荣嘉不和的事情隐瞒了下去。
两座宅子都写着荣府,顾念大概以为都是一家,送去哪里都一样。
她又想起那晚之事,想起她说的那些伤人的话。
当噩运没有降临到身上时,每个人都可以堂而皇之地当个善人。
没有经历过他的一切,谁也没有资格替他原谅。
顾慈到现在都还记得,幼时她因失去生母被人欺负,不敢告诉哥哥,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偷偷的哭。
即便后来父皇和哥哥从宫人口中得知来龙去脉,并且重重责罚了那个宗室之子,她也依旧记得那个小孩当时哭着辩解的那句话:我真的不是故意要说你是小灾星的。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竟然对荣嘉说了相同的话。
顾慈霍得起身,她拎着裙摆,朝着外面跑去。
“哎公主您去哪儿啊——”
穿过垂花门,顾慈在抄手游廊上被拦了下来。
崔麽麽笑着躬身:“公主风寒未愈,要去哪里?”
顾慈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似是不解她为何要拦下她:“我要去荣府一趟。”
崔麽麽脸上挂着温和的笑,脚下却不让分毫。
顾慈皱起了眉,有些微不耐:“麽麽快让开,我有重要的事。”
她显然还并不知晓,太子已经下了禁止她去荣府的令。
崔麽麽摇头,坚持道:“公主风寒未愈,还是少出门为好。”
昨日去皇宫时,也未见有人跳出来反对。
顾慈又前进一步,狐疑得摸了摸下巴:“你有事瞒着我。”
崔麽麽一愣,随即莞尔:“公主想到哪里去了,老奴也是为了公主的身体着想,有什么事,不能等到病好了再说的呢。”
等病好了,将人忘了,一切就回到正轨了。
顾慈使劲摇头,趁着崔麽麽不注意,脚下一蹬,从游廊栏杆上翻了过去。
她朝着身后喊道:“麽麽放心,我一会儿就回来,不会耽误养病的。”
崔麽麽顿时急了,她招了招手,示意春意和夏洛跟上去。
到了门口,顾慈吩咐秋水去赶马车,站在牌匾下等着。
结果公主府马车还未赶出来,门口先停了一辆。
太子从马车上走出来,看着门口的人,他略一挑眉,温和地问:“妹妹要出门?”
顾慈尴尬地笑了笑,心中暗道倒霉。
顾裕和却是猜了出来:“要去荣府?”
顾慈不好意思地绞了绞帕子,“哥哥怎么知道。”
“不准去,”顾裕和冷着脸,直接道:“不止今日,以后都不准去。孤已派人在守在荣府门口,你若是偷偷地去,孤也不能保证会对荣嘉做什么。到时是死是残,就看他的造化了。”
顾慈恼恨得瞪了他一眼,狠狠跺了跺脚,转身跑回公主府。
崔麽麽迎了上来,她拍了拍胸口:“公主回来就好,那荣府破败残缺,什么都没有,不去也好。”
顾慈回过头看了一眼,顾裕和落后了一大截。她朝他龇了龇牙,眼珠子转了一圈,才低声道:“现在不去,你去让秋水过来。”
顾裕和在公主府守了一整天,直到陪着顾慈用了晚膳,才施施然乘着马车离去。
没一会儿,秋水走进花厅,她左右看了看,低声伏在顾慈耳边:“公主,马车已经走了,奴婢亲眼看见太子殿下上去的。”
顾慈满意点头:“你去后院偷一辆马车,等天黑下来咱们就走。”
秋水迟疑:“公主,咱们是否要和麽麽商量一下?”
顾慈转头看她,瘪了瘪嘴:“现在连你都不听我的话了嘛?”
秋水赶紧摇头,“奴婢这辈子只听公主的话!”
她跟春意夏洛不一样,她是公主外出游玩时偶然救下的,从那时起,她就发誓,这辈子只听公主吩咐。
顾慈点了点头,拉过她的手,郑重保证道:“不过你放心,这次我保证不会连累你,若是被兄长发现了,你就一口咬定是我逼你的。”
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公主府后门,顾慈趁着夜色,蹑手蹑脚地爬了上去。
半个时辰后,荣府。
顾慈爬上墙头,坐在墙头上,突然又犹豫了。
他会不会已经休息了?会不会被她气得伤口裂开?他会不会还在生气?
一想到这些严重得后果,顾慈精神奕奕的神情不由又耷拉下来。
秋水也爬了上来,坐在顾慈身边,小声的问:“公主,咱们就坐在这里吗?”
顾慈点了点头,她吸了吸鼻子,“我不敢进去。”
秋水发问:“那要不回去?”
顾慈果断摇头,“不回去。”她还没跟荣嘉说上话呢。
秋水思考了一下,率先跳进围墙内:“公主,那咱们下来坐坐罢,墙头风太大,会着凉。”
顾慈闭着眼,认真感受了一下,好像墙头的风确实要大一些。
她声音极低,带着挫败:“好吧,那我们在下面坐坐吧。”
两人就在花圃中找了块干净的草地,背靠背坐了下来。
候在暗处的几个暗卫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互相看了一眼,悄无声息地朝书房奔去。
荣嘉坐在书桌后面,正在看卷宗。
暗卫悄无声息从窗户跳进来,吓了晋丘一跳。
他使劲儿拍着胸口,嚷嚷道:“回回都这样突然冒出来,你是要吓死谁啊。你说,你是不是想吓死我,好让你在公子心中的地位又前进一位?”
暗卫冷冷睨了他一眼,晋丘一怵,缩了缩脑袋,老实闭嘴了。
荣嘉这才放下手中的竹卷,淡淡问:“何事?”
暗卫弯腰,沉声道:“公子,公主又来了。”
荣嘉手一僵,抬头道:“又是翻墙?”
暗卫点了点头,迟疑道:“这回公主不止翻了墙进来,还与小丫鬟席地坐在花圃里,看样子,似乎并未打算离开。”
半夜三更翻墙进来,坐在花圃里?
一旁的晋丘忍不住笑出了声:“公主还真是心性活泼,做事真是……别具一格。”
荣嘉冷冷扫过他,才沉声吩咐:“知道了,你回去守着。半个时辰若是还未离开,再来通知我。”
“是。”暗卫领了命,退了下去。
晋丘忍不住道:“公子,你怎么能猜到公主还会再来爬墙啊?”
前两日,他家公子突然让他将西北角的墙角削低一些,他还惊吓了一下。从来只听过嫌弃围墙太矮而加高的,可从未有过将围墙削掉一截的。
如今再见公主来爬墙,晋丘瞬间就明白了。
不过这也算是好事一桩,自从公主频繁来荣府后,长廊上的灯也亮了,花圃也开始栽花了,大门也不再日日紧闭了。
最重要的,是他家公子,身上终于有了丝人气。
不待晋丘胡思乱想,荣嘉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外走去。
走到门口,他又回过头,顺手将挂在屏风上的披风取了下来。
晋丘追了上去,“哎公子等等我啊!”
穿过长廊,灯火渐暗,到了后院,已是一片黑暗。天边的月亮投下一点点光辉,才不至于摸黑。
荣嘉站在花圃后面的大槐树下,看向里面的两团身影。
“公主,咱们还进不进去?”
“当然进去啊,不过得等我做调整调整情绪。”
“那公主不着急,慢慢来。”
“秋水,你说,要怎么道歉才能显得有诚意啊?我没有带礼物,会不会显得很草率?要不我把脖子上的玉佩给他罢?”
……
那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对话声,有商有量,格外和谐。
荣嘉捏着手中的银白色披风,他敛着眉目,好似将话听了进去,又好似未听进去。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说话声越来越小,直到化为平静。
荣嘉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在两人旁边站定,居高临下的看着顾慈。
她双手环抱着膝盖,头歪在身后丫鬟背上,已经睡熟。
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个人,秋水惊了一下,下意识想要站起身。
直到荣嘉冷冷睨了她一眼,她才反应过来背上还有一个人,顿时僵了手脚,不敢动弹。
熟睡的人仿佛是梦到了什么,身子动了动,头一歪,就要扑空。
荣嘉眼疾手快得伸出了手,用手接着。顾慈枕着他的手,又睡熟了过去。
晋丘抓了抓脑袋,这该如何是好?
荣嘉垂眸,清冷的眼神落在她的脸上。
许久,他弯下腰,一手将她的头拨到怀里,又用另一只手抖开披风将她包进去,才一把将人抱起来,朝着前院走去。
晋丘赶紧将浑身酸麻的秋水扶起来,两人一道追了上去。
直到将人放进榻上,人都未醒。荣嘉扯过被子,将人盖住,才转身,一言不发的离开。
秋水看着他隽长的身影,又看了眼。床榻上睡着的人,张了张嘴,却最终又讪讪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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