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就这样过了五日。
白日里天便阴了下来,待顾慈用过晚膳,外头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
顾慈靠在门边,两根手指提着玉佩的络子,正发着呆。
远处依稀间有人影冲了过来,顾慈还为细看,夏洛就已经到了眼前。
顾慈赶紧递了方帕子过去,“什么事这么急,也不打把伞。”
夏洛接过帕子随意抹了抹,脸上笑嘻嘻的:“奴婢这不是怕耽误公主的好事儿吗!”
顾慈失笑:“何事?”
夏洛接着道:“是荣府的小厮,刚才在外边敲门,说是有重要事情找公主。”
因着头一日送药过去,荣府收下了。顾慈便差人连着送了好几日药过去。不止退烧药,还有消炎药、补气血的药丸,顾慈都送了不少。
只不过她却再未登门,无他,找不到借口。
荣府只有晋丘一个下人,此时又下着大雨,若不是出了大事,想必不会出门。
不会是他出了什么事吧?
顾慈心中一咯噔,连伞都来不及拿,提着裙摆朝前厅跑去。
“公主等等奴婢啊……”夏洛赶紧跟了上去。
前厅,晋丘手搁在胸前,不停的走来走去。他一眼看见长廊那头的顾慈,一溜烟迎了上去。
晋丘顾不上行礼,急切道:“公主快救救我家主子吧!”
顾慈比他更急:“他怎么了?”
“公子前段日子受了重伤,伤口还未愈合,今日又淋了场雨,发了高烧,此时还昏迷不醒着。奴才跑了好几家医馆都关了门,实在是没法子,才求到了您这里。”
顾慈看向一旁的春意,扬声吩咐道:“你拿着我的印帖,去请黄太医。夏洛,你将府里的药材都带上,咱们先去荣府。”
马车一路狂奔,不到半个时辰就停在了荣府门口。
太医住的近些,先一步到了,此时正等在门口左顾右盼。
不待马车停稳,顾慈就拉着太医的袖子风风火火地冲了进去,秋水撑着伞压根跟不上她。
晋丘领着两人进了屋子。
昏暗的屋子点上灯,榻上的男子紧紧闭着眼,脸色苍白的几乎与身上的白衬衣融为一体,右边胸口处还渗出了一大片刺目的红,顾慈瞳孔猛缩。
是血。
黄太医提着药箱,也是一骇,立即颠着脚步朝着榻边走。
“原本的伤尚未痊愈,今日又淋了大雨,伤口裂开又发了高烧,恐怕不大好。不过幸好还算及时,我给他开副药吃了,退了烧就行。”
顾慈跟着走到床边,看着黄太医熟练地把脉,掰开他的眼皮检查,最后又解开他胸口的纱布细细察看。
纱布散开,约莫碗口大小的伤口便大剌剌暴露在空气中,因为淋了雨灌了脓,看上去十分可怖。
顾慈颤着声儿,问:“有多深?”
黄太医上完药,也回过头看着晋丘,目光中带着询问。
晋丘喉头哽了哽,直到过了许久,久到黄太医又重新将纱布缠上,才艰难地吐出两个字:“贯穿。”
从胸口到后背,一剑刺穿。
顾慈眼睛红了一圈,精致的桃花眼中水光潋滟,似乎马上就要落下泪来。
伤口处理完,煎药也刻不容缓,更何况伤口感染引发了高烧,黄太医写了药方,就领着春意夏洛出去煎药了。
屋内只剩下顾慈和晋丘。
晋丘想出去打盆水来换个帕子,走到门口却被顾慈唤住。
“既然知道受伤,又为何让他淋雨?”
无人回答。顾慈回过头,就见晋丘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她挥了挥手,“罢了,等你家主子醒了,我再问他吧。”
晋丘如蒙大赦,可公主才救了他家公子,他心中是十分感激的,解释道:“还望公主见谅,这涉及公子的私事,不经过公子的同意,奴才也不敢乱说。”
顾慈也不是真的要责怪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便让他下去了。
榻上的人仿佛睡的十分不安稳,好看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顾慈看着看着,忽然想起哥哥受伤的时候。
那日皇帝寿诞,她趁着光华殿举办宴席的时候,打算偷偷将早就准备好的礼物放到御书房,好给父皇一个惊喜。可东西还未搬到御书房,留在宴席的春意忽然急急忙忙的寻来,告知她太子殿下遇刺,此时生死未卜。
当时她都吓傻了,呆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一直一直往下坠,好像天就要塌了一样。
虽然后来知道是虚惊一场,可当时的感受,却一直是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此刻她又有了这种感受。
直到榻上之人手指稍微动了动,顾慈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荣嘉已经睁开了眼,一眨不眨的看着顾慈。
“你、你醒啦。”顾慈快步走到桌边倒了杯水拿回床边,“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荣嘉微不可见的点了一下头。
水是夏洛刚才送进来的,还有些烫,顾慈低头吹了吹,才送到他唇边。
许是头一次伺候人,顾慈不太熟练。手一个劲儿的往前推,荣嘉被呛了两声,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对、对不起啊,”顾慈赶紧放下杯子,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手忙脚乱的在他脖子上乱擦一通。
荣嘉仍旧没什么反应,只在姑娘的手快要碰到脸时,微微侧了一下。
顾慈尴尬的收回手,耳朵红的像兔子,又从床边起身走到窗边合上窗子,回过头小声说:“你发烧了,不能吹风。”
不待荣嘉说话,她又道:“一会儿药就煎好了,黄伯伯的药最苦了,我去给你找些蜜饯过来。”
他不说话,顾慈有些慌了,“你是不是难受?”又手忙脚乱的去探他的额头。
又被躲开。
方才喝了些水,嗓子舒服了些,他哑着声音:“你走罢。”
顾慈瞪大了眼,显然没料到他会说这句话。
她顿时气了,收回悬在半空的手,重重的道:“是我救了你耶,你都不说谢谢我,反而要赶我走,有没有良心啊。”
她脸上更红了,也不知是不是气的。
荣嘉垂眸,声音喑哑,“多谢。”
“没事没事,”顾慈大方的挥了挥手,假装不经意的跳过他刚才的问题,手强制性的搭上他额头,认真探了探:“好像有些烫。这样不行,万一烧傻了怎么办,我得去催催黄伯伯,药怎么还没煎好。”
说完不待荣嘉反应,她立即起身朝着门口走去,边走边嘟囔:“真是活该,那么大的雨还往外跑,就跟不知道自己受伤了似的。要不是遇见了本公主,现在估计就是在跟阎王爷玩儿呢……”
胸口处传来丝丝咬痛,密密麻麻的,显然上过了药。荣嘉听着她的嘟囔声,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门再次被打开,晋丘捧着手中的水盆走了进来,看见荣嘉醒了,立即喜上眉梢。他快步走到他身边,差点痛哭流涕:“公子啊,你可算是醒了,我都快担心死了。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啊!”
荣嘉这回连眼皮都懒得掀了。
不过晋丘早就习惯了他这副冷淡不近人情的样子,自顾自道:“公子这回可要好生感谢公主!若不是她派人请了太医来,我可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不过我觉得公主人真的太好了,不仅温柔有礼貌,心地也十分善良!她听了我的话,二话不说就赶来了,身上都被雨打湿了呢……”
“你去找她的?”荣嘉打断他。
晋丘点头,一脸气愤:“公子您不知道,您回来的时候衣服上全是血,我出去请大夫,结果隔壁却派人骑了马跑在我前面将大夫请走了,就是不给您医治!”
“什么不给医治?”清脆的女声响起,顾慈身后跟着夏洛和黄太医,一起走了进来。
荣嘉斜了晋丘一眼,晋丘立马笑嘻嘻的回答:“公子说要谢谢公主,若不是公主您来了,说不定到现在都还没人来医治呢。”
顾慈骄矜的点了一下头,“总算说了句顺耳的话。”
晋丘继续道:“公主可真是我见过的最善良、最温柔的人了!不瞒您说,从见您的第一眼,我就觉得您肯定是一个十分乐于助人的人,就像天仙儿似的!不不不,您比天仙儿还好!比天仙儿还漂亮!”
“过奖过奖,不敢当不敢当。”顾慈生怕他再夸下去,她得露了狐狸尾巴,赶紧端着药走到床边,拿起汤匙喂给荣嘉。
晋丘立马上前几步,就要接过顾慈手中的碗,连声儿道:“这种事怎么能让公主来呢,还是奴才来比较合适。”
顾慈轻轻咳了一声,夏洛立即上前一步,一把卡住晋丘的衣领,皮笑肉不笑:“晋小哥就跟着奴婢过来吧,太医还有些注意事项要吩咐。”说完不管他乐不乐意,一使劲儿直接将人拎到另一头去了。
“苦吗,要不要吃一颗蜜饯?”
顾慈将最后一勺药喂进荣嘉嘴里,将碗搁在床沿上,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小包蜜饯,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我从夏洛怀里偷来的,等你吃完了,我再放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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