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地下神堂中找到了失踪的马春花和向安岱。后续调查我发现神堂里居然保存有大量的法器质量都很好尤其是一套黄纸、毛笔、朱砂到现在还能用拿来画符很好使这帮孙子真tm有钱(这段划去)。一部分法器被动用过应该是马春花进了某种仪轨但现场布置错漏很多也没有法力残留痕迹。推断是马春花在考古中接触过一些零星知识然后想当然拼接出来。以防万一我仔细检查过。马春花虽然精神失常但魂魄完好身体也没有被邪法侵入的迹象;向安岱的尸体已经僵硬皮肤上已有尸斑腹部微微隆起内脏已经开始腐烂但没有尸变、妖化、附身的迹象。”
李长安抓着笔杆子两眼放空好一阵又艰难挤出一段。
“地下村庄有人类生活的痕迹但房屋内都很整洁鸡舍猪圈也没有动物尸骨不像是遭逢意外突然消失更像是有计划有秩序的撤离。至于村庄发霉的现象我没有找到牛鬼蛇神的存在只是气味儿非常非常浓郁、非常非常刺鼻也不晓得考古队怎么受得了反正我是一秒钟都呆不下来(这段也划掉)。以上也许曾经这里真有什么妖怪蛮神但是现在暂且无虞。”
画下句点李长安长舒一口气。
他是正经人没写日记的习惯本上记的是工作记录算是任务的一部分要求事无巨细一一记录本来有个小型摄录机器落在滑坡里了。
钟还素特意叮嘱过这事儿很重要是无数前辈拿命趟出来的经验。
李长安是个实诚人拿了人家的钱就得办人家的事儿。
而现在。
他得去办另一件大事。
道士收拾笔记从容不迫踱步出门绕过大雨倾盆的庭院转入祠堂角落一间不起眼的小屋。
推开门。
王忠民已在此等候多时。
屋外大雨重重;屋内昏惨逼仄。
王忠民无言提起铁刀李长安默默燃起火焰。
“中午吃啥?”
“土豆丝儿。”
是滴就是火夫。衣食住行可不就是人间大事?
打发现溶洞这两天考古代一头扎进了地下村庄疯魔似的废寝忘食留下李长安和王忠民两个一个受不了霉味儿一个不感兴趣也不好意思无所事事就主动挑起了后勤工作。
往常都是两人张罗七个人的伙食今天不大一样。
刚开灶门又推开进来一姑娘声音软软的打招呼。
“李哥王叔。”
王忠民回头一乐。
“哟是小萧啊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难道是邵教授他们饿急眼了叫你来催饭的?别急快了。”
“他们一干活就跟成了仙儿似的哪儿会饿?”萧疏笑眯眯摇头“我们不是在修复壁画嘛今天有了阶段成果我来请两位领导下去验收。”
说着她撸起袖子就要过来帮厨可还没挨着灶台就被王忠民挥起锅铲撵开。
“烟熏火燎的你一小姑娘凑合上来干嘛?再说你白天工作晚上还要照顾小马累得都快脱形了先休息休息吧。”
“哪有这么夸张。”
萧疏也不反驳笑嘻嘻扭头去清洗碗筷完了期期艾艾走到李长安身边。
“李哥东西……”
“做好了。”
道士点头。
递给她一张黄符收惊定神符。
道士顺手牵羊是偷偷摸摸但研究符箓可是光明正大。考古队大部分人都是无神论者只当李长安学术方向偏门但萧疏是女生为人感性一些对鬼神之说有些兴趣便央求李长安为马春花画一道符。
其实没什么用马春花是心病符箓、药石难医。
但李长安还是抽时间绘制了一道收惊定神符。
虽然不能医治病人至少能够安慰亲友。
见萧疏说了声“谢谢”把符箓小心收好。
李长安犹豫了片刻。
“马春花现在好些了么?”
萧疏扬起的眉眼顿时搭聋下来。
“还是一样。”
那天在地下神堂找到马春花当时她就一直抱着向安岱的尸体死活不肯松手。众人无奈只得强行把她俩分开又把尸体放回棺材且用棺材钉钉死盖子。
这下马春花平静了下来可却又像失了魂整天躺在床上不言不语只有萧疏这个闺蜜的呼唤偶尔能有回应却也只是转过脸拿空洞的眼睛对着人那呆滞模样就像那天雨中的老人。
提起她气氛一下子沉闷了许多。
好在王忠民已经做好了饭菜。
三人便分头行动。
萧疏去照顾马春花。
李长安和王忠民去给邵教授他们送饭顺便‘验收成果’。
…………
地下还是老样子。
暗河水流依旧湍急村庄也依旧在腐烂中死寂建筑物匍匐在黑暗里像是高高低低的坟丘罗列。
李长安快步穿过这“乱葬岗”到了考古队所在的广场。
广场上点了些蜡烛、煤灯在黑暗无边的世界里勉强撑起些光明。
这些东西和油米蔬菜一样都是从老乡那里借来的。
当然。
说是“拿”也未尝不可因为主人家既没有同意也不曾拒绝。
干这事儿的王忠民没半点儿心虚照他的说法这些物资本来就他一趟一趟拉进山里又亲手搬进各家的。
现在就当他送错地儿了。
闲话不提。
邵教授远远望着李长安两个就高声招呼着来看他们这几天的成果——一副拼接好的壁画。
看内容是完好的那一副的后续。
背景是大山心腹处一条从山脚延伸向上的隧道所抵达的洞穴深处。人物只有两个其中之一应该是走出村子的英雄用黑色的线条简笔勾勒。画中英雄匍匐在地双手高举。
另一个人物在英雄上方形体大上两三倍且有非人之处并不用黑线而是用白色涂抹。
两个人物之间又点出密密白点都汇入英雄手中。
李长安凝视许久不由入神恍惚中好像看到这么一幕:
黑暗无光的洞穴里。
庞大的非人之物盘踞在阴影深处它散发着惨白光芒的血液像是有意识的飞虫一滴滴钻出皮肤汇集在匍匐的凡人手中。
“看到这幅画有没有想到什么?”
邵教授兴致高昂活像个炫耀新玩具的孩子。
王忠民若有所得旁边的李长安已然平静答道:
“阿支的故事。”
“对!”
教授一拍手。
“阿支!神血!返魂砂!”
他佝偻消瘦的身体几乎雀跃起来。
“这些壁画很可能证明返魂砂不是虚构的虽然还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它是有原形的在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
返魂砂是真的?
李长安拿眼去觑曾广文眼镜儿老脸一挎写满尴尬。
邵教授还在继续说着。
“整个关于凉山地区的宗教、历史、文化的研究大部分原始材料不见文字、不见实例多来自口口相传的歌谣、故事有太多的猜测推断。但现在这个遗迹这个壁画不但填补了这一块的空白甚至可能让相关的研究全部推倒重来!”
他说得慷慨激昂李长安表示理解但气味儿太冲实在不能感同身受。
于是。
“要不……先吃饭?”
……
就地摆开饭菜。
一盆子土豆一盆子南瓜一盆子干饭加一盆米汤。
邵教授一边分筷子一边乐呵:
“不愧是王大厨今天的伙食依旧丰盛!”
“丰盛个啥子哦?!”王忠民摇着头给大伙添饭“肉都没得一片。”
“已经很不错啦。”邵教授笑着“不信你问他们我们平时吃的是什么?”
易宝华言简意赅一脸唏嘘。
“火烤馒头。”
曾广文补充:“加榨菜。”
“不会哟?”
王忠民难以理解都是些文化人怎么吃的比工地下苦力的还差?
“野外工作嘛一切从简。”
邵教授没多解释换了话茬问起一个大伙儿都关心的问题——救援到底什么时候能来?
村子在深山老林周围没有人烟要想求救就得冒着大雨徒步出山实在太过危险大伙儿也只好困守孤村等待上面发现。
如此被动难免心中惴惴。
“放心我估计就这两三天。”
王忠民却信心满满大打包票。
“前几年我有一次也是被滑坡堵在山里我老婆发现我没回家当时就去找了领导结果中午堵的路下午挖掘机就到了!”
“这次进山工作我虽然要常驻在村里但也说好了每隔几天都要回去汇报我估计县上差不多也该怀疑我们遇到问题了。”
“所以邵教授你不必慌也不要急。”
“我没有着急我就是……”邵教授反驳了两句忽而哑然失笑随即点头承认“我确实着急了。”
他站起来用筷子指点起这片黑暗中腐烂的地下世界。
“这样重大的考古发现以现在的人手、工具效率太低了。我恨不得马上拉一个大团队拉一批好设备搞一个研究所、实验室。对还有那条山路真该重新修一遍!”
“修!当然要修!”王忠民立即附和样子比邵教授还要激动“不修路游客怎么进得来?华夏不!是全世界唯一的地下村庄这就是只金鸡母说不准全县的经济都要靠它盘活!”
气氛一时热烈。
几人七嘴八舌各自说着山路重通后的畅想。
易宝华支支吾吾说想邀请萧疏看即将上映的电影。
曾广文聊到老家说这次一定回去探望父母。
最后几个人都将目光转向一直倾听没有说话的李长安。
道士幽幽叹了口气。
“别的都不想就想吃口肉。”
短暂的沉默后欢畅的笑声响彻地下。
王忠民拍着大腿。
“我回头就宰头肥猪出去请大家吃杀猪汤。”
“说话算话。”
李长安舀了碗米汤当酒。
大伙儿有一学一几个破碗在空中一碰。
“干杯!”
“希望救援早来预祝我们都心想事成!”
完了。
邵教授没有吃饭他捧着米汤长久凝视着旁边的壁画眼神很复杂释然欣喜不甘。
学生关切:“老师?”
“没事。”
他摇了摇头。
“我只是在想找到这里我这辈子算是有交代咯。唯一的遗憾……是能亲眼看到它亲手发掘它的应该是队里每一个人。”
他看着自己的学生。
“宝华、广文、安岱、春花还有……”
说到这儿邵教授话语顿住“咦”了一声。
“萧疏呀?怎么还没过来?”
…………
萧疏走出厨房时李长安两个已经离开了。
大雨依旧积水在院子里汇成一片浅浅的池塘。
马春花的房间就在“池塘”的另一边。
她要过去有两条路。
要么直接冒雨横穿院子。
要么沿着回廊绕过去。
但回廊的一段已经坍塌了她要过去就得经过享堂。
享堂里横着一副棺材棺材里躺着曾经熟悉的友人棺材盖被铁钉封死。
她踌躇了稍许踏入了雨幕中。
……
来到屋前。
房门关得很严萧疏匀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温柔些。
“哆、哆。”
她敲响了第一声。
身后的雨势更大了白蒙蒙的雨幕就厚纱布一圈圈一层层将院子缠裹住。
“哆、哆。”
她敲响了第二声。
屋内没有回应耳边只有风声雨声吵闹而死寂。
“哆、哆。”
她敲响了第三声。
一阵冷风吹过。她突而想起所有人都已经离开了在这片小小的被隔绝的世界里只有她自己……和享堂的棺材里那具尸体。
她打了个冷颤。
对。
还有春花。
她赶紧推开门跳进了厢房里。
……
也许是因为没开窗户。
房间内昏暗之余空气中那种发霉的气味也愈加沉腐、浓重。
萧疏把午饭放在桌子上旁边还有今天端来的早饭瞄了一眼丁点儿没动。
萧疏脸上的温柔垮了下来剩下深深的疲惫。
她轻轻叹了口气劝道:“春花我知道安岱……走了你心里不好受我们也一样。可你总得吃点儿东西你想想叔叔阿姨他们就你一个女儿你不能让自己垮掉。”
但马春花还是老样子。
像个死人。
没有一点儿反应。
背对着她蜷缩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身体。
“马春花!”
这一刻。
也许是因为关心心切也许是因为疲惫沮丧。
萧疏来到床边扣住马春花的肩膀要把她的身子掰过来眼对眼质问。
然而。
当萧疏的手抓住马春花肩头时。
感觉触感很奇怪不像是皮肉像是盖了层蛋皮的奶油或者表皮煎出些锅巴的土豆泥。
五指轻轻就陷了下去然后触摸到一根坚硬而光滑的东西。
这是什么?
心里才升起点儿疑问但很快那股子怪异的触感就像一条条活水蛭沿着指尖钻进了身体恶寒得萧疏的大脑一片空白。
可她的身体仍旧遵循着先前的指令。
她把马春花掰了过来。
被子里隐隐响起连续而轻微的撕裂声声音就像撕开了一条尼龙搭扣。
她看到了她的脸。
左边脸肤色均匀眼眸轻阖嘴角擒着微笑神态安详好似沉入了美好的旧梦。
而右半张脸……不那不是脸那是一团腐骨烂肉!
已经溃烂、化脓、发霉黄褐色的肉与森白的骨之间长出一丛丛菌丝黄的、白的、绿的、紫的……色泽浓艳热热闹闹披拂在烂肉上。
眼皮已经消失了。
随着马春花“转”过头来。
眼眶随之渗出腐水沿着眼角滑落眼珠子也溜溜转过来扩散的眼仁对上了萧疏惊恐的目光。
萧疏终于明白了。
原来酥糜的是马春花的皮肉而坚硬的是她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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