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书院正式对外开放还有一段时间,最近众人明显能感觉到白家的这两兄弟之间似乎出现了一点儿矛盾。
最明显的表现就是,两人之间的对话变得极其简短——基本上就是白居易在说,白行简胡乱点头一通答应,也不知他到底听没听明白他哥话里的意思。
白居易道:“去把今天的功课做了。”
白行简点头答应:“嗯嗯嗯。”
白居易皱眉道:“昨天的功课也要温习知道吗?”
白行简继续点头答应:“好好好。”
白居易怒极反笑:“白知退,你是木鱼脑袋吗?”
白行简浑然不觉的继续点头:“对对对……啊不对!哥你套路我!”
一旁的阿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白衣少年气冲冲的在原地一跺脚:“我出去了!”说完撒腿就跑,白居易在后面甚至都来不及叫住他。
青年长叹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阿清好奇的问道:“乐天先生,知退他这是怎么了?感觉话比平时少了好多啊。”
白居易叹道:“还能有什么,小孩子脾气,在生我的气呗。”
“为什么?”
“我叫他少往南边去,少跟街上那些流连歌楼酒肆的人混在一起,可他就是不听,我能怎么办?”白居易无可奈何的道,“上次我禁了他的足,算是消停一会儿了,但前不久又……”
他说着,又叹了一口气:“也怪我,说了句他朋友的重话,他便气得不想再和我多说什么了。但君子不背后语人是非,此事确实是我做的欠妥了。”
阿清眨巴眨巴眼睛:“可流连歌楼酒肆之人……这说的不就是太白吗?”
白居易顿时一阵无言。
这话接的,真叫人无法反驳。
话说李白自来了这长安城,那叫一个如鱼得水游龙入海,城西这一片的酒楼几乎都被他给逛了个遍。不过短短几天的功夫,哪里的酒味更醇、哪里的下酒菜更入味讲起来是如数家珍头头是道。原先在天姥镇那点大的地方阿清费点劲儿还能找到他,放到现在那就根本不可能了,日日早出晚归,可谓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与之相对的,阿清和阿琰两个小姑娘就很是无聊了。诸葛亮不许她们在没人陪的情况下走太远,能活动的一片区域里却也没什么好玩的,唯一新鲜的就是偶尔太白山上的僧人会下来化个缘——阿清倒是给过他们一次,但这些僧人们虽然嘴上没说,满脸的嫌弃都是看得出来的。气的阿清调头就走,发誓下次自己再也不出面干这种事情了。
这是化缘还是直接上门大吃大喝?这种僧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哪家富商换了件僧袍就跑出来了呢!一个个生的如此富态,左眼写着“钱”右眼刻着“财”,哪里还有半分出家人的做派?
正这样想着,坐在底下台阶上的阿琰终于忍无可忍的叫了起来:“好无聊啊!”
阿清也很赞同。但她自认为身为年长者跟孩子一样老想着玩不太好,于是便问她:“今天先生布置的功课你做完了吗?”
“功课功课功课,天天就是功课!”阿琰抱怨道,“我们又不能科举,费这么多时间读书干什么?还不如上街好好玩一玩呢!”
阿清一时沉默下来,这个问题她之前也想过,但……
“你们是不能科举,但可以为官啊。”诸葛亮笑道。
蓝衣青年摇着羽扇走过来,这是他自来长安城之后开发出的一个新爱好。据李白所讲,他是在某个小贩的摊子上对这扇子“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三见误终身”,如获至宝的买回了家,从此扇不离手,人在扇在,这情谊也算是可歌可泣了。
诸葛亮道:“当今朝廷之上已经有了几名女官,还有一位统领着皇城禁卫军的花木兰花将军,她你们都忘了吗?”
阿清一脸憧憬道:“怎么可能!但花将军那样的人物几百年估计才出这么一个,我们这等凡人只有仰望敬佩的份,怎么敢想着与她这样的女中豪杰比肩呢?”
阿琰问道:“先生,您说朝廷现在有女官,怎么我们从来都没听说过啊?”
诸葛亮摇摇扇子:“女官确实是有的,但大多职位不高所以名声不显。唯一一个还算是身居高位的,却是夜司中人——因为种种原因,她的身份也不好在民间大肆宣扬,因此你们才对其一无所知。”
“真的吗?那先生您知道她是谁吗?”
诸葛亮笑了笑,一挥羽扇:
“此女复姓上官,名婉儿。”
*
“副使,这是今天待批的文书。今日长安城偷盗、斗殴等纠纷案件共计三十四起,各地呈送夜司案件共计一百八十六起,其中有十七件急需您过目。”
夜司之中,伏首于案桌前的女子抬起头来。她揉了揉有些疲惫的眉眼,对面前的人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这女子面容清秀,一双凤眼显得凌厉有神,碧绿的玉簪将一头乌黑的长发挽在脑后,额间点着一朵鲜艳的红梅。这本是她为了遮盖伤疤而刺的图案,却不料成了风靡长安城、乃至于整个大唐的时尚妆容。如今,大唐女子皆以胭脂点额为美,却不知出处原来是在这里。
上官婉儿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书卷宗,忍不住狠狠的皱了皱眉——大唐建国五百年将近,过段时间长安城内就要举办小千年盛典了,趁此机会犯上作乱的人也日渐增多。尤其是叛军那边,她敢用性命保证,那些贼人是绝对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天赐良机的。
为了天下百姓的安危,夜司上上下下的所有人这段时间几乎都忙成了陀螺,加班加到日夜颠倒神志恍惚的大有人在。身为夜司副司长,她当然也得以身作则。
但她翻开一本文书,看了一会儿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闭上眼睛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突然又想起一件事,连忙叫外面候着的人进来。
她问那人:“李白回长安的消息,司长知道吗?”
那人老实摇头:“在下不知。那批条是直接从昼司上面下达的,但事后我问过昼司那边的人,好像就连他们也都不知道这件事。所以我想,司长大人他……应该也不知道吧?”
上官婉儿狠狠的皱起眉头。当初那份申请是最先送到了她手上的,但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上面居然直接来人要走了申请,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批准了。如果是昼司那帮人干的好事她还能争一争,但这种三公直接出手的情况,实在是让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啊。
况且司长他……
一想到自己的那位顶头上司对于李白的态度,上官婉儿几乎都要焦头烂额了,这段时间真是什么破事儿都堆到了一起,简直就像是一团乱麻让她无从下手。
“罢了,”她烦躁的摆摆手,“既然司长他不知道,那就不要告诉他了,最好能瞒多久瞒多久。通知下去,就说是我的命令——”
“夜司上下,凡是知道这件事的,绝对不能在司长面前多说一个字!”
闻言,那人立刻躬身行礼道:
“遵命!”
“啊……啊嚏!”
正醉醺醺的趴在酒楼案桌上的白衣男人突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他摇摇晃晃的直起身子,一脸郁闷的揉了揉鼻子:“又是谁在念叨我?最近没完没了了是不是?”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酒楼对面传来了一阵喧哗,似乎是有什么人起了争执。李白从窗口探头往下一瞅,乐了——这不是那位白家小弟吗?
这位白家小弟此时看上去似乎非常气愤,正神情激动的跟站在他面前的人说着什么,但很显然那人并不想听他说话,简单的回了两句后就调头准备离开。但白行简怎么可能乐意?他用力拉扯着那人的袖子把他拽回来,一瞬间声音大到连位于酒楼上方的李白都听的一清二楚:
“我为了帮你说话跟兄长冷战,你现在倒来和我说什么‘绝交’?!”
哦哟,听上去有点儿意思,李白想。
大概喜欢看热闹是人的本性,李白当然也不例外。他一下子酒就醒了一半,把酒钱往桌上一抛就匆匆下了楼,正巧赶上了那两人争执最激烈的时候。
那男人看上去年纪跟李白差不多,头发却已经灰白了大半。他似乎也喝了不少酒,一副醉眼迷离的样子,打扮更是不修边幅到了极致——浑身上下遍是尘土,补丁打的都快能再重做一件衣服了,鞋子破破烂烂,头发蓬蓬乱乱,说他一句落魄书生那都是抬举他了。
但这人倒是生了一副好相貌,五官立体,眼眸深邃,只可惜薄唇一勾便露出了满满都是嘲讽似的笑容,也不知他到底在嘲笑他人还是嘲笑自己:“你哥说的没错,小小年纪有大好未来,不去读书干什么与我混在一起?你是想要以后变成我这个样子吗?”
说完,他不待对面人反驳便直接堵住了他的话头:“好了少年,听你哥一句劝没错。况且做人不要太自作多情,你一厢情愿把我当朋友,但在下可不这么觉得。比如现在,你就是挡了我财路的绊脚石——我还要赶着去给郑大商人家的厕所写对联呢!”
他说这一番话根本就没有压低音量,顿时引得大街上的行人纷纷侧目,面带鄙视的盯着这个做书生打扮的家伙。
还给厕所写对联?!真是丢尽了天下读书人的脸!
白行简一介少年,年纪轻轻,哪见过这么恬不知耻自甘堕落的做派?更何况自己认定的友人却在大庭广众之下明摆着说他“自作多情”……他几乎是瞬间就红了眼眶。
他站在原地,攥着拳头死死的盯着那人远去的背影,突然大喊一声:
“唐寅!你今天走了,这辈子就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那人哈哈大笑一声,虽然有些摇摇晃晃,但离去的脚步却没有半分迟疑。路上的行人纷纷嫌弃的躲开这个又穷又疯的醉汉,他也不在意,就这么疯疯癫癫的一路走一路大声念着诗。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哈哈哈哈哈……”
他打开身上装酒的葫芦,“咕咚咕咚”的灌了两口劣酒,一边走一边醉醺醺的道:“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长安眠!姑苏城外一茅屋,万树桃花月满天……”
他又跌跌撞撞的往前走了一段,这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一个饶有兴致的声音:
“哦,看样子你是认识我的啊?”
唐寅醉眼朦胧的抬头望过去:“您哪位?”
一身白衣的男人站在他前方不远的地方,手里也举着个葫芦。李白朝他露出了一个微笑:“我……”
但他刚开口吐出一个字,就见面前这位刚刚还极尽潇洒的狂士呆呆的看着他,一双眼睛瞪的跟牛眼似的,露出了一副“简直是活见了鬼”的呆滞表情。
李白顿时奇道:“你……”
然而他还是没能把话说完。
那人这次几乎是拔腿就跑,而且是那种连话都不吭一声的夺命狂奔。
李白无语的看着眼前的一地烟尘和那只被孤零零甩到一旁的破鞋:“……”
行吧,他心里有数了。
唐寅七拐八绕的跑到一个小巷子的角落里,看身后许久没有人追过来,这才将将放下心来长出一口气。他喘着粗气,这会儿才注意到自己脚上的鞋只剩下了一只,顿时气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今天真是见鬼了!”
他一脸晦气的朝地上“呸呸”的吐了两口唾沫,金鸡独立单脚跳着就要走出小巷,却被脚下的石子绊了一跤,眼看着就要一头栽在地上——一人眼疾手快的伸出手扶住了他。唐寅吓得连忙拍了拍自己胸膛中狂跳不止的心脏,转头对这位雪中送炭的恩人谢道:“多……多多多多多多多……”
但他“多”了个半天也没把那个谢字憋出来。
李白笑着把他刚刚丢下的那只鞋子重新丢到他脚边上,顺便主动帮他把话说全了。
“不用谢。”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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