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姥山名气不如五岳,但也实属灵秀之地。群山绵延,绿树葱茏,云雾如烟似涛,飘渺浩荡。山岩重叠,崎岖的小道盘旋弯曲直上云霄,令人仿佛身处仙府洞天,飘飘欲仙。
但此时身处其中的两人,显然是没什么心思欣赏美景的。
“再往前走一段就是深山了,那边路难走,危险也多,跟紧我知道吗?”李白回头问道。
身后,背着小药篓的少女抹了一把汗,朝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注意脚下。”男人提醒了她一句。
山间道路湿滑,更何况前方有没有道路还要两说。阿清微微喘着气,一步都不敢大意,她拄着一根从山下找来的树枝充当拐杖,尽量让自己不给太白添麻烦。
她现在还是一副少年的模样,因为这样在爬山的时候显而易见的会更方便一些。然而外表变了,体力可没有变——就算她的体质比常人要好,但毕竟还是个没怎么锻炼过的普通人,而且在马不停蹄的、几乎是以小跑的速度爬了一上午的山之后,她也快撑不住了。
虽然少女一直咬着牙没出声,但她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终于引起了前方人的注意力。李白停下了脚步,对她道:“休息一会吧。”
看他的表情,似乎是有些懊恼。
阿清也没力气逞强了,她一屁股坐在一块大石上,撑着身体缓了好一会儿才稍稍回过劲来。
“真是奇也怪哉,”阿清喘着气望向坐在自己对面笑意盈盈的男人,觉得那笑容看上去真是十二万分的可恶,“你一个天天泡在酒罐子里的人,吃了睡睡了吃,也不见有锻炼过,怎么体力这么好?”
“你这话说的可太过分了,什么叫吃了睡睡了吃,我又不是猪。”李白一脸无辜的道,“不过事实证明,生命在于静止——你看,我就算天天懒得动弹,关键时刻还是比你这小丫头片子顶用。”
阿清朝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就会贫。懒得理你。”
李白哈哈一笑,取下腰间的葫芦抛给她:“喝点儿吧,喝完继续上路。”
阿清下意识的接过他扔过来的东西,定睛一看——
少女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她冲着对面的白衣男人道:“我有水。而且你疯了吗,这时候让我喝酒?就我这一杯倒的酒量,呆会怕不是要上山打醉拳哦。”
说着,她又一把将葫芦抛了回去。
“留着自个儿喝吧,多谢了您呐。”
李白悻悻然打开葫芦:“里面是水好吗,我再糊涂也不可能在山上喝酒啊。”但紧接着他又咕哝了一句:“不过要是我自己一个人来的话……”
阿清没听清,她正要开口询问,深林之中却骤然刮起一阵阴风,一道犹如山崩地裂般的兽咆声轰然乍响!
那声势,摇撼山林,震天动地,霎时间惊起仓皇鸟兽无数。
正在稍作休息的二人立刻起身,阿清警戒的四处打量了一番,但周围的环境看上去却并无丝毫异样,平静的一如往常。
就好像刚刚的那一声咆哮是她的幻觉一样。
“阿清,你下去,沿原路返回。”李白沉声道。
阿清猛的瞪大眼睛看向他:“我怎么可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李白皱起眉头盯着她:“你要是还记得你之前答应过的第二个条件,那就乖乖听话。”
“当时你可没说你要一起来!”阿清道,“要是我在这儿的话,不管是什么东西起码还能有一拼之力,你呢?”
“凶兽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不知道凶兽是什么样子,但我只知道遇到危险没道理个高的先跑了!”阿清振振有词道。
李白简直拿这小丫头没办法。说也说不通,她自有她的道理,一旦倔起来更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直接上手管教又不忍心,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再说了,要是真动起手来……估计得是阿清把他按在地上摩擦吧。
说不得打不得,软硬不吃,浑似那蒸不烂煮不熟捶不破炒不爆响当当的一粒铜豌豆。你说说看,他还能怎么办?
李白烦躁的长叹一声,屈起食指给这小丫头来了一下狠的。“你呀,”他看着眼泪汪汪的捂住脑袋的少女,咬牙切齿的道,“要换了我以前那脾气……”
他到底是没说完,只是又叹了一口气:“走吧,切记要跟紧我啊。”
*
此时离正午时分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时辰,阿清含着嘴里甜滋滋的“糖块”,觉得自己的双腿开始有些隐隐作痛起来。
她嘴里的“糖块”,其实是从白玉京传过来的一种高档补品,据说里面蕴含了一丝经过提纯后的灵气,有滋阴补血、强身健体的效果。
不过阿清觉得这纯粹就是在胡扯。
在她看来,这“糖块”唯一也是最大的效果,就是能顶一顿饭。而要说别的,那还真就没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价格会被炒到那么贵。
私塾里还存着一大把,先生一般是让她们当糖果吃的。但她和阿琰一般都不会去碰它——再好吃,一块糖能有阿嬷做的饭好吃吗?所以这玩意最大的消耗还是在太白身上。当初这人出门前经常在身上揣上几块,然后饭也不用吃了,一喝就是两三天。最后先生实在是看不过去了,三令五申之下他才有所收敛。
阿清在脑海中漫无边际的想着,她尽量让自己的注意力从下方愈发沉重的双腿上转移开。可这个方法一开始确实挺有效果的,但到了后面,就着实不太管用了。
深山之中人迹罕至,自发现有凶兽出没后更是无人敢深入至此。因此根本就没有前人走过的道路可以供他们行走,到了较为陡峭的地带,他们甚至不得不手脚并用的踩在岩石藤蔓上爬过去。
“要我背你吗?”走在她前面的男人突然出声问道。
“什……不用!我能自己走!”
李白摇了摇头,这小丫头好强好的要死,哪怕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也要逞这个强。也不知道生了这么一副性子对她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往前看去,前面是一片还算开阔的地带,一泓清溪蜿蜒而下,那水澄澈透明,还带着些许早春的寒意。而两畔堆积着的大大小小的石块,也已经被水流冲刷的十分圆润了。
李白走到溪边,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脸,冰冰凉凉的感觉让他不由得惬意的长叹了一声。
他直起身子,朝着后面喊了一声:“咱们就在这儿歇息一会儿吧。阿清,你在哪儿干什么呢,怎么还不过来?”
“就来!”
阿清嘴上答应着,但人却还是一动不动的站在林子里。李白看她半天不过来,觉得奇怪,朝那边张望了一眼——就见她正呆呆的望着一处堆着枯枝乱石的陡坡发愣。
“看什么呢,”李白慢悠悠的朝那边走过去,“这么入神?”
阿清没有回答他,她只是直勾勾的望着陡坡上被那些枯枝乱石遮掩住的黑暗山窟,心脏莫名的狂跳不止起来。
她费劲的咽了口唾沫,艰难的出声道:
“太白,我总觉得……这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说着说着,少女的声音突然开始颤抖起来。
她看到了一双在黑暗中泛着寒光的眸子。
伴随着一道饱含愤怒的低吼声,一只外形酷似野狼、灰白毛发上爬满碧绿色纹路的凶兽龇着一口骇人的尖牙,瞬间冲撞开面前的障碍,朝着少女飞扑而来!
她的脑海在那一刻完全空白。
不,其实不能说是完全空白,因为她还有心思想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阿清想,太白和阿伯说的是对的,凶兽与人根本不是一码事。这种面对顶级掠食者时发自内心的恐惧感……真的不是一时半会就能靠意志力克服的。
即使在心中拼了命的呐喊,身体还是僵硬到根本动不了。
自己……要死了吗?
“咚!”
那凶兽被一块横飞过来的石头击中了柔软的腹部,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嚎叫声从半空中滚落在地。但它很快就从地上爬了起来,猛地将头转向了白衣男人所在的方位。
它似乎是被彻底激怒了,双眼呈现出一片赤红,毛发炸开,碧绿色的纹路好似具有生命,一瞬间蔓延到了全身,泛起令人毛骨悚然的荧光。
这个已经不能称之为“狼”的生物高高昂起头颅,站在原地扬天长啸,随后狠狠一爪挠下,在脚下坚硬的石块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爪痕。
“跑!”李白朝阿清吼道。
就在他喊出声的那一刻,那凶兽同时发力,如箭矢般冲向了他的面门!
“太白!”
千钧一发之际,李白险险的躲过了过去。但还没等他站稳,只听那边的少女不但不跑,反而学着他的样子朝这边扔过来一块石头——
正中凶兽的脑袋。
“……我的小祖宗!”
李白简直要被她这番神操作弄崩溃了。他刚刚是为了救急,这姑奶奶又是干什么,故意挑衅吗?还是说嫌这畜生还不够疯?!
打脸这种事情放在任何生物头上都是莫大的侮辱。果不其然,那凶兽彻底狂暴起来了,开始不管不顾的追着少女撕咬起来。
“轰——!!!”
这是树木接连倒下、石块崩裂的声音。这场追逐战打的可谓是灰尘漫天,山崩地裂,昏天黑地。阿清咬着牙,在那畜生大张着利齿扑过来的一瞬间,将手里的拐杖狠狠的插.进它的嘴巴。却没想到只听“咔嚓”一声,粗如儿臂的木棍居然被它直接一口咬烂了!
尽管如此,这番操作还是为少女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她绷紧下巴,从侧面狠狠一拳锤在了凶兽的脖子上,这一记重拳下去,凶兽的骨头立刻发出了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咔啦咔啦”声。
李白呆呆的望着那边握紧拳头喘着粗气的少女,霎时间肃然起敬。
他用余光瞥了一眼那只歪倒在地上、努力尝试半天都爬不起来的凶兽,忍不住想道,这一下若是锤在人身上……
估计得把脑花都打出来吧。
阿清一下一下的喘着气,她盯着趴在地上的凶兽半晌,在确定它已经完全丧失攻击力之后,才浑身放松下来,长出一口气:“吓死我了……”
“阿清——!!!”
然而,就在她神经完全松弛下来的那一刻,李白突然大声喊着她的名字,拼命朝这边跑了过来。
“快躲开!”他厉声吼道。
“怎么……了……”
少女顺着他的视线好奇的转头,但头转到一半,只觉得背后传来一阵剧痛,仿佛有一记重锤狠狠的砸在她的身上。
我这是……飞起来了?
她呆呆的望着眼前那一片被茂密枝丫遮挡住的天空,下一秒,就陷入了无知无觉的黑暗之中。
“阿清!”
那只新来的凶兽——看这足足大上两倍的体型,应该是原来那只的爹娘叔婶七大姑八大姨什么的,总之肯定是长辈。它在一巴掌打飞阿清之后还不满足,低吼一声,又立刻朝着半空中的少女扑了上来,一副势要将面前人撕成两半的架势。
李白见避无可避,干脆就不避了。他跳到空中,右手揽人,左手臂则拦在前方护住两人的脑袋,挡住了那大号畜生横扫过来的一爪子——然而,他的身板就算是再结实,也禁不住这凶兽足以穿金裂石的一巴掌啊。
男人闷哼一声,一阵钻心的剧痛从他的手臂上传来。他单手抱着少女,有些狼狈的落在地上滚了几圈。
那凶兽大概是觉得胸有成竹了,慢悠悠的踱步走过来,幽绿的兽瞳中满是玩弄猎物的残忍兴味。
然而,就在它走到那两个人类前方,咧开大嘴,正准备狠狠撕咬下去的时候,面前这个一直保持着垂头半蹲姿势的人类突然慢慢抬起头来,用一种不带半分情感、冰冷彻骨的眼神望向它。
空气在那一瞬那间似乎都凝滞了起来。
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破茧而出。
深林之中,白衣的男人紧搂着怀中昏迷不醒的少女,他死死的盯着前方蓄势待发的凶兽,冷声喝道:
“——滚!”
那凶兽的动作僵住了。
就在它与那个人类的眼神对视的一瞬间,存在于野兽血脉之中的天性突然开始疯狂的尖叫预警起来,恍惚间,似乎有一种如巍巍高山般的恐怖威压笼罩在周身,不断提醒着它:
危险!极度危险!!!
所谓凶兽,即能够感知灵气、孕育灵气并使用灵气的野兽。它们的智慧普遍要比一般的野兽高很多,会通过探查活物身上蕴含灵气的多少,借此来辨别对手的强弱,可谓是看碟下菜。
然而,它面前的这个人类,明明就只是一个灵气少到可怜的蝼蚁,为什么……会拥有这样恐怖的气息?
凶兽的智慧还不足以让它搞明白这么复杂的问题。它只知道,那双漆黑如夜的双眼所给它带来的恐惧,甚至让它忆起了很久很久以前,自己还只是一只幼崽的时候,从一头成年凶兽爪下死里逃生的经历。
它呜咽一声,试探性的退后了半步,看面前这个恐怖的生物似乎对此并没有太大反应,于是又退了两步,最后直接飞奔到一旁,叼起自家崽子逃之夭夭了。
等这两头凶兽走远好一会儿之后,李白才长出一口气,放下了悬在半空的心。
他现在背后全是冷汗——一半是疼的,一半是后怕的。说实话,要不是刚才那凶兽的智慧比较高,李白还真没把握它会不会离开。而若是很不幸的,真的遇上了那么一头傻了吧唧的凶兽,那他……
……也没办法,只能乖乖等死了。
谁叫他这人一向胆子大,而且在这方面的运气也是厉害,多少次都以为自己小命快没了然而最后还不是完好无损的回来了,连胳膊腿儿都没少一条。
但是,这是以他一人外出、独自冒险为前提啊!
男人将怀里的少女放在地上,开始查看她的伤势。不幸中的万幸,虽然那一巴掌看着严重,但没有伤到脊柱和内脏,只是这肩膀上的一大片淤血估计得疼上她好几天了。
但阿清就算现在外表是个臭小子的模样,内里毕竟还是十来岁的姑娘,李白也不好太过仔细的检查,只是大致的确定了一下她的伤势便作罢了。然后他便开始处理自己断掉的手臂,不过所能做的也无非就是固定、包扎两件事。但即便是这样简单的处理,也疼的他出了一头冷汗。
“让你别跟来别跟来,现在好了吧,”他一边绑着纱布,一边冲着地上的少女絮絮叨叨的说着,“再加上阿琰,咱们就可以直接组一个病弱伤残三人组了。你说说,搞不搞笑?”
少女无知无觉的躺在地上,紧闭双目,微蹙眉头,似乎是在梦中看见了什么不祥的东西。
李白望着她,叹了一口气,把药篓拿起来,仍旧让她背上。而他自己则慢慢背起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少女,朝着前方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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