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五日

    白鸟的声带在构造上存在着缺陷,她无法像正常人那样讲话,但却并不是完全不能出声。

    许久未曾使用的部位,在发声时像是有砂纸在嗓中摩擦,白鸟捂住喉咙不住地咳嗽,一期一振轻拍着她的后背,等她缓和下来之后,将水杯递给了她。

    “稍微好点了吗?”

    白鸟捧着水杯,垂着眼睛点了点头。

    在听到白鸟的声音的那一刻,他便明白了女孩子想要表达的意思——她发出的声音与那只妖物一模一样。在那个时候,趴伏在地上不断尖叫的妖物,大概仅仅是在代替那孩子哭出来而已吧。

    一期一振半跪下来,在能够与白鸟平视的高度,注视着女孩子的眼睛。

    孩童的眼眸宛如潭水一般清澈,白鸟抿着唇,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仿佛只要对方表露出一点厌恶之色,就会把试探着敞开的心再度盖起来,而且比之前藏得更加密不透风。

    紧接着,青年抬起了手,白鸟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只感觉到头顶被温柔地抚摸着。

    很多时候,一个动作能够传递的讯息比语言更多,女孩子肩头微微耸起,极其轻微地抽噎了一下。

    “说起来,这样子代表着朋友的意思吗?我不太懂这个方面呢,如果做的不对的话,还请您务必指正出来。”

    她抽了抽鼻子,红着眼眶看过去,一期一振双手平举交握在一起,眉头微蹙,有些不确定地纠结着。

    白鸟惊讶极了,呆呆地看着他,几乎显得有些受宠若惊起来。

    “用手势表达语言吗……我明白了。”

    青年温声说道,用拇指拭去女孩子眼角的水光,神情带着些许歉然。

    “如果这是主君的话语的话,我也想明白其中的含义,了解您希望表达出来的内容。虽然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不过,可以允许我从现在开始学习吗?”

    白鸟用力地点了点头,双手捧住一期一振的,对他露出了一个由衷的笑容。

    ****

    药研藤四郎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门上的障子纸透出熹微的白,大约是黎明时分,鸟雀的叫声从不远处的庭院里传来,而屋内仍然一片静谧,他一向是兄弟中醒的最早的那个。少年尽量悄无声息地穿好衣物,套上白大褂,穿过榻榻米的间隙向外面走去。

    他的床铺在最里面,想要走到外边需要横穿整个房间,不过这对于身形灵巧的短刀来说并不是什么难题。药研藤四郎一边往外走,一边还不忘给睡得歪七扭八的兄弟们掖好被角,然后在经过跟乱藤四郎挤在一起的白鸟时,忍不住无奈地叹了口气。

    本来是把大家的被褥都拼在一起,中间留出一块地方给白鸟放被子枕头,不过显然短刀少年的睡姿实在太糟糕,睡着睡着小姑娘就被他挤到了边上,最后只能抱着被子缩在乱藤四郎和小夜左文字的夹缝里。

    果然不能让乱和大将挨着睡了,即使乱再怎么闹脾气也不行……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想着等他醒了之后要好好说教一番,药研藤四郎弯下腰给还在睡梦中的白鸟盖好了被子,顺带把乱藤四郎到处伸展的胳膊挪回到被褥里面。

    女孩子在半梦半醒中翻了个身,把自己卷成了一个被子卷,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外面,少年的紫眸中闪过一丝笑意,随即直起身来,再度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白大褂摩擦着少年那光洁白皙的大腿,小腿则包裹在黑色的长袜中,肌肉线条流畅而又美好,却又隐隐透出一种力量感。擅长隐蔽的短刀走起路来就像是猫一样悄无声息,只能听到障子门被拉动发出一声轻响,屋里明亮了一线,随后又暗了下来。

    对他们来说,前一天的晚上发生了不少事,起初大家都因为审神者心生妖物的事情而感到沉重不已,在一期一振与白鸟单独交谈之时,几乎所有人都坐在另一间屋子里,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沉重与失落自然有,但更多的应该是愧疚感,愧疚于没能够察觉到那孩子的心情,才会让她承受这样的痛苦,自己却无知无觉。

    “主公是不是……在这里觉得并不开心呢?外面的世界更大更宽广,一直生活在本丸里,主公也会觉得有些无聊的吧。”

    秋田藤四郎小声说道,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忧虑之色。

    小夜左文字默不作声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乱藤四郎咬了咬下唇,赌气道:“那我们也带着主公出去玩好了。要是主公回去的话,一定又会被人欺负的,外面的家伙肯定对主公一点也不好。”

    “乱,不要再说了。”药研藤四郎听不过去,叫了他一声,金橙色长发的少年扭过头去,不再说话了。

    这边的争吵吸引了坐在另一边的胁差的注意,堀川国广投来视线,清亮的蔚蓝色眼眸也变得黯淡了一些。

    说起这种话题,任谁都不会感到愉快的。

    “呜……我很喜欢主公大人啊,主公大人不要离开今剑……”

    “虽然我也希望能够长长久久地侍奉主公,不过不能因为自己的愿望,而让主公感到为难呢。”

    前田藤四郎轻声安抚着哭起来的今剑,平野藤四郎则试图缓和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的气氛。

    “主公也没有说过要走呢,说到底也只是猜测而已。”

    “嘛,一期哥和大将在一起,现在就相信一期哥吧。”药研藤四郎也开口宽慰道。

    当时确实是做好了白鸟离开的准备的,比起自己而言更希望她能够变得开心一些,抱着这样的想法,以至于在其他人还在忧愁的时候,药研藤四郎已经开始思考如何给她找一个好点的去处来。即便他不怎么明白人类社会的规则,但如果能为大将尽到自己的一份力量,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毕竟无论去与留,都是只有审神者自己才能够决定的事情呢。

    正由于已经做出了最坏的打算,所以当白鸟来到他们面前,深深地弯下腰,举起写着【今后请多指教】的笔记本时。药研藤四郎在愣怔之余,感觉到从心底传来的,一种由衷的喜悦之情。

    对于刀剑来说,总是希望能够离主公更近一些的,“希望能够一起睡”这种任性的请求,只是其中一种表达方式。

    尤其是在发生了这种事情之后,毕竟即便看上去再冷静,只要是刀剑便会害怕被主公所抛弃,他们过于缺乏安全感,只有等到确定那孩子真的在此处,才会变得安心下来。

    药研藤四郎站在外廊上,呼吸着清晨新鲜的空气,像个老头子一样活动了一下腿脚和腰部,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眼镜,架在鼻梁上面。

    “好了,趁兄弟们还没醒,先开始干活吧。”

    咔哒。

    落下的尾音与身后轻微的开门声重合了,少年回过头,只见从门口探出了一个头。墨色的刘海柔软地落在眉毛附近,露出下面一双与之同色的眼眸,女孩子扒着门框,奋力从缝里挤出来。

    为了不吵醒其他人,白鸟的动作都尽可能的放轻,不过由于一只胳膊下面夹着笔记本的缘故,看上去十分艰难。

    再次合上障子门后,她转过身歪了歪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眼神还有些迷离,对着少年笑了一下。

    “大将再回去睡一会儿也没有关系的哦。”药研藤四郎说道,“现在时间还早,距离起床还有好一会儿呢。”

    白鸟摇了摇头,大概是由于睡意导致,她的反应有点迟钝,看着药研藤四郎发了会儿呆。她的视线落在更靠下的位置,短刀少年挑了挑眉,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落点处是自己的腿部。

    “怎么,有什么脏东西吗?”

    女孩子打开笔记本,一笔一划,认真地写下了新学习到的词汇。

    【是绝对领域】

    女孩子的表情正直过头,而又不掺杂一点点私欲,显然暴露了她根本不知道这个词是用在什么地方的事实。

    写完了以后,白鸟看看自己的笔记本,又看了看短刀的大白腿,露出了像是等待夸奖一样的神色,赧然而又期待地等着他开口。

    药研藤四郎:……

    “是谁告诉你这些的,大将?”刚问出口,药研藤四郎揉了揉额角,马上就意识到了这唯一的人选,“算了没事,我知道了……果然还要对乱好好说教一番啊。”

    他只觉得自己操碎了心,乱也是,这种类型的词汇,能随便在大将面前说出来吗?

    望着女孩子茫然的目光,黑发紫眸的少年难得改用了较为严肃的语气。

    “大将,你听我说,乱说的这些词汇对你来说还是太早了……不要在意那些,先忘掉它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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