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媛一开始还不知道为什么叶楠一定要带她来这里,但是叶楠对此十分坚持,就差没跟她说“你就算不来我也会把你绑来”了。没办法,于媛只好跟在叶楠的身后走进了这家医院。孟姣姣还在外面找地方停车呢,也就不跟着她们了,两人刚进医院,就听见一楼的维修处传来了无比焦急的声音:
“明明上午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不好用了?!”
“快点检修,还有人等着拿……拿那什么的检测报告呢。”
“不是我们不想修,是真的没法修,你看,用它做别的检查的时候一点问题也没有,怎么偏偏……偏偏在这上面不好使了呢?”
“你不觉得这有点邪门儿?”
于媛心生好奇之下,便偷偷往半开半闭的门里看了下,哪怕隔了这么远、还只能看见电脑屏幕上的一个影像,她也能认出来出问题的是什么机器了:
那是专门用来做B超的机器。
她的父母为了要个男孩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从科学一点的调整自身酸碱平衡,到迷信的跳大神、挂护身符、喝香灰水,各种方法没试过一千个也试过百八十个了。每次一怀上,到能够检测胎儿性别的月份,他们就会来医院,偷偷做B超检测胎儿性别,如果是男的才留下,是女的直接就在医院里引流了,犹豫都不带犹豫的。
每次他们去医院的时候,都会带上于媛,无时无刻地不在给她灌输“你是姐姐以后要让着弟弟要保护弟弟”这样的思想。于媛一开始还真的期待过这个小弟弟的,但是在她的三个小妹妹都被强行打掉了之后,她便再也没什么指望了。
——今次再一见到这机器,于媛下意识地便打了个冷战。随即结合刚刚那些人语焉不详的话语,还有她身边站着的人,于媛心里便立刻就有了个猜想:
这姑娘是不是把那天的小水鬼一起带进来,开始清算总账了?!
下一秒叶楠的动作便证实了她的猜想。
她带着于媛走了好几层,找了个摄像头拍不到、更无人路过的阴暗角落,把那本破烂得不成样子的书翻开,伸手进去掏了掏,成功地从里面捞出了那个小姑娘。
不过这个小姑娘已经被打扮得……怎么说呢,太喜庆了,喜庆得于媛都害怕不起来了:
她的头发被梳成了冲天炮,还扎了根红绳儿,穿着大红底的大花裙子,脸上的腮红擦得活像两半猴儿屁股似的,眉心点了个大红点,跟八/九十年代的那些文艺汇演上的小孩儿们没啥两样,有点蠢,有点呆,还丑萌丑萌的。
更要命的是没人觉得这么打扮不好看。于媛对天发誓,她甚至听见了从那本书里传出来了个邀功的语气:
“家主你看,俊吧?多喜庆!”
于媛抱着“这个角落最好还有个审美正常的人存在”的心思,满怀希望地看向一身白衣、仙气儿飘飘的叶楠,没成想叶楠还满怀赞许地点了点头:
“嗯,非常好看。”
于媛:没救了没救了,这姑娘的审美可能在捉鬼的时候一起死掉了。
——其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不能要求一堆活了几千几万年的妖怪们、和最年轻也有一百一十九岁的叶家家主的审美还能跟上时代:
在乱世中根本就没人能理解所谓的仙气是什么意思,大家都在努力求生,肯定喜欢看喜庆的东西,连玄道中人也没能例外。
叶楠把这小姑娘往地上一放,语重心长道:
“你千万记得,你今天不是为清算私仇来的。河里泡着的三百多个小女孩的命、和那些以后还有可能因此身亡的女孩的命,此刻都牵系在你身上。”
“给你一刻钟的时间,你去找到那些专门搞这种歪路子捞钱的医师,将我赐给你的符在他们的背心依样画一道即可。入梦符本就简单,人人都能学,也不会出什么岔子;可你是身负冤仇的鬼,在你的债主们身上一画,就能把他们引到你精心规划的梦里了。”
“如果他们能就此收手,对你来说便是大功一件,可以带着你整条河的玩伴们都去转世投胎、下辈子寻个好人家了;若他们执迷不悟,我再亲自出手也不迟。而且无论如何,他们该遭的报应还是丁点儿都不会少的。”
小女鬼重重地点了点头,半透明的身体便穿墙离去了。叶楠这才转过身来,带着于媛往外走了几步,站在摄像头下,随即指了指不远处的窗户对于媛道:
“你看着。”
于媛不解,但还是听话地看了过去:“什么——”
她话音未落,十步之外的落地窗前陡然闪过一道人影!
她们此刻在的地方已经是五楼了,然而这道人影落下去之后传出的巨大撞击声,甚至连这里都能听得到!连落地的声音都这么大,这人哪怕不能当场断气,只怕也要在被搬上急救台之前死不瞑目了。
于媛突然想通了什么似的,她脸色陡变,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落地窗边,往下一看——
这人的身上果然还穿着数天前的那套外卖员的制服。
周围的保安赶紧围拢了过来,驱散周围的围观人群,顺便把这人翻过来,让他正面朝上,再盖上裹尸布,想来是完全死透了。于媛觉得手心一阵阵地往外渗冷汗,然而她的心里,却莫名有种放松的、长出一口气的感觉:
她再也不会被这种垃圾纠缠不休了。
等于媛花了将近十分钟才冷静下来之后,就听见有人边说闲话边从她俩身边经过:
“刚刚那人有病吧?”
“我也觉得他有病。你没听人说吗,他前几天刚被送进来的时候就已经确诊精神有问题了。”
“哪怕不确诊,光看他刚刚的行为也挺不正常的了。他先是在地上跪着不停磕头,把自己搞得血肉模糊了,又从十七楼一跃而下,哪个正常人会这么干?”
“就是,不知道跳楼其实是最痛苦的死法吗?据说这种死法的话,就算人死了但是身体还会有神经残留,只能感受着自己的呼吸逐渐停止和血肉模糊骨骼折断的剧痛。”
“再说了为什么要想不开跳楼啊?!环卫工人很麻烦了,医生也很麻烦的,警察也很心累的,能不能安安静静地死在自己家里,不要给别人增加麻烦?”
——于媛终于反应过来了,这一起跳楼事件虽然看似给她报了仇,但是细细算来,跟她半点关系也没有:
她报警回来、险些被奸杀的那个晚上,根本就没人看见他和自己走在一起,因为他是埋伏在郊外动手的;甭管最后是谁把他送到了医院,总之医院的检测报告已足以证明他精神不正常,她便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受害者了;这样一来,这个精神病人跳楼而亡,唯一受影响的,便是这家不知给多少人做过检测胎儿性别这么不人道的检查的医院。
她从头到尾都被择得干干净净,却又是最大的、唯一的受益者。
等到于媛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自己的脸上已经一片冰凉了之后,她胡乱随手一抹,就抹到了一手的眼泪。叶楠轻轻叹了口气,把自己随身带着的手帕给了她,柔声道:
“我知道你们现在虽然还说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但是其实已经没什么人信这个了。”
——世事更迭,沧海桑田。
叶家直接被天道针对得断绝传承;这三天里叶楠找过不少盛极一时的玄道家族,但是无论如何,也再也联系不上什么她熟悉的人了;也只有一些依托庙宇和道观而存在的流派,能够在漫长的乱世中站稳脚跟撑到现在,勉强尚有一息生机残存。
玄道没落如斯,更别提眼下骗子横行,随便学个两三手半懂不懂的手印和符咒、再看几本书就敢出来招摇撞骗,没人信很正常。
但是哪怕不信,也不能不尊重冥冥中的某些底线。
“所以我要带你来,我要让你看着,有我在的地方,就定然有公义留存。”叶楠轻轻按了一下于媛的肩头,坚定道:
“哪怕没有,我也要生生造一个出来。”
于媛眨了眨眼,还没等她的泪水从眼眶里落下来,就听见有个相当刻薄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不过矛头完全没有对准她的意思,直直冲着刚刚说话的叶楠便去了:
“呵呵,年纪不大,口气不小!”
“我年纪不小了。”这人在于媛身后,叶楠自然一直都能看见他。不过说实在的,这人面色晦暗,目光阴险,面上多横纹,哪怕她不出手,这家伙今天也离倒大霉不远了;既然如此,她倒不是很介意再往上面添一把柴火,让他再多犯点口业,早倒霉早完事儿岂不更好?
山海古卷里的大妖们齐齐打了个寒颤。从来没人能够在冒犯了叶家家主之后还能全身而退,哪怕“不知者无罪”这个理由也救不了人:
你哪怕不知道这是叶家家主,是你惹不起的人,难道普通人就该被无缘无故地欺负么?
不知者无罪从来都是为人开脱再好不过的借口了。
于是叶楠诚恳道:
“我都一百多岁了,我吃过的路比你走过的盐都多呢。”
于媛:???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
这人也觉得叶楠在驴他,当即便暴起怒声骂道:
“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
结果后半句还没能骂出来呢,他就以一个相当吊诡的姿势来了个左脚绊右脚,五体投地摔在了叶楠面前,给叶楠磕了个大响头的同时,险些没把自己的舌头齐根咬断。
叶楠把于媛往自己身后拉了拉,努力回忆了下她最近了解到的、比较通用的斗嘴方式之后,再次诚恳道:
“好孩子,还没到大过年的呢,爸爸没钱给你,别磕头了,起来吧,乖。”
——这人要是有个心脑血管之类的疾病的话,只怕被气死在当场都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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