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站能够挡雨的地方不大,少年半个身子落在雨幕里,雨水在他脸上肆意纵横。
路边轿车驶过,车灯划破雨夜,瞬间照亮少年清隽的面容。明晞望着面前不过今天才认识的陌生男生,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顾霭沉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四十五,你的生日还没过。”他说,“刚刚在餐厅里,你说这是你的生日愿望。”
深夜街道空旷无人,除了偶尔驶过的车辆,世界静得只剩倾盆大雨。
明晞忽然没了一切玩笑的兴致,也没有伸手去接他手里的甜筒。
半晌,她低下头,前额滑落的碎发掩住了她的神情。
她声音很轻地说:“……我不爱吃草莓甜筒。”
顾霭沉说:“隔壁那条街还有一家肯德基,但过去要时间,你要是想吃草莓圣代……”
“我也不爱吃草莓圣代。”明晞说。
女孩子脑袋低垂着,只留给他发顶那一圈小小青白色的发旋。长发挡住了她的神情,无法辨别她此刻的情绪。
顾霭沉静静看着她,“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明晞不知在想什么,目光盯着男生脚下的黑色球鞋,已经湿透了,溅了泥泞。
持伞的指尖不自觉地抠了抠木质伞柄,心头有块地方发闷发堵,却说不清原由。
她低声开口,颇有点故意为难的意思:“……我想吃隔壁街刘大姐家的臭豆腐,只要刘大姐家的,王大姐张大姐李大姐杨大姐家的都不要;豆腐要黑皮的,四四方方长宽高大小满足2比2比1的黄金分割比例,多一毫米不要,少一毫米也不要;豆腐一定要是腌制三七二十一个小时零五十八分四十七秒的,下油锅大火炸三分钟,小火炸两分钟,捞起来冷却半小时再下油锅复炸一分钟的;哦对了,我还要葱花和辣椒,要葱花的味道但不要让我吃到葱花,辣椒要三个月的指天椒和四个月的甜柿椒,指天椒切丝,甜柿椒剁蓉,不要太辣,介乎于微辣和中辣之间四分之三的那个程度就好。”
明晞望向顾霭沉,目光注视,仿佛无声的打探。
“这样可以么?”她问。
少年眼眸清黑,安静,在夜里如同一汪无波无痕的深潭,映着路边灯光,清楚倒映出她纯真无害的模样。
顾霭沉听她说完全部要求,没有任何质疑,点了下头,说:“好,你等我回来。”
然后他脚下黑色球鞋面尖一转,重新跑进雨里。
明晞猛地一怔,心忽然乱了。
她着急喊:“顾霭沉!”
他没听见。
明晞一咬牙,举着伞追了过去。
“顾霭沉!不要去,我开玩笑的!我——”
顾霭沉脚步停了。
站在雨里,看着她慢吞吞又犹疑地朝他走来。
明晞在他跟前站定,神情复杂又有一丝难以启齿的歉疚。她把伞面朝他的方向挪过去一些,替他挡雨,因为她身高不够,和他撑伞时要稍稍踮起脚尖。
明晞指尖抠紧了伞柄,歉疚地开口:“隔壁街没有刘大姐家的臭豆腐,只有牛大叔的……我说要吃臭豆腐,是故意刁难你的。”
顾霭沉看着她,“我知道。”
明晞不敢同他对视,垂着脑袋,语速也慢吞吞的:“……今天不是我生日,在肯德基里说的那些话,也是我编来骗你的。”
顾霭沉没说话。
明晞心底发虚,悄悄抬眸偷看他,男生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眼底一丝波澜都没有。
明晞觉得顾霭沉大概是气疯掉了,所以反应机能都没有了。
她低眉垂目地说:“怎么办,我才和你认识不到六个小时,就骗了你三次,你是不是很生气,你会不会打我啊?”
明晞立正站好,一动不动,乖巧笔直得像等待大人处罚的小孩子。
她心里忐忑,总觉得顾霭沉的目光像悬在她天灵盖上的一把刀,不知何时会落下。随着时间推移,明晞心底愈发歉疚没底气。
忽地,头顶传来男生淡淡的嗓音:“眼睛闭上。”
明晞还没反应过来,脚下男生的黑色球鞋朝自己走近一步。湿透的衬衫裹着雨夜微凉的气息,颀长身姿投下的影将她笼罩其中。
顾霭沉屈起食指,很轻地在她额头弹了一下。
“好了,打完了。”他说。
他已收回手,明晞还怔然着,没回过神来。
半晌,她呆呆地抬起手,揉了揉脑门刚才被他弹过的地方。
大脑好似有一瞬的停机空白,丧失了反应能力。
明晞低下头,唇角向上翘起一弯浅浅的弧度,说:“好了,你打也打完了,我们就算扯平了哦。”
回到小区外,雨势已小了许多,天空只剩零星鹅绒细雨飘落,拂在面上,有种轻软的温柔。
收了伞,两人并肩而走,男生肩宽腿长,一步等于她两步。明晞跟在他身边脚步轻快地走一下,跳一下,心情很好。
上楼前,明晞嘴里叼着甜筒,对他说:“今天谢谢你送我回来,下回换我请你吃甜筒。”
深夜宁静,路灯光亮晕在少年清黑的眼里,水波一般浅浅漾开。
“快回去吧。”他说。
“诶!”明晞应着,转身往楼里走。
刚走出两步,听见他在身后喊:
“喂。”
明晞脚步顿住,奇怪回头,少年站在阑珊光影下,隔着细雨望向她。
“你今天真的没带伞吗?”顾霭沉问。
明晞一愣,旋即冲他做了个鬼脸,笑说:“也是骗你的!”
-
出了电梯,明晞一路小跑到家门口,掏出钥匙开门。背靠在门后面,一偏脑袋,看见镜中自己泛红的脸颊。
心跳莫名地加速,唇角也不自觉向上扬着。
她好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换下鞋袜,明晞拉开书包链子,那场雨实在太大,书包也被淋湿了大半,中招的当然还包括那叠练习册和试卷。
她把练习册摊开放在架子上晾干,又去包里拿另外一本。最底下压着手机,布料被雨水浸得透湿,手机也半泡在水里。
明晞心底一凉,糟了。
她赶紧把手机拿出来,尝试解锁,庆幸水没浸到内部,不影响使用。
屏幕上躺着三十几条未接来电。
一半是司机老刘的,一半是纪嘉昀的。
明晞想起纪嘉昀说晚上让司机接她回家的事。她在肯德基刷题时把手机调了静音,回来路上也没注意,彻底把这事忘在了脑后。
听到门口动静,纪嘉昀从房里出来,微微皱眉,“小晞,怎么回来这么晚,刘叔叔和爸爸打电话给你也不接?”
明晞跑过去抱住纪嘉昀的胳膊,撒娇说:“今晚和朋友出去了,忘了跟爸爸说……然后手机调了静音也没听见。”明晞垂下眼睫,“爸爸对不起。”
纪嘉昀叹了口气,他是个脾气十分温和的男人,对妻女的态度一直是宠让着的,从来不会疾言厉色。
纪嘉昀看她淋了雨,催促道:“先去把衣服换了,别着凉。”
明晞点点头,“好。”
洗漱完,明晞在书房收拾明天要带回学校的课本,猛地记起她上楼前信誓旦旦说下回要请那个男生吃甜筒,可她连人家的联系方式都忘了拿!
他今天最后一天在肯德基兼职,明天去找肯定也不在了。
没有联系方式,也不知道他是哪所学校的学生,就只知道个名字。
南城那么多所学校,单凭名字找人简直是大海捞针。
明晞暗暗懊悔自己的失策,绝望瘫倒在床上。
客厅隐约传来讲电话的声音。明晞看了眼门缝底下透进来的光,从床上爬起,开门出去。
她在一旁用风筒吹头发,纪嘉昀跟电话那头的人交谈,内容应该还挺沉重的,纪嘉昀眉心紧锁着,脸色很不好看。
低沉地应了几句“嗯”“好”“我知道了”“会照顾好清河的养子的”,随后便挂断了电话。
纪嘉昀长长叹了口气。
明晞摁停吹风机,问:“爸爸,刚才电话里的是谁?”
“是爸爸朋友的委托律师。”纪嘉昀摘掉眼镜,疲惫地揉了揉鼻梁两侧,“你还记得,小的时候有个顾叔叔,经常过年过节来看你,给你买糖吃吗?”
“记得。”明晞回忆道,“他是爸爸的朋友。”
“爸爸和他从小在一个院子里长大,感情很深。”纪嘉昀叹息说,“后来我们搬来南城定居,这些年大多靠电话联系。”
“上个月你顾叔叔和他妻子驾车前往香格里拉的路上不慎滚落山崖,抢救无效去世了。”
明晞拿浴巾擦头发的手顿住,错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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