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寻后来才想到那小姑娘可能不是去扔猫的。
这年头猫猫狗狗不金贵,尤其是这种半路捡回来的无名野猫。真不想要的话,往楼下院里一放就好。家属院来来往往那么多人,看上的就捡走,看不上就自生自灭。
何必在盛夏午后顶着炎炎烈日专门跑出去一趟?
其实这和他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但不知为何,想通这一点,贺寻莫名松了口气。
那猫和她挺配,都是白白软软的一小只。
随便丢了可惜。
然而夏日骤变的天气到底没能让人轻松多久。
风声呼啸,雨水汹涌,天空云翳阴沉,竟隐隐和跪在荷花池的最后一晚有些相似。
开着窗,冰凉雨丝扑到脸上,贺寻后知后觉想起,小姑娘出门时双手小心翼翼捧着猫,连把遮阳伞都没带。
*
“谢......谢谢你啊......”
根本没想到会在偏僻的兽医站遇到贺寻,时晚的心情惊讶大于惊喜。
然而毕竟不用再淋雨,她偏过头,轻声向对方道谢。
对上的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冷脸。
不知道被谁招惹到,少年唇角绷得很紧,尽管那只黑眸此刻敛着,先前藏不住的怒意也收敛些许。但依旧能看出来在生气。
“走吧。”贺寻声音冷淡,“我也回去。”
风缓了些,雨水便不再漫无目的地乱飘。黑色伞面宽大结实,轻而易举地容纳下两人一猫。
兽医站离家属院只有两站路,倘若天气好,步行只要二十分钟。如今下着大雨,行程便艰难些。
雨水落在伞面,发出噼啪的单调响声。
两人都不说话,气氛就有些尴尬。
“你......”沉默着走了一会儿,时晚开口,“你怎么到这边来了?”
要不是遇见贺寻,不知道她和豌豆还要在雨里等多久。或许得一直等到爸爸妈妈下班,才能发现她不在家。
然而一般人没事轻易不会往兽医站跑。
“看病。”贺寻想都没想。
说完他就有些后悔。
聂一鸣给他指路的时候就说了这片只有一个兽医站,连带着周围都是什么卖打虫药卖草籽的门面,生意红火的很。
他一个大活人来这里看什么病?
谎言太过拙劣,贺寻自己也有几分不自在。低头去看,小姑娘果然仰着那张瓷白小脸,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他的脸色更差。
贺寻一皱眉,时晚就赶紧别开了视线。
装修近一周,那些工人们对聂一鸣和贺寻毕恭毕敬,一口一个聂少贺少地喊着,全家属院都知道这两个少年来头不小。
段秀娥在私下说过,聂一鸣应该是青城首富聂生威的儿子,就是不知道姓贺的究竟是什么背景。
不管什么背景,总归也是他们这些普通人家招惹不起的。
所以他说是看病那就是看病吧。
抱好豌豆,时晚低下头,专心致志地看路。
这年排水设施修建得不够完善,一下雨,地上就积出水洼,得要人小心翼翼注意。
贺寻却不看路。
身侧的少女低了头,露出一小段雪白的脖颈。先前被雨水打湿的头发湿漉漉垂着,落在精巧秀气的锁骨上。
几缕发丝顺着锁骨往下,偷偷钻进绣着白色小花的领口。
他一怔,随即像被烫到一般,
蓦然收回目光。
“等一会。”
走了没一会儿,略显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
时晚停下脚步,抬头去看。
少年把伞递给她,然后快速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又重新接过伞:“给你。”
外套几乎是被强行塞到手中,还带着点暖暖的温度。到底是十六七岁的男孩,火旺的不得了。
时晚又惊又喜:“谢谢!”
一点儿也不矫情,她大大方方地接下。那双杏仁眼瞬间亮得晶莹,长长的睫毛凝着水珠,像是沾了晨露的蝶。
贺寻嘴角便不自觉地露出些许笑意。
接着就看见这小姑娘展开外套,把怀里的小猫裹得严严实实,一边裹一边柔声说:“豌豆,快谢谢哥哥。”
贺寻的脸彻底黑了。
时晚却觉得他真是个好人,虽然凶是凶了些,平时说话办事也不太靠谱。但一个肯在雨夜把衣服让给小猫的人,总归心坏不到哪里去。
她还想道谢,少年却突然转身就走。
“诶......”她赶紧抱着豌豆跟上。
怎么又生气了?
偷偷抬眼,时晚被贺寻阴沉的表情吓了一跳。
难道是嫌自己走得太慢?
这年纪的男生都已经长开,不知道吃了什么,一个个腿长得要命,她个子矮,确实不如对方走得快。
然而这一路,她并没有感到吃力。
两人顺路,走到家门口,时晚看了看手表。
到底雨大,两站路居然走了四十分钟。
放下豌豆,时晚把外套折好,伸手还给贺寻,再次道谢:“谢谢你。”
是真心感谢,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好抬头冲他笑。
静默片刻。
少年几乎是从她手里扯过外套,随即一言不发地往楼上冲。
“哐当!”防盗门重重摔上的声音。
“喵呜?”豌豆和时晚都愣住了。
操。
冲回家,随手把外套往沙发上一甩,贺寻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
外面天色昏暗看不真切,楼道里却亮着灯。
今夜雨大,少女白裙被打湿,那料子轻透,隐隐能看见粉色肩带的轮廓。
*
到底曾经是皮实的野猫,喂了两天药,豌豆就活蹦乱跳起来。
一身雪白皮毛柔软,小脸也渐渐圆润。
时晚却因为那日淋雨发了好几天的烧,不得不在家里躺了小半周。
等到能重新出门,时间已到七月中旬。
楼下荷花池里开了新的荷花,粉白相间,随风轻轻摇曳。
她今日出门是去拿书的。
青城和以前待的城市不在一个省份,两地用的教材不一样,虽然大体都是那些知识,排序却有先后。有教材总比没有好些。
研究所招时远志夫妇过来,解决房子问题的同时也顺手安排了她的学籍。
在青城升学率最高的青城一中。
一中离家属院有些距离,即便坐公交车也要二十分钟。
时远志和向洁本想让她在离家近一些的地方读书,但时晚自己不肯。
时家共有兄弟三个,时远志是老二,上面有大哥底下有幼弟,不偏不倚夹在中间,日子过得就比较尴尬。
而时晚的奶奶则有那个年代几乎所有老人的通病,格外重男轻女。知道时远志生的是女儿,态度就愈发刻薄。甚至扬言要赶向洁母女出门。
时远志平常性格软,关键时刻却一直很硬气,和母亲大吵一架,直接带着妻女搬得远远的。只每个月按时寄赡养费。
这事他们在家里从来不提,时晚也是偶然听见向洁打电话才知道。
性格上像时远志多些,时晚内里更多随向洁。别人越是说她不能做到什么,她越是要做出点成绩来。
何况这世界上女孩子根本不比男孩子差。
她下了车,班主任已经在车站等着了。
这位姓楚的班主任出乎意料的年轻,打眼看过去也就是二十三四刚毕业的小伙子,模样英俊,和明星比起来也不差。很难想象会是带重点班的老师。
“这些是教材。”年纪不大,班主任却很有威严,讲起话来不苟言笑。眼尾冷冷勾着,完全不平易近人。
把厚厚一沓教材递给时晚,他又掏出一本装订好的册子:“这是学校自己出的数理化习题,你拿回家做。”
册子很厚,上面用红字鲜艳地印着青城一中的字样。
谢过班主任,时晚带着书回家。
课本太多,把书包装得很满,她只能把习题册拿在手上。
刚进家属院,就遇上了正要出去的贺寻和聂一鸣。
“哟,美女!”一向没心没肺,聂一鸣兴高采烈地冲她打招呼,“学习去啦?”
过于热情,时晚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能轻轻点头。
这是雨天后第一次见贺寻,她刚想要打个招呼,对面冷着脸的少年却忽然别过头去。
垂着眼,他不看她,也不说话。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不去了。”
离开家属院,直到走上大路,贺寻才开口。
“?”聂一鸣一脸懵逼,“寻哥,你又不想上学啦?”
不同于时晚有研究所帮忙搞定学籍,贺寻孤身一人来到青城,想要继续读书,就得走些其他门路。
今天本来已约好请四中校长吃个饭,四中离家属院近,升学率也不算差。
贺寻没吭声。
他想起刚才见到的小姑娘。
楼上楼下住着,他听她父母喊她晚晚。
那日淋雨后,她好像是生了病,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出家门。
或许是夏天热,方才她瓷白小脸晕开些薄薄的粉,看起来很软很软。
“不去四中了。”
沉默一会儿,想到时晚手上拿着的册子,贺寻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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