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回

小说:风物有信 作者:江照
    “景卿,你能反败为胜,虽说侥幸,却也是当真胜了。”李倜瞥了眼铁青王子,先夸忽力鲁儿:“忽力鲁儿本事胜过你,你可知晓?”

    景秀躬身,道:“圣人目光如炬,是臣稀里糊涂侥幸胜了忽力鲁儿。”

    “亏得铁青王子乃磊落之人,否则定是不服你了。”李倜打好圆场,大手一挥,毛栗子使唤着几个小内监端了托盘出来。

    “铁青王子,这是朕为胜者所备下的一套明光铠。若忽力鲁儿勇士不嫌弃,便请接了。”李倜一摆手,毛栗子接过沉重的托盘,行至铁青王子座前躬身。

    那明光铠打造艰难,这一具分明是按着忽力鲁儿身形所造,可见在唐皇心中,也是认可忽力鲁儿实力的。难道他真以为景秀定然落败?

    间不容发,不容铁青王子多想,他起身扶肩,躬身道:“陛下心胸宽广,况能得此厚赐,乃亚力舍之荣。”

    李倜颔首,将准备好的各色赏赐赐下,才看向景秀,道:“景卿家,你说说,朕赏你什么好呢?”

    景秀单膝跪下,拱手道:“臣代表大唐与友邦切磋,不敢居功。况圣人所赐,皆帝心施恩,臣不敢辞!”

    “好。”李倜状似欣喜,当下从腰间解下块玉佩来,递给英吉。他道:“此为朕昔年之藩之时所得的,虽是质朴,但经年从不离身。今日,便与你了。”

    景秀跪伏下身,口中朗声道:“臣,谢圣人!”

    英吉双手捧了玉佩奉上,景秀接过,奉于头顶,显是极为激动。

    “圣人最看重这些贴身之物,景将军,可要珍惜呐。”英吉刻意说了句,景秀恍然,忙再拜于地,道:“臣定……”

    “这些个话,你不必多说了。你们景氏三代忠良,令尊景公更是朕的书房老师。”话说到这儿,李倜自然望了眼也列席的景绍,道:“起来吧。”

    景秀捧着玉佩起身,这才有空看了眼,的确是块儿松石料子,简单雕成葫芦的模样,拙朴达趣。因着常年把玩,倒是隐含光亮。

    忽力鲁儿已从台下回到铁青王子身边,低声说了两句。铁青王子不忍过多责罚,只道:“非你敌不过,若在战场上,他又哪来机会使些阴谋诡计?陛下这明光铠,还是赐给了你。”

    忽力鲁儿只抬眼偷偷看了看楚伊莲公主,但见她一双明眸只在景秀身上徘徊,更觉心灰意冷,行了礼,接过明光铠,意兴阑珊地退了下去。

    铁青王子看了眼楚伊莲公主,手摸了摸自己胡须,道:“还不快去?”

    楚伊莲公主随手抹平鬓边碎发,起身款款行至御座前,行礼道:“陛下,我亚力舍汗国,素来尊崇勇士。无论如何,是景将军胜了。”

    李倜望过众人,已然猜出楚伊莲公主的意图,但他听从李依所言,已向景程打听过了,为全两国脸面,是以回道:“在朕心中,是更喜欢忽力鲁儿。只可惜,他是贵国第一勇士,实不敢向铁青王子夺爱。公主,若有旁事,不若回紫宸殿再聊。”

    楚伊莲公主不肯,只从腰间解下柄弯刀来,挨着景秀跪了,道:“陛下,离家之前,我曾与父汗说过——此行会武的第一勇士,将是我今后侍奉一生的夫君。今次贵国景将军夺魁,楚伊莲愿嫁与他,一生侍奉,不离半步。还请陛下赐婚,全两国之义!”

    会武生出这等变故,那些老谋深算的早就忖度出来,当下均闭口不言。殷公集拿肩头顶了下景绍,压着喉咙道:“这楚伊莲公主,难道你家七郎还看不上?”

    景绍老神老在,只静观其变。

    “她说什么?”曲达还以为自己耳力不佳,听岔了。

    尔璞一字一句重复:“‘今次贵国景将军夺魁,楚伊莲愿嫁与他,一生侍奉,不理半步。还请陛下赐婚,全两国之义。’”

    “她要请圣人赐婚?嫁给景将军?”上官泽跟着念了句,梅芸愣愣点点头:“咱们,都没听错!”

    杜渝冷着脸,她素知景秀待李依的一片痴心,本也盼着今后李依回心转意,二人能缔结良缘。孰料亚力舍人还打着这个主意,当着三国使团、满朝臣子的面,岂非逼着李倜应下?

    铁青王子眼看不妙,也顾不得韬光养晦那一套,跟着妹子来到御座前,躬身道:“实不瞒陛下,舍妹待景将军痴心,是早已有之。况父汗交待,本有与大唐联姻的打算。据外臣所知,景将军并无妻室,也未曾定亲。如此两全其美,还望陛下成全。”

    景秀只低着头,面沉如水一言不发。李伬瞧瞧这个,看看那个,心道这可是阿姊的良人,如何能让个外国公主抢了去?他正想说几句风凉话,李倜缓缓开口。

    “王子倒是一派为令妹打算,这份亲情,实让人动容。”楚伊莲面露欣喜,李倜转了话头,道:“去岁尾宴,朕瞧着景将军未曾成家,本也有替他寻一份好姻缘的打算。但隔日与太后一说,便被回绝了。”李倜望向景绍,道:“景卿,事涉卿家家中私情,还是莫要说了。”

    景绍起身道:“圣人,虽是景氏私事,但涉及两国友好,又岂能回避?何况,又不是什么腌臜之事,圣人尽管直言,免得两国之间,因七郎婚事,生了嫌隙。”

    李倜颔首,道:“景卿深明大义,朕都记在心上。铁青王子,非是景氏与大唐不肯,而是昔年太后与景将军孪生,太后体弱,景将军也难以见好。”

    景绍不理铁青、楚伊莲兄妹面上的疑惑,按着李倜眼神,接过话头来,道:“内子疑心有污秽作祟,臣便请了百里观观主张亖来府上驱邪。张观主便与太后同七郎卜了两卦——若要他二人平安,七郎不惑之前,不得近女色、定姻亲。”

    “礼公竟然信这等无稽之谈。”楚伊莲公主有些气急败坏,她都想好了,哪怕为侧室,也要嫁入景氏门楣。孰料大唐君臣竟然扯出个这等谎言了,让她如何不焦躁?

    景绍抚着胡须,养气功夫甚好,只道:“张观主乃龙虎山天师一脉相传,道法深奥。今太后玉体寡郁,身为臣子,自当孝顺。七郎身为太后胞弟,如何不能忍下私欲?”他冲着仙居宫方向一礼,又道:“如今算来,七郎也快三十。若公主执意,再等十来年,便让七郎迎亲,又有何难?”

    景秀几乎没忍住笑意,楚伊莲公主仍想挽回,倒是铁青王子懂得见好就收,躬身道:“原来如此,倒是我们兄妹冒昧。无礼之处,还请陛下、礼公与景将军海涵。”

    景秀僵着唇道:“不碍事。”

    李倜这才起身,道:“都过了正午,众卿家,随朕往紫宸。”

    “是。”群臣响应,跟着帝王从这会武场离开。

    铁青王子想强拉了楚伊莲公主,孰料楚伊莲挣脱了,奔至景秀面前,逼迫他停下来。

    景秀好脾性,只顿足后退,拱手道:“公主有何事?”

    楚伊莲公主盯着他,将此人的相貌狠狠记在脑中,道:“我今年十九岁,等你十年,我也不怕。”

    景秀有些无奈,道:“公主如此看得起我,但你可知,我心中已有心悦之人。她虽已嫁了人,但这一生,我也只想静静等着罢了。”

    果然楚伊莲公主后退了数步,美眸内悲喜交加,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只拧身走远了。

    景秀摸不着头脑,念及旁的,只揉了揉酸痛的手臂。这时候杜渝一瘸一拐地跟尔璞过来,只看着楚伊莲公主走远的方向,道:“七哥,赢得真漂亮。”

    “侥幸而已。”景秀瞥了眼杜渝伤腿,道:“我知你心意,今日也就罢了。回去了要好生将养,知道么?”

    杜渝赶紧应了,又道:“七哥,若在战场之上,你可有把握胜他?”

    景秀放慢了步子,身侧是杜渝同尔璞,身后跟着曲达、梅芸、上官泽、南相云四人。他道:“战场之上,主帅亲自下场的,能有几回?先一轮箭雨过去,任他金鞭再密不透风,也只能是筛子。”

    这里面曲达脑子最快,当下便道:“梅子,你可记住了,匹夫之勇,无用也!”

    梅芸心中不服,还要再辩,景秀道:“你们几个,将来都会是我大唐军中的中流砥柱。虽说在西北历练了几年,到底没经大战。就拿方才的话来说,若是狭路相逢,为将者便得观察时机,身先士卒,只有这样,部下才能不畏战,人人悍勇,如何不胜?”

    几人静静听着,景秀也毫不藏私,拿实战说些兵书上的浅显道理,却让几个人都如醍醐灌顶。一路听着,未几,紫宸殿近在眼前。

    景秀顿足,道:“今后沙场立功,我等着与你们同殿庆功。”

    曲达三人暂且并无上殿资格,便送了二人进去。杜渝交待了尔璞好生在军衙等候,扶着拐慢慢入殿。

    好巧不巧,倒是和付狭岩临着食案。

    “统领,这腿还得好生养着。”付狭岩客套了几句,又道:“但末将倒觉得,统领伤了腿,未尝不是好事。”

    “可不是么?否则撞上忽力鲁儿,只怕得断条腿。”杜渝顺着付狭岩说了两句,又道:“亚力舍的使团还真安生,不像往年,总要滋些事端。付副领高升在即,我先以薄酒相祝了。”

    付狭岩并不否认,与杜渝同饮一杯,才道:“接下来,礼部、兵部、四夷馆同两国谈判,这才是要紧。末将想要再进一步,这些日子得竖起耳朵过日子呢。”

    杜渝心知此言不虚,只道:“人手上若不充裕,付副领尽管问曲达要人。渤海国使团平和,再加上毅侯温仁,应不至于出乱子。”

    付狭岩拱手道:“有统领这话,末将的心便吃进了肚子。”

    会武结束后,自然进入私下的谈判中。杜渝心知仍有要她出死力的地方,便只在府中养伤。除却崔氏,其余的再不见客。

    她自然听到些关于景秀同她的风言风语,但自问问心无愧,是以并不辩一句。

    这一日太阳毒辣,及至正午,却是一场瓢泼大雨。杜渝翘着腿,靠在凭几上,透过纱窗,看着骤雨浮萍,琢磨着首阳功法,正是自得其乐。

    簪娘步伐轻缓,从外面进来,肩头还有新鲜的雨滴。

    “姑娘,侧门有人递了名帖。”簪娘弯了腰,在杜渝耳边道:“是崇素阁的人。”

    杜渝眉心一紧,拾起身来,道:“林二娘?”

    “虽蒙了面纱又带着帷笠,但……应该是她。”簪娘道:“婢子不敢让她独自候着,自作主张接了进来。”

    杜渝心中顿急,忙道:“她人呢?”

    “在外阁。”簪娘伸出手,扶了杜渝,道:“姑娘慢些,不急在几步路上。”

    才至门口,杜渝停下脚步,道:“带去偏厅,外厅人多眼杂。”

    “婢子知道。那姑娘……”簪娘有些犹豫,杜渝自己扶着门框,道:“我这点伤,养着不过是为了躲事,我慢些就好。”

    及至杜渝一步步挪至偏厅,林二娘正摘下面纱,回眸间唇齿含笑,浅浅道:“杜姑娘,又见面了。”

    上一次相见,还是付狭岩的宴上,林二娘手挥五弦,来无影去无踪,却让一众人等如痴如醉。

    过了这么久,杜渝心中对她的芥蒂,也淡薄许多。簪娘扶着她坐定后,杜渝叹道:“林姑娘才艺双绝,犹如天人,又冰雪聪明,当知我在这公主府中,不过是客。你冒险前来,着实不妥。”

    “杜姑娘是在担心二娘?”林二娘也坐了,因着冒雨,裤脚打湿,她便挽起来,露出莹白的小腿。

    “你来有什么事。”杜渝挪开眼,令簪娘烹茶。

    “杜姑娘当知晓,暗查漓郎一事,是您身边的簪娘,同我一起的。”林二娘抽出油脂包裹的信件,道:“这是早上才送到我那里的,同你我所料,并无相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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