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狭岩说完之后,打着哈哈走了。
梅芸沉浸在林二娘的遐想中,沉吟道:“若是能得机缘,见上林仙儿一面,今日便是醉死了,小生也无憾呐!”
杜渝是最烦这等嘴脸,当下叱道:“西域的好姑娘你也见识了不少,怎地还是如此没出息?”
梅芸笑嘻嘻道:“老大,你非男子,自不知这等事便跟砍马匪一样,砍死一个想两个,砍死两个想四个。”他边说边退,说完就走,唯恐再惹着杜渝不快,被她训斥都是轻的。
“十七娘,梅芸他们还是少年心性,流连花所也在所难免,你不必过于苛责。”景秀笑道。
杜渝摇着头,道:“我又何尝愿意?只这等场合,若过于放纵,总会让人抓到把柄。”先帝丧期将满一载,宫中宴饮从无丝竹。今次来此,若有御史上参,亦不无可。
景秀颔首,斟酒道:“你能想到这些,便是很有长进。听说你去了趟芙蓉园,殿下可还好?”
杜渝道:“那里避暑的确凉爽。十三娘倒是自在,留下咱们在这京中火烧火燎。”
景秀安了心,因着人多耳杂,便只说些时兴趣闻,期间各位有些职衔的也过来,同他二人饮酒,景秀来者不拒,连带杜渝的也帮衬着接了下来。
酒是越喝越热闹,便有几个伶人,只拿了几样乐器,寻了处空地,铺上竹席,坐下来小奏几曲。
排箫声悠扬,和着激昂的竹笛,一个妙龄女郎拍打着手中羯鼓,一位清秀少年拉着西域而来的琴,几声相和,让气氛登时愈发热闹。
付狭岩狂饮美酒,站起身来,将袍角塞进腰带,在众人吆喝声中,跳起了舞。他表情夸张,随着乐曲变幻自如,连杜渝也对他刮目相看了。
一曲毕,恰好付狭岩临至景秀身边。作为宴会的主人,付狭岩笑呵呵拿起桌上酒盏,满饮之后,请道:“即是缘分,景将军还请莫要推辞。”
景秀本盘膝坐着,临水轩两百多只眼睛齐齐定在他一人身上,自知再难推辞,便也饮了酒,笑道:“付兄好舞姿,振香这便献丑了!”
杜渝目光随着景秀身形而动,从小到大,她席间见到跳舞的人多了,偏偏景秀从未有过。今次借此机会,倒是让她出乎预料,能饱眼福。
“来来来!曲子奏起来!”付狭岩拍掌叫好,特意嘱托着:“热闹些!再热闹些。”
景秀身形挺拔瘦削,今日未着幞头,以青玉冠束发。是以他方才站起,便有些伶人彼此用眼神交换着——在赌今夜会是谁能留下这等郎君,将来可为数年谈资。
还是方才的四人,曲调一变,杜渝听出是西域常有的舞曲,节奏轻快,羯鼓鼓点密集,一般人很难跟上。
却见景秀长腿连动,显是轻而易举便跟了上去。伶人眼底一阵喜悦,曲调也脱离了常见的曲谱,变得愈发肆意洒脱。
景秀的袍角随着主人起舞而接连浮起,内着鸦青稠裤,配着外袍鲜艳的宝蓝色,当真英俊潇洒。景秀眼底含笑,面上并不跟随曲调,却更让人觉得,其翩翩风姿,可谓当世无双。
一曲眼见终了,杜渝正要松口气。
近处忽闻五弦疾,羯鼓几声闷响后,重复明快;琴音也改了调,为五弦让出主位来。
一位身着胡人衣衫的婀娜女子,面悬珠帘,倒挥了五弦,踏着曲调随风入场。
她赤着雪白的莲瓣,绣了银丝的长裤随着舞动起伏,露出脂玉般的足腕,和若隐若现的小腿。
杜渝眯着眼,看到那条鲜红的鲤鱼,暗叹着——林二娘果然还是来了。
她一来,便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只几个幅度极小的动作,便让在座的众人神魂颠倒起来。
五弦音域宽广,那女子又是此中高手,便是随乐而舞,乐曲也是愈发婉转动人勾人心弦。反观景秀,只不过一开始有些诧异,随后便全程温和笑着,和着节拍,负手而舞。即便与那女子偶有接触,也执礼甚谨。
二人又是踏歌共舞,又是女子绕场、景秀胡旋,竟仿佛早已相识。众人回过神来,更是爆出接连喝彩。
及至五弦声消,女子躬身行礼,悄无声息离开临水轩,景秀与乐者示意后施施然坐定,也不过是脸颊微红。
直到不知是谁断断续续呼出:“方才的,难道……便是林……林仙儿?”
临水轩重回人间,执鼓的伶人语调清脆,与众人拱手,笑道:“方才正是我家主人。主人好乐,又有这位公子,舞技超群,主人才起意下场吧。”
“可否再请林仙儿一舞?”有人高声询问,便有旁的人哄笑:“林仙儿哪有这般好请?”
那伶人只是笑着,并未答话。
付狭岩清了清嗓,道:“再请了林仙儿,你们谁能及得上景将军一般的舞技?”他早知那林仙儿可不是表面上的官妓那么简单。她今日肯露面,看来是与景秀牵扯颇深。怪道景秀今日肯来,林仙儿肯应。——说不定,其三层楼中客,便是景秀呢。
这一场宴,直到将近黄昏还未散去。
而后来,到底有些乱了。景秀只和杜渝临案而坐,无聊起来,便清出一张食案,以各色干果推演军阵。南相云几个过来一看,心中都觉无趣。但看了一会子,便被吸引的舍不得挪开眼睛。
于是两方相争变成四军夺旗,梅芸曲达虽还稚嫩,但敢打敢拼,亦让景秀刮目相看。
眼看着时辰渐晚,景秀拍了拍手掌中的碎屑,站起身道:“我应了母亲,晚上家去用饭,这便先告辞了。”
杜渝亦起身,道:“你们几个,莫太放肆。明日点卯,可不准迟到。”
梅芸眼睛一亮,曲达则腼腆许多,南相云早已醉了,卧在一旁,眼底朦胧。二人送了景、杜离去,梅芸便有些耐不住了。曲达眼望杜渝身影,梅芸便道:“小阿曲,你说说,景将军若请旨意,可有把握?”
“圣人全力争取礼公上下,便是万难,自会摆平。”曲达怅惘着,梅芸连珠炮似的:“既如此,你还长吁短叹些什么!有人填账,老大又发了话,今日便尽今日兴,何须去想明日愁?”
二人勾肩搭背着回去,便有两个清丽可人儿上前服侍,并低声问着可要回房休息。
不等曲达开口,梅芸便道:“喝了半晌子的酒,咱哥俩头晕得紧,快寻个地方,咱们落脚歇歇!”
曲达张口欲言,梅芸一巴掌拍在他肩头,力道极大,也彻底掐断了连年的一点点念想。二人架起南相云跟着侍女走,待回了房,曲达闷不吭声,拿起酒盏便饮,后更嫌酒盏太小,抱着酒壶狠狠将自己灌醉。
门口尔璞牵着马正等着,杜渝走上前,笑道:“你那点心吃的如何?”
尔璞眨着眼,道:“好吃好吃。”话音未落,直冲着景秀而去。
二人手下你来我往,连过了数招,尔璞胜了一招,更是高兴,冲景秀做了个鬼脸,躲在杜渝身后。
景秀从小厮手中接过缰绳,与杜渝道别:“回去好生歇歇,后天还有一场,便不会如今日一般,让你耍这等心机了。”
杜渝拱手相送,及至景秀先走,她才上了马。主仆二人赶着宵禁回到公主府,杜渝与尔璞道:“你还吃得下么?”
尔璞连连点头,道:“能吃下!”
“那咱们便再吃一顿。”杜渝神情有些倦怠,毕竟白日里一场比武,几乎将她体力耗尽,而一下午都在崇素阁,没能躺下歇一歇。
沿着雨廊回到烟台,簪娘远远迎了出来。
杜渝笑道:“应有人将消息递回的,我没受伤,你不必担忧。”
簪娘先福了一福,道:“婢子为姑娘贺喜。”话毕,她眼神朝后,道:“殿下来了。”
“呃……她不是在……”杜渝话说一半,想起李依应是秘密回府,便住了口,只加快脚步,又与簪娘道:“你备些饭食送来,带尔璞去侧厅。”
“饭食早备上了,殿下执意要等你回来。”簪娘紧走两步跟着,拉了尔璞,道:“尔璞这儿,姑娘不必费心。”
眼见厅前只有崔桃一人,杜渝便知晓,李依大约是自己跑出来的。她来不及想太多,只冲崔桃颔首致意,便抬脚迈过门槛,推开了门。
李依临窗而坐,面前的食案上摆着七八碟,俱是一筷未动。
杜渝合上身后的门,带着些许无奈,道:“十三娘,你怎地来了?”
李依闻声回首,眼底露出些许欢喜,道:“听闻你侥幸胜了,本宫便来瞧瞧。”她顿了顿,又道:“没缺胳膊少腿的,看来是凭实力。”
李依极少开玩笑,杜渝便闷闷上前,与她对坐了,道:“今日艳阳高炽,你可难受?”
“还好。”李依斟酒送上,道:“你今日打的精彩,也懂得运筹帷幄,当真长进许多。”若论年齿,她还比杜渝小上两岁,但话里话外,总是回护着杜渝。
杜渝抿着澄澈的酒液,道:“马托斯的确悍勇,我若鲁莽相抗,只怕伤不等好,你便出发去了北地。”
“这一杯你且喝了,毕竟本宫为你庆祝。但想来午后你喝了不少,今日便到此为止。”李依将酒壶收了,道:“听闻那位林仙儿今日倒是出来与景将军共舞,你且与本宫说说,她长的是何等模样?”
怕什么来什么,李依当真问起崇素阁的宴席。杜渝咬着下唇,道:“她是突然出来的。彼时七哥不忍驳了付副领面子,正自起舞,那林……林仙儿手挥五弦,边奏曲,边同七哥共舞。只她以珠帘覆面,看不清真容。”
李依笑道:“振香定是心中暗诽,面上如沐春风吧。”
杜渝疑道:“七哥倒是养气功夫到家,只他为何要暗诽呢?”
李依道:“你七哥脾气好,但他素不肯与陌生女子太过亲近。若非大庭广众,加上林仙儿五弦拨弄的好,只怕她要吃闭门羹的。”话毕,不等杜渝开口,便道:“本想着从你这儿听些林仙儿的趣事,孰料你倒是不上心的。本宫听说,那位林仙儿面容甚美,将暗香楼诸多花魁都压了下去。只本宫想要一见,只怕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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