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端猛地推开段景升,转身跑到消防栓旁,借着冰冷的水流冲刷双手,他将双手揉搓得有些狠,看上去恨不得洗脱一层皮。
两人灰头土脸,浑身布满火苗燎出的乌黑,火舌将衣摆卷噬得残破不倦,头发丝烧焦能闻见一股焦味,林端检查自己的双手,还好,没有破口。
段景升唇间冰凉触感如余韵绕梁,他紧闭双唇,俊朗面容看不出丝毫情绪变化,唯独一双眼沉默地注视林端。
林端站起身,跺了跺脚,抖掉一些身上的灰尘,旋即抬眼望向段景升,他万分庆幸地发现段景升裸|露在外的小麦色皮肤上不存在创口,林端松了口气。
“脸上,”段景升道,“流血。”
林端怔忪,这才察觉面颊轻微的刺痛,他骇然,掏出手机借助自拍功能查看,颊边破了一条细长的创口,是锐器划伤。
两人跑动过程中,林端不甚被窗户碎玻璃划伤了面颊。
HIV病毒靠□□传播,林端倒抽一口凉气。
“怎么了?”段景升发觉他脸色不大对劲,他上前一步,抬手试图为傻楞着的林端止血。
那只手尚未来得及触碰他,林端立刻躲到了八丈外,隔海传音:“你别挨我!”
段景升:“……”
手机响了,段景升低头一看,来电显示林端。他皱了皱眉,按下通话键,耳边是林端的声音,不远处是林端的人。
林端谢绝了医生靠近,他一个人缩在一棵大树后,热空气把嗓子熏得有些沙哑,他的声音充满疲惫:“段老师,我得给您说件事。”
互相隐瞒对谁都不好,更何况这种牵涉性命的危险。林端不是段景升,没有那么多需要藏着掖着的东西。
他直言不讳:“朱绶文故意让我检查周芹芹的尸体,周芹芹腰背部存在大量流脓的黄色溃疡面,我猜测她是HIV携带者。”
“艾滋。”段景升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他迈开两条大长腿,衣裤下是结实紧绷的肌肉,线条高低起伏错落有致。
“嗯。”林端后背贴着树干,眼睛进了沙子,他不敢抬手去揉,只好任由沙子刺激出的酸涩眼泪冒出眼眶。
“我不确定。段老师,你最好去做个检查,刚刚不该……”不该之后呢,戛然而止。林端没记错的话,是段景升主动吻的他。
犹如被滚烫的火炉包裹,潮湿、黏腻、发热,鼻翼间充斥着雄性荷尔蒙咄咄逼人的气息,段景升入侵他,就像病毒入侵细胞,不费吹灰之力。
“不该什么?”段景升蓦然出现在他身旁。
手机挂断,嘟嘟声在耳旁回荡。
整个世界的喧嚣犹如潮水般褪去,滔天大火烧干净时光的涟漪,昨日之事不可留,今日之事多烦忧,林端从来不信远见和计划,他活了这二十年,无非今朝有酒今朝醉。
所以当段景升再次强势地困住他,将他囚禁在双臂和粗大的树干间,林端没有挣扎,他眼睁睁看着段景升垂下脑袋,俊毅的面庞在眼前放大,瞳孔赫然收紧。
唇齿缠绵,犹如水火吞咽彼此,发出可怕的震耳欲聋的嘶嘶声。
林端双腿发软,难以支撑,他蓦然栽进段景升怀里,并没有多年夙愿得偿的喜悦,而是满心惶恐,喃喃自语:“不该……这么做。”
生活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有些事走到某个点,就忽然发生了变化。
段景升将他带上救护车,路途中两人谁也没说话。
林端避开段景升,一个人坐在角落,垂头丧气不知在懊恼些什么。
至于段景升,旁若无人地交叠双腿,上身闲适慵懒的后仰,仿佛置身于沙龙派对,满身黑灰不能遮盖贵族的优雅,他撩起眼皮,看了眼林端。
便签最后一栏:喜欢。
段景升想放走林端是真的,想将他留在身边也是真的。连他自己都无法分辨这种情绪到底有多么纠结。
一路跟随他,眼看他将自己置身险境,等了许久不见他出来,然后等来熊熊蔓延的大火,身体比大脑更先动作,在火焰吞没一切前,段景升在人群的尖叫和阻止声中,不顾一切扎进大火。
他能将这些归结为什么?来自人民警察的正义感、责任感、使命感?
好像也只是因为,不能眼看他死。所以将他救出来时,心脏的悸动冲昏大脑,唯有最亲密的吻能宣泄心头可怕的惶恐。
如果不能割舍……段景升的视线转回手机屏幕,就只有继续了。
屏幕熄灭复归寂静的黑暗,段景升转动手机,闭上眼回味那个不算甜蜜却略带温柔的冰凉的亲吻。
有些事,事已至此,无法回头,便无需回头,向前走吧。
林端在蓝衣护士的簇拥下,亦步亦趋地走向检验室,他一回头,段景升双手插兜立在走廊尽头,小麦色的脸黑漆漆一片,一双眼却炯炯有神凝望他。
无端地心跳加速,天地一片惨白,黑暗之中,一轮太阳拔地而起,他总是在白夜中行走,没有人知道,张丽春的犯罪和自杀带给他多少恐惧、惊慌。
杜钦曾感叹,林端就像正常家庭长大的孩子,他似乎全不受父母的影响,父亲酗酒沉沦,母亲早早离世,林端便早起抹黑,照顾父亲,兼顾学业。
高中两年,本科三年,研究生两年,林端花了太多时间往上爬。爬出出身和家庭的泥沼,一步步走向光明的所在。
段景升察觉他的目光,迈步走向林端。
“你在乎我。”林端咧开嘴角,傻乎乎地笑了:“即使你忘了。”
段景升抬起胳膊,宽厚的手掌轻轻拍了拍林端的顶毛,再狠狠揉了一把。林端哈哈大笑,弯着腰躲开他,轻声道:“景哥,让我留在你身边。”
你看有个人,渺小卑微如一只自不量力的蝼蚁,却妄图蚍蜉撼树、精卫填海。谁先动心谁就输了,林端心知肚明。
他早就输得片甲不留,与段景升重逢那年,看着他冷漠的脸,得知他完全把自己忘了的时候,恍然大彻大悟,自年少便发酵的喜欢,或许将无疾而终。
幸好七月仲夏,他骑着自行车路过鹰眼大桥。尽管开场无比糟糕,他却竭尽所有,试图涂抹上美好的结局。
段景升点了点头:“进去吧,我在外边。”
林端转身走进检验室。
出结果那会儿,段景升似乎比林端还要心急,他坐不住,站起身来回走圈。林端躺在病床上打哈欠,睡眼惺忪道:“景哥,你不睡吗?”
段景升回他身边坐下,双手交叠:“不困。”
林端睁大眼睛瞅著他,仿佛在确认眼前人是真的段景升,他没敢抬手触碰,只是眼也不错地凝视他,过了一会儿,小声道:“朱教授的事,你知道了吗?”
段景升轻挑眉梢:“我以为你把自己卖给他了。”
“没有。”林端侧身翻找自己的衣物,他取下衬衫上的纽扣,轻轻捏住,递向段景升:“这是朱绶文的犯罪证据,他没想到我带了针孔摄像头。”
林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出,他讲述的过程中,段景升眉头始终紧紧皱着,直到林端说完,段景升沉重的表情仍凝结在脸上。
“以后做这种事,先告诉我。”段景升不容反驳地命令道,林端眨巴眼睛,嬉皮笑脸瘪着嘴:“你这是要管我?”
段景升没说话,双眸似无尽深渊,只沉沉地凝视着他。林端蓦然惊醒,缩回肩膀:“抱歉,我只是开玩笑,我听你的。”
“搬回来,市局那边我去处理。”
“什么?”林端不可置信,惊讶得下巴几乎掉到地上,他怀疑自个儿听错了,但段景升看上去没有开玩笑。
“你突然对我这么好……我不太适应。”林端抓着棉被的手收紧,慌然失措,连嬉笑的目光都收敛了,垂下脑袋不知所措。
段景升知道林端长得好看,但没想到,会在他心头砸出那么大的坑。
他的手脚和脸已经洗干净,就是毛发燎了,有些烧焦的扭成一团,眉眼嫩生,更像涉世未深的高中生,双眉如淡烟水墨,在白净的脸蛋上一径晕染开去,挺翘细柔的鼻梁下薄唇微张,清秀,却别有风情。
惶恐的林端像一只万事依赖他的小兽,也许世间荆棘遍布,林端却始终肯毫无保留地信任他,他把一切都放进他怀里,让他抱着他,走过繁华与衰朽。
“臭崽子。”段景升低低感叹。
林端恍然惊醒:“你想起来了?”但看到段景升脸上的莫名其妙,又失落地收回目光,轻轻叹气。
“慢慢来。”段景升难得蹩脚地安慰他,林端笑了笑,点头。
护士推门而入,脸上看不出任何悲喜的表情,整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她翻开记录册,核对林端的床位。
段景升不自觉地站起身,两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护士身上,仿佛对方是生杀予夺悉在掌握的司命神。
“林端是吧?”护士可有可无地问了一句,她说:“HIV检验结果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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