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老师!”
四面无人的陋巷,早已被群众擅自征用为停车场,一列私|家车数至末尾,正好停放着段景升的黑色奥迪。
车头品牌标志是四个交叉银环,反射着晦涩的路灯光,犹如四只黑洞洞的眼睛。
段景升拉开车门,身形顿住,他背对林端,却没有回头。林端站在路口,堵住了他唯一的出路。
“为什么跟着我?”林端满腹疑惑:“那辆大众捷达,到底是什么人?”
在他发现段景升跟随他前,他身后始终跟着一辆不起眼的银色大众捷达,是辆套牌车,多年的法医习性让林端很敏锐地察觉到,那伙人别有所图。
直到段景升占据了捷达的位置。
“你想见我,为什么不来找我。”林端捏着拳头,手心渗出细细密密的汗,他缓步上前,像垂涎猎物的猫,悄无声息绕到段景升面前,抬头凝望他。
段景升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虎口枪茧摩挲着细嫩肌肤。
林端怔愣,眼眶发酸,心底微热,倾身抱进段景升怀里,他嗅着段景升身上熟悉的味道,鼻尖动了动,猛地抬手撩起他的衣摆。
果不其然,段景升腰间扎了绷带,左边腰腹明显凸起一块,隐约能瞅见一丝暗红,那是伤口渗出来的血。
“怎么回事?”林端伸手轻轻按压伤口,脸上盛满紧张与焦急,抓住段景升的手腕询问:“自残?还是有人寻仇?”
段景升不会无缘无故受伤,何况扎了刺眼的绷带,说明伤势不轻,伤又在腰间,十有八九不是因为自残就是和人打斗。
段景升淡漠地瞥了他一眼,手下使力,看似轻飘飘地将林端推开,他钻进驾驶座,车窗合拢。
林端拼命敲打车窗,急得满头大汗:“段老师,到底怎么回事?你告诉我行吗?”
段景升车技了得,丝毫不因林端阻拦就无法动弹,倒车转弯一气呵成,黑色奥迪驶上马路,绝尘而去。
林端被喷了一脸尾气,手心空落落一片,似乎还残留着些许属于段景升的温度,他抱住两手,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家。
跟踪林端那伙HTCO残渣顾忌段景升,暂缓了跟踪的计划。
而段景升本意吓退那帮人就撤退,不再接触林端,但不知不觉,只要一得空,他就不受控制地开车追随软件上的小红点。
手机振动,段景升拉低视线斜斜一扫,林端已经打了个好几通电话,段景升一个都没接,于是林端转而发微信语音。
段景升一手掌着方向盘,面无表情,思索良久,另一手伸出去,按下了播放键。
“段老师,我知道您讨厌我,我也知道,你把过去的事都忘了。你不再是十年前的景哥哥,我也不是当年的林端。”
“我们谁也没想到齐队会突然离世。段老师,亡人已逝,您只有好好保重才能让齐队放心。PTSD患者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我希望您至少……不要伤害自己。”
“关于我妈妈的事,之前瞒着你,很抱歉。以后、以后我绝不会再来烦你,但如果你想见我,随时欢迎。”
段景升抄起手机砸向挡风玻璃,他将车停在路边,大脑袋趴在方向盘上,胸膛剧烈起伏,狠狠喘气。
腰间的伤,林端猜得没错,因为打斗。
要赶走大众捷达那伙人,不是他这个前警察站在那儿、眼神一扫就ok的事,林端睡着后,小区后巷统共六个人,一打五,见了血挂了彩,灰头土脸回了家。
段景升很清楚地告诫自己,他不是为了保护林端,而是为了保护林端身体里的齐青。
但这个十分好看的青年,分明是林端。每思及此,段景升都得倒抽凉气。
林端等了很久,段景升的微信头像没有亮起过,那几条孤零零的语音安安静静地躺着,难免叫人失落,林端扯开嘴角,自哂一笑。
迟来的困意如潮水上涌,林端抓着手机,盯住黑暗的屏幕,期待一条短讯将它点亮。他等了很久,当林端浑浑噩噩地意识到段景升不可能回复他时,窗外天色泛起了鱼肚白。
段景升如果能回他一句该多好,哪怕怪罪他害死齐青,哪怕接着冷嘲热讽骂他不配,或者就像林端的痴心妄想,说,对啊,我好想见你。
注定是无望了。
所有的消息,最终石沉大海。
“景哥,我想见你。”林端编辑完短信,犹豫许久,小心翼翼地按下了发送键。
太平洋咖啡馆空调冷气开足马力,林端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喷嚏,杜钦端来从吧台要的两杯热咖啡,和林端走上更加安静的二楼。
半个小时后,杜钦的咖啡见了底,林端一口没喝。
杜钦愁眉苦脸,林端神情平静。
“不行吧林端,这不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吗!那龟孙儿不值得你这么做,林端,你可得想好!”杜钦劝他:“要不就算了,大不了你别去,我帮你在我们公司找个工作行吗?”
林端笑了笑,摇摇脑袋,上身后仰,靠着柔软的椅背,扭头望向窗外,轻轻叹一声气:“我只是想试试,他……”
林端顿住,垂下眼帘,目光投向自己交握的双手,语气压低了呢喃:“他会在乎吗。”
“谁?”杜钦好奇而惊诧地问:“朱绶文?”
“不是。”林端坐起身,一瞬间的迷茫,化为眼底的决绝和笃定,他抬手,两只胳膊交叠置于条纹桌上,认真地对杜钦说:“朱教授白拿了我那么多成果,我不会让他站在我头上撒尿。”
“得寸进尺?”林端目光冷冽,似笑非笑地撇开唇角:“那就让他身败名裂。”
杜钦打了个哆嗦,黑化林端,久违了啊。他抓抓后脑勺,悲伤地发现从高中到大学毕业,他都没有勇气反抗黑化后的小林同志,杜钦点头答应:“行,我给你找个记者暗访用的摄像头,到时候保持联系。”
“嗯。”
“林端啊,”杜钦犹豫再三,趴下脑袋试探着询问他,“当年的事儿,你释怀了吗?严延一直想当面向你道歉,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你始终不肯见他。”
严延是高中同班同学,比他们大一岁,曾经当着全班的面,揭露林端的母亲和外公是慈喻案件中的罪犯。
那之后,林端的高中,几乎每一天都活在旁人的冷眼和畏惧里,被全校孤立的滋味并不好受,幸好杜钦不以为然,所以他们能做这么久朋友。
杜钦回想起当时,林端走哪儿都有人送他白眼,他们对他避之唯恐不及,骂他变态,唯独严延意外地喜欢招惹林端,他常给林端使绊子,但林端却和他做起朋友。
当时杜钦特别惊讶,谁成想,后来某一天,他就听说严延进了医院。
据说严延和林端过马路时,林端趁严延不备,将他推到马路上,恰好一辆面包车疾驰而过,严延休了半年学。
于是旁人的冷眼就变成了畏惧,没人再敢招惹他,尽管他们依旧躲着他走。
若非忍到极限,林端也很少黑化,平常都是天然无邪小白花。看来朱绶文这次真把林端惹到了。
杜钦忽然有点同情那位素未谋面的朱教授。
翌日傍晚,林端揣上录音笔,纽扣里藏进一枚针孔摄像头,穿着一件白衬衫加一条黑短裤,在街上晃悠两转,没发现奥迪,才略有些失落地走向嘉佳花园。
门卫将他拦在小区门口,林端正打算同他理论,朱绶文开着一辆奔驰过来了,他摇下车窗,笑眯眯地冲门卫解释:“我学生。”
林端撇开一个漫不经心的笑,伸长胳膊,打开车门。朱绶文油腻的肥胖爪子意外灵活,一把将他抓进副驾,在林端反应过来前,大手伸进了裤腿下。
林端抬手拍开,面无表情道:“教授,您不是说要认识朋友吗?迟到可不好。”
“欸,你说的是!”朱绶文转身开车。
夜色渐浓,奔驰在一家高级会所前停下。林端抬头看一眼五光十色的招牌,砸了咂嘴,朱绶文上前,自然而然揽住他的腰,捏了一把劲瘦的腰肉,说:“林端,你这样子,叫风情万种。”
林端粲然一笑,没说话。
朱绶文带着他进入会所,这地界毗邻城乡结合部,周围都是摆杂货摊的,唯独这家会所一枝独秀,像鸡群里出了朵妖艳奇葩,花枝招展地耸立。
朱绶文刷了三次门禁,才进入秘密内场。
“老朱,你的小鲜肉呢?!”中年男人大笑着同他招呼,扭头一看,发现了林端,蓦然眼前一亮:“哟,就他?不错啊。”
“我养了四年的学生,要不是他落魄,能不能到手都得另说。”朱绶文像炫耀珍藏的器物,拍了拍林端的屁股,将他推到展示台上。
展示台一米见方,就在大厅中央,林端被迫站上去,头顶滑腻的液体泼洒,至上而下将他淋了个透。
衣服贴住皮肉,内里曲线一一暴露。林端甩了甩脑袋,将神情伪装得慌张而羞耻,急切地望向朱绶文。
大厅发出此起彼伏的嘘声。
就在这时,年轻侍者神色匆忙,拨开人群奔至朱绶文身边,低头耳语。
朱绶文眉头皱紧,整张圆脸都快绷直了,朝林端招手:“下来。”
林端跳下展示台,担心自己的意图被发现,他不动声色地问:“什么事?”
侍者朝他投去不放心的一瞥,朱绶文摆了摆手,攥住林端的手腕,冲侍者点点头。侍者转身带路,将两人领入漫长阴森的走廊。
地毡华丽,墙面反射着冷光。
“教授?”林端手心发汗,朱绶文脸色异常难看:“死人了,你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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