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傻!”
任平成恨铁不成钢,指着他念叨:“你信任那姓朱的,把所有研究成果交给他,得,到最后,姓朱的SCI发了几大篇,职称工资待遇全上去了,你呢?”
“林端,你得到了什么?!”任平成情绪激动,面红耳赤,狠狠拍桌,引来周围客人侧目打量。
林端笑而不语,抓起啤酒瓶子,仰头灌酒,视线不经意地斜斜一瞄,原先停在拐角处的大众捷达,变成了一辆黑色奥迪。
“我从本科开始就上朱教授的课,中间连跳两级,要不是他,我这个研究生都可能没戏。”
林端手撑侧颊,从包里取出黑框眼镜戴上,遮住了面颊下一片叫人垂涎欲滴的酡红,他轻揉太阳穴,低低地说:“师父,不管怎么说,我都只能相信他。”
任平成摆手,摇头叹气。
林端拍拍他的肩膀,笑嘻嘻地安慰:“师父,别担心,我是法医,做我应该做的就行了。”
林端将任平成送回家,任夫人认识他,热情地同他打招呼:“小林,来家里坐坐,今晚别走了,就睡这儿吧!”
“不了师母,我回去有点事,改天再来探望您和师父。”林端扶了扶眼镜框,看一眼手机,将屏幕展示给任夫人:“再晚得没公交了,我先走啦!”
“欸,回见呐小林!”任夫人和任平成目送他离开。
林端走远了,夫妻两还立在窗前看他,林端远远地举起手臂,冲他两挥了挥。
夏初毕业离校后,林端为了工作方便,在市局附近租了房子,房子位于上个世纪修建的小区中,楼房内外大面积掉漆褪色,露出墙面下的红砖,墙角攀附着滑腻的青苔。
不过这界儿毕竟地段好,一环内,所以租金不低。但是林端住的那间,租金却低的令人发指。
原因无他,他租住的房,两室一厅一厨一卫,曾发生过凶案,一家四口惨遭灭门。
这起案子轰动全省,犯罪者的动机十分荒唐,只因为那家人的小儿子跑动中不小心踩了他一脚。
凶案发生后一年,物业又将这套房子清理出来,放到房地产中介租售,不过那桩灭门惨案实在太有名,所以没谁来租,最后林端以月租三百包水电拿下。
任平成说他二愣子,念书念傻了,不仅和尸体相亲相爱,还要跟鬼魂亲密接触,林端笑说这叫捡漏。
毕业后,朋友计划去林端住的地方坐坐,一听他租这间房,连连摆手,算了算了不去不去。
小区对面是一座书城,新华文轩。林端喝了酒,虽然他酒量大,不过脑子里始终有些犯迷糊,他在书城前驻足,想了半天要不要进去坐坐。
林端抬起胳膊,嗅嗅身上的酒气,低声嘟囔:“乙醇。”他悻悻然转身,等红绿灯,然后过马路回小区。
照明不太好,四周光线昏暗,林端只能借助稀薄月光和寥寥路灯,摸索着走向三单元入口。
林端打了个轻微的酒嗝,迈步上楼,楼梯里声控灯坏了,他扶着掉灰的墙壁醉意阑珊,身后传来不太明显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极其细微,犹如一脚踩在棉花上,悄无声息,不仔细竖耳聆听,很容易忽略。林端猛地回头,楼梯口站了个人。
那人身材高大,周身笼罩在一片混沌黑暗中,双目却如同鹰隼般犀利,在漫无边际的夜里,似乎射出两道尖刺般的精光。
段景升看着林端,像看仇人,又像深情地注视爱人。
“哎……”林端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细看,人已经不见了,他转身上楼,摸出钥匙开门。门开到一半,手机响了。
林端按下接通和免提,是朱绶文。
教授虽然才四十多岁,声音却略显老态,刹一听有几分浓重衰朽的味道,此刻装出精神矍铄,刻意将音量拔高了,气沉丹田道:“林端?”
“是我,教授,有事吗?”林端用冷水冲了把脸,拍拍额头保持清醒。
“你下午跟我说的事儿,我帮你问了医学院,你都知道了吧。”
“我知道,要回学校,必须等那篇论文正式提交。”
“就是论文上要写你的名字才行。”朱绶文提醒他,他顿了顿,迟疑道:“这个项目虽然我主导,但主要是一批专家教授通力合作,大家的功劳都不少,列你名字这事儿……我一个人也不好做主。”
林端静默,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教授,这个项目我也参与了不少,前期资料收集、中期解剖实验、后期报告,能做的我都给您做了。”
“但你毕竟非正式,在名单上你是编外人员,辅助工作的。”朱绶文话锋一转:“我明白你需要这个成果,才能回医学院,事情也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
“您说。”林端坐回沙发,正襟危坐,仿佛对面就坐了决定他命运的朱教授。
“这样吧,你明天晚上九点有时间吗?”
晚上九点?林端纳闷怎么在非工作时间,不过转念一想,教授白天都挺忙,于是释然了,回答道:“有,我随时都行。”
“明晚九点到我办公室。”朱绶文挂了电话。
林端抓乱顶毛,烦躁地扔下手机,进浴室洗澡。
第二天没什么事做,朱绶文和学生们最近都没再找他帮忙写论文,他无所事事地在家里解剖猪肉,终于熬到晚上九点。
林端换了一套干净整洁的衬衫黑裤,戴上黑框眼镜,赶地铁去了宁北大学,路上撞见急匆匆出校门的袁教授。
袁教授主动同他打招呼:“林端!”
林端认出了他,袁教授带他的临床医学课程,老教授学术能力强、医术更高明,为人十分低调,和蔼可亲,林端的本科论文能上杂志发表,多亏了袁教授襄助。
“袁教授!”林端笑着迎上去:“好久不见。”
“听说你毕业去了市公安局,现在咋样?”袁教授摆手,示意身后的研究生助理稍等,年轻助理便站去一旁,耐心等候两人交谈。
“我不在市局了。”林端赧道:“违规擅自行动,让人家赶出来了。”
袁教授皱眉:“违规?不像你的行事风格。”
自己这点破事儿,林端也没想弄得人尽皆知,他无意多做解释,笑着应承了几句:“也没什么,都是小事。”
袁教授鼓励他:“小伙子,加油,你肯定没问题。”
林端颔首:“谢谢教授。您看上去急匆匆的,这是要去哪儿?”
“哦,哎,就那谁,霍司容你认识吧?”
林端不追星,不过霍司容毕竟曾是火透半边天的神级演员,全国人民耳熟能详,他也略知一二,诧异地问:“请您出诊?”
要让袁教授这般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临床,对方非富即贵。
“是啊,也不知犯了什么太岁,非要抽一孩子的血,我这再不去看着,霍司容指不定把人家血抽空。”袁教授连连叹气:“那孩子和你都是宁北大学的学生,叫人看不下去。”
“或许有什么隐情吧。”林端安慰道:“有教授您在,不会出事的。”
“罢了,提起来都是气。”袁教授看看手机时间,林端适时道:“我也得去找朱教授,不打扰您忙,袁老师,下回再来探望您。”
“好,去吧。”袁教授朝助理招手,一老一少上车走了。
晚上九点,林端准时到达朱绶文办公室。
走廊亮着灰蒙蒙的灯光,林端轻敲实木门:“老师,您在吗?”
“进。”
林端推门进去,朱绶文立在门边,等林端进来后,亲自捏着门柄,转了两圈,锁门。
朱绶文身材肥硕,大腹便便,脑袋像东西长南北短的橄榄球,他伸出白花花的手,让林端不自觉想起解剖过的猪蹄,朱绶文拍了拍桌案:“小林呐,关于这个项目,当初明确规定只能进哪些人,那名单里,可没你啊。”
林端沉默不语,他局促不安地站着,不太甘心轻易放弃,思考再三,争辩道:“但您能证明我做了很多工作,朱教授,这个项目进市局前我就在跟,不能因为我后来不是学生了,就将我从名单里驱逐出去。”
朱绶文横眉竖目,愠怒道:“你这是在斥责老师没保你?!”
林端抬眼望向他,一句“难道不是吗”差些脱口而出,他忍了又忍,打碎牙往肚子里吞,拉低了姿态恳求:“不是。朱教授,我想回到法医岗位上,现在公检法系统容不下我,只有回学校。”
“那是你的问题!”
林端离开市局的前因后果,朱绶文早就打探清楚了,他连声叹气,放缓语调:“你非要和组织上对着干。人家不让你查,你非得查,这下弄得范家一家三口妻离子散,林端,你心里没点儿愧疚?”
林端抬起眼帘,双目如炬瞪视满面涨红的朱绶文。
“潘家只是死了一个没什么用的女儿,而范俊辉范常委一家呢,他们失去了二十年的天伦之乐!”
朱绶文重重拍桌:“林端,难道你还觉得自己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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