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尼·斯塔克在洗脸。
他将毛巾在一只装满水的小塑料脸盆里浸湿，揉搓两下，拧干，放到脸上胡乱抹两把，冰凉柔软的触感总算暂时又驱散了那噩梦一样黏糊糊的不适。
天已经亮了。
屋顶破开的大窟窿洒下一大片天光，照亮所有在夜晚中藏匿隐遁的物事，也越发让他看清楚此刻置身的是与纽约、与地球完全不相干的世界。
“嗤。”他低低笑一声，将毛巾随手抛到一边，走到门口。
门外是一大片青翠的草场。生机勃勃的绿意因春天降临而肆意生长，一直绵延到视线尽头。
一只毛毛小小的蹄踏过来，随即见羊驼毛茸茸的头伸到地上去啃鲜嫩多汁的青草。
那羊驼被养得很好，胖嘟嘟，也因为还没有剃毛的缘故，看着像一坨长了四条腿的白云，倒是很可爱。
而像它这么可爱的在萝丽的农场里还有十几只。散布在草场各处，三两成群，那么大的地方偏偏要身体贴身体地吃草，也不嫌挤得慌。
一夜未合眼，托尼双目有些干涩，大手覆上去遮挡了一下晨光，须臾放下来时，眼帘中便多了个骑着大羊驼、正向这边缓缓移动过来的小姑娘。
那褐发姑娘昨晚编成辫子的发打散了，柔柔地垂落到腰际。优美的小蛮腰同一双长腿真是吸引人眼球，每一寸肌肤都透着健康的活力。
这很好。
但他视线一偏，随即望见昂着头的大羊驼茶壶，昨晚被吐一脸口水的反胃感又沸涌上喉头，令他胸腔一颤，转身又回屋里去洗脸。
从昨晚到现在已经洗了不下十次。
倘若从前亲身经历过将隔夜的粘稠泔水糊在脸上的痛苦，大概能对如今养尊处优总裁先生的恶心感同身受。
托尼转身时，屋内躺了一晚上的另一位异界来客正好起身，高大伟岸的身躯站直了在地板上，深红斗篷垂落下来，大踏步走动时带起小小一阵风。
昨晚那种火灼一般的窒息感已经完全消失了，身体也不再沉重，行动自如的克拉克·肯特抬眼便看见门口站着的又一个陌生人——好在托尼的穿着他并不陌生，一怔：“你又是谁？”
托尼不过瞥他一眼，便自顾自地去拿了毛巾丢进脸盆里，举动自如得仿佛他才是这小屋的主人，对超人的话答非所问：“做了个好梦哈，大块头。”
克拉克得不到想要的回答，就不再看托尼，灰蓝的瞳往左望，瞧见被托尼从身上剥离之后安安静静伫立在角落的金红人形装甲。
装甲虽炫酷，也不见有什么特别，他却默默看了好一会儿。
经历昨晚那一遭，克拉克已对自己的处境有了判断：“这里不是地球。”超人的身体完全适应地球的环境，到这里却出现排斥，无须多想便知有问题。
“这里当然不是地球。”托尼道。他觉察得更早些，刚一坠地，便发现装甲系统完全与地球卫星失去了连接，“恐怕是外太空里像阿斯加德一样的存在，或者干脆是另一个次元，谁知道呢。”
钢铁侠的脑洞倒是很大，却真的无意切中了本质。
现下他只边洗脸边摇头叹息：“可惜这里连WIFI都没有。”
克拉克没说话。走到门口，瞧见外头开阔的农场，呼吸进的也是记忆中再熟悉不过那一股混杂着青草味道的自然清香，原本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望见走到跟前、从大羊驼背脊跃下的姑娘，沉默地点头致意。
“我要提醒你。”托尼将毛巾丢回脸盆，背对着克拉克，说话时静心修饰过的短须一动一动，“那小妞不简单，她说她是农场主，我不信。最好小心一点。”
毕竟昨晚，被茶壶吐了口水之后，他亲眼看见萝丽把手伸到克拉克面前，轻而易举便捏碎了握在手心里的一颗小绿珠。
原本暗扑扑的小珠子碎裂那一瞬竟陡然青翠欲滴起来，碎作一掌微小如萤火般的绿光，她往昏迷不醒的超人那头轻轻一送，绿光便顺从地飘飞入他鼻腔之中，随即化为无物。
后来托尼问她话，她除了点头或者摇头，大多都避而不答。
但莫名从地球到了这里，绝对跟萝丽脱不了干系。托尼清楚得很。
他也该清楚背后不要随便说人是非，话音未落，身后便有人道：“我确实是农场主。”
托尼闭上嘴。
萝丽走进屋来，将装着牛奶的小桶放到小茶几上，返身从茶壶驮着的另一个铁桶里拿出一根胡萝卜，放到它嘴边，看它吃得咔嚓作响，很满意地摸摸它脖子，随后才收敛起那点子亲昵的笑意，抬头迎上钢铁侠坦荡荡的视线。
他倒不觉得这么背后评判她有什么错。
克拉克已醒，当事人现在倒是都到齐了。
“帮我看着点外面，茶壶。”萝丽对茶壶道。
雪白的大羊驼听话地退出屋外，离得远了些。
她看看托尼，再看看克拉克，在这两个大男人同时的目光注视之下有点头皮发热——她一米六二的身高跟矮不搭边，但在他们面前终归娇小了些，看人都要仰着脸，被人俯视，也总感觉不那么自在。
昨晚的召唤事故砸了她的房子，却也令这两个人遭罪，她本不是不讲理的人，此时能和平谈话，终究是抿抿唇，放低了声音道：“我会养羊驼……也会一点召唤技能。”
要解释所有的事情恐怕得费一番口舌。
萝丽所在的行星叫做“符文之地”，结构倒是同地球差不离，有陆地也有海洋。
符文之地的生命体大多聚居在面积最大的大陆——瓦罗兰，人类和约德尔人是这里的本土居民，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少数种族与魔法生物。
地球上有不同国家，瓦罗兰也有许多势力分区，从大陆北部的弗雷尔卓德到南端的约德尔之地，绝大多数势力分区都受到同一个组织——英雄联盟的制约和管理。所有政治纷争都将交由英雄联盟解决。
解决方法很简单：打架。在竞技场中进行5V5决斗，胜者即正义，别的什么都不必说。
这种竞技是由特定一群人通过召唤并指挥英雄进行的，所以瓦罗兰上总有那么一些人，懂得召唤英雄的技能。
“对照着说可能比较容易理解。”萝丽道。
站着说要一直仰脖子，实在太累，她便盘腿坐在了地上，这会子一边说话，一边抬手指指自己，又指指同样坐着的托尼跟克拉克：
“你们——地球；我——符文之地。”
“你们——美国；我——约德尔之地。”
“你——科技；我——魔法。”
说到最后，萝丽不知怎么有些犹豫，不确定地又看他们一眼，才慢吞吞道：“你们大概是英雄……因为我召唤才过来的。但我只是尝试，并没想要你们去打架。”
她捏捏手，自己也有几分苦恼：“而且我不知道一来会来两个。”
异界来客，一个已经令她感到手足无措，竟还成双数。萝丽从未听过英雄联盟里谁能同时召唤两个英雄，昨夜震惊之余，实在很惴惴不安，如今做了许多遍的心里建设才好些。
她说了这么多，已经口干舌燥，再瞧着陷入沉默的克拉克与托尼，渐渐地没了声响。
自然，任谁莫名其妙被召唤到完全不了解的异世界，也是要生气的。
萝丽垂着头。对方不说话，她只能玩手指分散注意力，等待那两个人表态。
但再怎么分散注意力，右脸颊还是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烫。
大抵因为自她解释来龙去脉开始，坐在右手边的托尼·斯塔克便一直盯着她看的缘故。
视线总是聚焦一处，慢慢地便燃起了热度。
现在她说完了，他还在看。
萝丽的脸皮不算薄，但架不住他这么面无表情地盯着，枫糖色的瞳深沉得仿佛要洞穿一切。
即便她自认没说什么亏心的话，此刻也有些坐立不安，偷摸抬眼望了一下，马上触电般收回目光，强作镇定，红红的小嘴却因紧张几乎要抿成一条线。
“这么说……”
不知过了多久，安静无比的小屋中终于响起托尼的声音，他倒是不急，说得慢悠悠，仿佛才将萝丽的一番话在肚里消化完，开口说话时尾音刻意拖长了，吊人胃口一般。
萝丽转过脸去看他。
他眼瞳中那抹深沉掩去了，此时浮起一层枫糖色的似笑非笑的意味，手肘拄在小茶几上托了腮，瞥不说话的克拉克一眼：“我跟他。”
托尼又同萝丽对视上，好整以暇地：“现在都是你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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