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有早训,凌焰六点不到就起了。
生物钟精确无比,脑子清醒的瞬间,人就利落下了床。
整间屋子静悄悄的。
已经入夏,晨光亮得早。
厨房朝东,这个时候像是被泼了一把金黄,穿堂而过,落在客厅地板上,入目就能感受到那一份初夏的微烫热度。
桌子上搁着一把钥匙,和一张便利贴。
江渝:带上配一把。明天我不出门。
凌焰拿起钥匙,望了眼主卧关着的门,也没再管,收拾好背着包就准备出门。
临到门口,动作突然停顿。
他今天不出门吃什么?叫外卖?
凌焰觉得自己心真宽,昨天恨不得把人嘴缝上,隔一晚,就开始关心这张嘴吃什么了。
吃外卖也不关他事。
这么想着,蹲下系鞋带的时候,脑子里突然没头没尾冒出一句:其实还早。
早到他可以跑个来回。
给人送早饭这事,凌焰从没干过。
但不知为何,这事对象换成江渝,就变得可有可无。
——即使那“可有”只占百分之几。
凌焰拎着食堂的油条包子皮蛋瘦肉粥回来的时候,主卧的门没有开过的迹象。
这时已是满地金黄。客厅里亮堂堂的。
温度随之上升,凌焰抹了把额头的汗,想去敲门,粥得趁热喝哎!
想了想又算了。
昨天就困得不行,这会叫起来,指不定怎么嘚不嘚呢。
——又不能真缝了。
没人叫,江渝确实睡到了日上三竿。
往常在研究所,闹钟也要闹上三五遍。起来还要发个愣缓缓,等真正醒神,人前那个江渝也就回来了。
喻呈安打来电话的时候,江渝正对着桌前的油条包子和粥发愣。
“你在哪?我打电话到所里,说是放假了?”
“嗯,放假了。”
江渝想到是谁准备的了。笑了下,食指点了点包子,已经凉了,但又没有凉透,指尖残留着一丝油温。
“那你现在在哪?”
“墅庭。”
“墅庭......”电话那头的语气有点急,喻呈安念叨着走了几步,似乎进了房间,过了几秒压低声音告苦:“我手上有组数据,关于X31战机的,我记得你以前在研究所带过这方面——我手上这组是今早柏林那的研究所传来的,我们老大刚拿到就发火了,这会会议都被临时暂停了。”
喻呈安之前和江渝是同事,一起在研究所做过几个重大项目。前年因为外事部临时缺人,本来要调江渝过去的,但被江渝本人拒绝了。后来吴主任就安排喻呈安去做顾问。
这顾问一做就是两年,去年又从外事二部调到了军备司。
用喻呈安自己的话说,“原以为这世上没有比温应尧更难对付的上司了,看来还是自己眼界小”。
喻呈安现在的顶头上司是赫赫有名的裴辙,比起外事二部的副部温应尧,那脾气是出了名的好。嘴巴不毒不损,待人谦和有礼。平常交谈起来,温言内敛,说春风化雨那也不为过了。
但就是这样,整个部门里,没人敢在裴辙面前马虎犯错。
温应尧的毒舌顶多血溅三尺,内伤不愈,而裴辙的手腕,那是活生活打回原形。
虽说只是顾问,不过这一年里,喻呈安也隔空领教过几次,每次都心惊胆战的,回头就和江渝吐槽:“你说我当初怎么会觉得老大温柔呢?温柔的人会来搞军备???”
有赖喻呈安隔三差五的诉苦,这些江渝多多少少也知道,闻言不由诧异:“裴司也会发火?你不是说他从没发过火吗?”
江渝开了免提,从厨房拿了碗碟,把冷了的早点搁上,然后端去热,粥也换到了瓷碗里。
“哪能啊!你以为什么是发火?冲你大吼大叫?我老大自从拿到这份文件,三分钟内没有说一个字!笔在纸上圈了好几处,每一下我都觉得冷飕飕的——不是,这不是重点!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拍照给你,你帮我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行。”
有问题的数据也就五页。
江渝热了粥,吃一勺看一页,五勺吃完,眉头微皱,对着电话那端的喻呈安说道:“这数据你确定是柏林那的研究所传给你们的?”
“对啊!”
“你们完了。”江渝凉凉道:“被人坑了还帮着数钱。”
“到底怎么了?我也觉得有问题,但这里面的舵面气动分析力都没错,精确度也在标准线上,我就——”
“他们换了标准。你这都没发现?他们用的是他们自己的标准。舵面气动力没错是巧合,你仔细算算,飞行迎角范围一下就出来了,和我们差了整整九个度。”
“要我是裴司,我都忍不了。太低级了。你老大涵养真不错。”
喻呈安懵了。
江渝叹了口气,“我看着这文件格式应该只是谈判前期的准备,你们肯定有时间去找人家。以后注意点再仔细点就是了”。
“不是,你等一下,你把公式给我,我找个笔。”
喻呈安急慌慌的,电话那头纸声哗哗。
江渝都要气笑了,忍不住怼:“呈安,你我都一个学位出来的,你不至于连个公式都记不住吧?”
喻呈安急上头,嘴里没把门,直接说道:“我要是有你那个心算的功力,我也去搞江老师的‘天行者’了。何必在这里脖子上架刀——哎,架刀也轮不到我,我就一顾问,最多看别人架——”
电话那头很安静。
喻呈安回过神来,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江渝的父亲就死在这个项目上。
这个项目至今都没人敢动。主要没人担得起,更重要的,是没那个实力。
江父去世后,江渝曾提出重新启动这个项目,但不知为何,一直遭到反对。后来吴主任接手一科,为了重启“天行者”,硬是不顾反对开了整整一周的研讨会,上下沟通,最后才确定下来。
项目由江渝全权负责。
然而,这件事落入有心人眼里就有说法了。
吴主任和江渝母亲的关系被拿出来嚼,虽然江父江母离婚有十几年了,但抵不住人言可畏。
不过这些都没有撼动当时的江渝。
最后压垮他的,是连续三次的实验失败。
众口铄金。
没有实力,却有后台。这是当时那些明里暗里的流言。
喻呈安知道,那时江渝已经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
江渝的实力是没问题的,但也许是太看重。
很多时候,身为局外人的喻呈安都觉得,江渝哪一天会步上他父亲的老路,猝死在工作台上。
后来,项目被喊停。江渝暂时从一线歇下。
几个月后,喻呈安就听说江渝和曾芹离婚了。
“江渝,对不起啊......”喻呈安握着笔,内疚道歉。
粥其实有点凉了,但江渝偷懒,没有热,包子油条热好了又烫,江渝食指按了按松软的包子,热度很高,烫得手指发颤。
“没事。”
喻呈安懊恼,“哎......”顿了顿,没话找话:“你放假在家?你刚说在墅庭?你不是把墅庭的房子给你前妻了吗?怎么?啥情况?”
江渝捏着包子皮,扯开一条缝,青菜馅的。
一共三个包子,全是青菜馅的。就一个粥里有肉。还只是零星肉沫。
那小子当自己是吃素的?
江渝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曾芹要出国了,想把房子卖了。我过来收拾下。也就住几天。”
“我看不简单。这怎么着有点破镜重圆的意思啊?”
江渝笑,“你电视剧看多了吧?没那回事”。
喻呈安不信,转着笔八卦,“你们离婚那会我还以为假的。曾芹看起来真挺喜欢你的”。
江渝笑了下,没有说什么,拿起包子开始吃。
“你吃什么呢?”
“早饭。”
“......”
喻呈安无语了,“大佬,这都十一点了,你吃早饭?”
“我刚起。”
常年和谈判桌上的人打交道,惯有的敏锐瞬间上线,喻呈安当下直接嘿嘿笑,“嚯!还有人伺候你早饭?不简单啊......大佬,还说没那回事”。
“曾芹把房子借给她一个学生住了,她学生买的。”
“你怎么知道不是曾芹嘱咐的呢?”
“......”
江渝一想,还真有这个可能。
见电话那头没话说,喻呈安得意,“我看人家对你挺上心的。你要不考虑考虑?”
“不说别的,身边有个人照顾,有个人陪着,总是好的。”
“再不济,能让你爸妈放心也可以啊。”
江渝头疼,想要反驳,又觉得喻呈安说的有几分道理,苦笑道:“我妈确实。”
“那你现在对人家还有意思吗?”
喻呈安絮絮叨叨,“不过感情这事,有还是没有,赶紧说清,耗着不好”。
“呈安,说出来可能你要笑话我,不过我现在真对这些没什么心思。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喻呈安沉默。半晌,长叹口气,“所以说啊,那注孤身的,都是凭实力”。
江渝笑,不知不觉三个包子,粥也喝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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