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街之前, 其他进士无需做什么,温钧却还要另外去偏殿换上状元服。
状元服为朱红色,红罗衣、红罗裳、红罗蔽膝、白苏绢中单及绶带,头戴乌纱帽,脚踩黑色云头履,穿上之后, 让温钧清俊的面容多了几分风流邪肆之意。
丛安站在后排,正和名次相等的进士低声说着闲话, 看见温钧出来那瞬间,眼珠子瞪大,狠狠惊了一下。
他那谦谦君子的好友,只不过换上一身红衣,气质怎么就变化这么大。
“走吧。”温钧发现他的目光, 瞥他一眼, 有些无奈地收回目光,和旁边的礼部小官道,在对方的指点下, 出议政殿, 带领进士们出宫,踏马游街。
从金銮殿到长安左门,这其中,要经过太和门、午门、承天门, 再到大明门, 方能结束。
太和门外, 早有御林军准备好的队伍和马匹,众人按照名次先后上马。
每一匹马都配备了牵马的马夫,在前面牵着马,以防乱马惊扰百姓,旁边还有御林军一路护送。
游街除了是进士们的盛事,也是京城百姓的盛事,每一届进士的人选都是大家口中茶余饭后的谈资,因此游街之时,道路两旁总是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更有未婚女子,从二楼抛下鲜花、手帕、香袋、果子,表示对新科进士们的仰慕。
不配备御林军,很容易造成踩踏事件。
按照往年惯例,得到最多仰慕的,当属探花郎。
这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传下来的习惯,殿试结束,总是最好看的那个进士被点为探花郎,久而久之,探花便成了容貌俊美男子的比称。
今年不一样,一甲三人都是年轻男子,可温钧的容貌俊挺清隽,明显超了探花郎三分不止。
当进士们踏马游街,刚一上路,便听见路边传来了惊艳的呼声,随后数之不尽的香囊鲜花纷纷落下,其中六成砸向了温钧。
更有那想要引起状元郎注意的女子,手里拿着青枣、枇杷,狠心往温钧身上扔。
温钧正在和身侧落后半个马头的探花郎陈子安说话,没有防备中了一招,眉心微拧,立刻反应过来,顾不上说话,眼疾手快地躲避了另一个果子。
探花郎陈子安哈哈大笑。
温钧无奈“陈兄还有脸笑我”
“这是温兄皮相之罪,陈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陈子安解释一句,笑得愈发幸灾乐祸。
他知道,若不是皇帝爱重温钧的才华,又想要这六元及第的名头,这探花郎之名肯定落在温钧身上,而他的名次也能顺延往上一位,拿个榜眼之类的,所以对于百姓们为自己报仇的举动,十分的喜闻乐见。
说着话,陈子安身手敏捷地接住了一个往温钧身上扔的枇杷,用手擦了擦,吭哧一口咬下,满足道“甜再多多地砸才好。”
温钧无语,不再和他多说,专心地躲避突如其来的果子。
状元郎高坐枣红马上,身披绶带,面如冠玉,气质温润优雅,遇见探出来的杏花枝头,修长手指轻捏抬起,一举一动皆可入画,即便是躲避果子,也带着入骨的优雅。
一日之间,不知道迷了多少闺阁女子的眼。
街道尽头的一家茶楼二楼,季明珠在舅母的陪伴下,站在窗边眺望渐行渐近的游街队伍,目光落在温钧身上,再扫一眼周围狂热的女子,咬牙切齿“夫君好受欢迎。”
二舅母扑哧一笑,拍了拍她的肩“傻丫头,再受欢迎,也是你的夫君,怕什么”
话是这样说,嘴上安慰着季明珠,二舅母的脸上却也有了几分担心。
温钧实在太过耀眼,才华出众,性情温和,温润如玉,以前没多少人知道还好,现在一朝金榜题名,暴露在京城女子面前,肯定要生出波折来。
只盼外侄女这一胎是个男丁,尽早生下来稳固地位才好。
她看了眼季明珠的肚子,目露期盼。
二舅母嫁入王家的时间比较早,和季明珠的母亲相处了一年时间,对季明珠爱屋及乌,希望这个外侄女能过的幸福,所以才有此念头。
季明珠倒是不知道二舅母的心事,听了她的安慰,咬了咬下唇,心里安定几分,目光盯着温钧的方向,出神想着事情。
显然,她也是有几分自己的小心思的。
正巧这时,温钧似有所感,也转头看了过来。
隔着百丈之遥,隔着山呼海啸的人群,两人目光相触。
季明珠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温钧率先有了动作,只见他勾唇浅笑,冲她扬了扬手。
“啊啊啊,他笑了,他笑了”
周围的吵嚷声都无法入耳,季明珠心跳如鼓,紧盯着温钧,嘴角露出了小小的笑容。
二舅母说得没错,那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她有什么可怕的。
季明珠安心之后,也露出了灿烂的笑颜,回应般扬手。
温钧目光微闪,这才满意地放下手。
又是一丛不知道谁家的杏花探出街头,温钧轻巧地避过,却因为帽子两侧有展翅,还是不小心碰到了,顿时,帽子上落满了杏花。
他随手拈住一支,插在乌纱帽上,顿了顿,又取下一支,拿在手上,也没扔,不知道打算做什么用。
季明珠眼底亮晶晶,倒是没注意到那支多余的杏花,趴在窗口,托腮等待队伍靠近。
随着距离渐近,温钧的样子渐渐清晰。
季明珠不错眼地看着,心脏怦怦跳,只觉得戴上了杏花的夫君愈发清隽出尘。
事实证明,不止她一个人这样觉得。
道路两旁的女子见状,也是一阵低声的议论,对簪花的状元郎十分有兴趣。
与此同时,两个衣着光鲜的女子带着丫鬟,出现在季明珠左侧的二楼厢房窗户边,翘首以盼游街队伍,低语地夸了温钧簪花之后的仪表,话题渐渐集中在了温钧身上。
季明珠无意中听见,心下好奇,侧耳倾听。
“今年倒也奇怪,今科状元长得比探花还好。”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听我爹说,这位今科状元可不得了,乃是六元及第,千年才能出一个,若是让他做探花,白浪费了他的才华,皇上也不答应啊。”
“这么厉害我”
“瞧你那幅春心萌动的样子,快收起来,别想了”
“怎么就不能想,若能够嫁给他,此生足矣。”
“哎,这位状元郎,据说早已有了夫人。”
没错,夫君早已有了夫人,就是我。季明珠听到这里,心里自得,又有几分不好意思,抿唇偷乐。
隔壁的对话却急转直下。
“有夫人又是一个有主的”
“是啊。”
“我,我不怕便是有了夫人,我也不嫌弃,状元郎长得好,才华好,前途无限,哪怕做他的妾室,也是我的幸运。”
“可是状元郎的夫人,只是区区商户之女。姐姐要是真的做了状元郎的妾室,岂不是还要屈居商女之下”
“什么,商女”
“姐姐觉得如何”
“这算了,我还是不插手了,。”
伴随着对话的继续,季明珠愣住,脸色渐渐有些发白,抓着窗棂的手指越来越用力。
她是商女又如何,如今站在夫君身侧的是她。
这些女人,到底凭什么看不起她
当然,最令季明珠焦躁的,并不是她的身份被人嫌弃,而是她听出了外人对商女的轻视,生怕她的身份会让温钧心存芥蒂。
她不在乎外人的看法,却怕这些看法影响温钧。
以前温钧只是普通书生,她嫁过去,不提名声问题,外人都说一声下嫁,她心安理得地享受温钧的照顾和温柔。
现在,她的身份,却已经渐渐配不上温钧了。
温钧是今科状元,前途风光无限,她是什么不过是个名声不好还身有瑕疵的商户之女罢了。
季明珠有些焦躁,看着街道前列,一身红衣的青年,目露不安。
打马游街结束后,温钧又在礼部等人的指引下,调转马头,前往琼林,参加琼林宴。
琼林宴是为新科进士举行的宴会,宴会上笙箫琴鼓,美酒佳肴,令人迷醉,还有皇帝亲自出场,出题为目,令众进士们作诗,赏赐丰厚,与臣同乐。
进士们比不上一甲等人,在皇帝面前挂了号,自然是绞尽脑汁作诗,拼命争夺皇帝的目光。
温钧这个状元郎却有点出神。
想起刚才游街,明明一开始,季明珠的表情还挺高兴的样子,就稍微微错神了一下没注意,她的脸色就变了,变得不太好看,仿佛有谁得罪了她。
温钧捏起酒杯,浅浅地饮了一口,大庭广众下思索起来。
难道是孕期激素变化,导致喜怒不定
女子怀孕辛苦,若是真的是这个原因,回去之后还要好好安抚她的情绪,免得留下什么抑郁症之类的。
温钧不是顺风耳,听不到二楼的议论声,也就不知道季明珠恼怒不安的原因,在心里下了结论之后,打算回去之后再处于,便收回了思绪,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琼林宴上。
正巧这时,皇帝出了一题,点了他的名“温状元,以花为名,不如你也来即兴来一首”
温钧闻言站起来,笑容温和带着一份无奈“微臣惶恐,于诗词一道不算擅长,希望不让皇上失望。”
“爱卿才华盖世,又何惧怕,快来快来。”皇帝催促,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温钧扫了眼周围,看见满园杏花,略一沉吟,吟出一首七言绝句。
临时想出来的作品,词句平铺,对仗整齐,没有什么精妙词句,只在末尾有意犹未尽之感,算不得传世佳品,在琼林宴这三百名进士里,勉强只能拿个第三第四。
有擅长诗词的进士听完,不免在心里轻视温钧。
皇帝却合掌大笑,言辞夸赞,毫不掩饰对温钧的看重和偏心。
其余进士心里一突,又酸又羡。
也对,人家六元及第,是文曲星,是状元郎,是皇帝的爱卿,他们这些普通人,哪里配与之争抢。
有一部分人知情识趣,立刻改变了对温钧的态度,不留痕迹地凑上去讨好起了温钧。
倒是温钧接收到这些人的示好,知道是什么原因,含笑接纳。等人散了去,抬起头,略有几分诧异地看了眼上座的皇帝,见他看着自己,神色慈爱欣赏,不由得眯了眯眸子。
皇帝对他的态度,还真是出乎意料得友好。
虽然这是他苦心孤诣,努力博取的东西,但是来得这么顺利,却让他没有想到。
不过管他呢,这是好事。
有皇帝的偏心,起码在皇帝过世之前,他都能顺顺利利的度过。
琼林宴过半,皇帝依次赏赐了众多进士,许是因为年纪大,没有什么精神应付后面,提前走了。
温钧呆在琼林宴,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皇帝在。
皇帝走后,他待了半个时辰,借口不胜酒力,也告辞离开了。
丛安自然随他一起走,而王家两位表哥,因为和温钧关系不算好,加上场中有几个国子监的同窗,就没有跟着提前退场。
温钧也不在乎,和丛安一起回了王家。
此刻王家只有几个人在家。
王莫笑去礼部衙门点卯上班去了,不在家,只有王家二舅、二舅母、季明珠和卫二郎夫妻刚刚围观完状元游街回来,带着下人等在门口。
见到温钧,王二舅激动地站起来,摆手道“快快。”
声音落地,有机灵的下人点燃了早早就准备好的爆竹,等温钧和丛安跨进门槛,爆竹应声而响,噼里啪啦响了半天,落了满地的红纸,喜庆又吉祥。
连带着,也落了两人满身的纸屑,叫两人猝不及防。
不等两人反应,整个王家的下人都汇聚在了门口,在管家的带领下齐声贺喜,恭贺温钧高中状元,丛安高中进士。
温钧一个愣神,露出无奈之色,从身上摘下来这些东西,吩咐管家给每个下人都追加两个月月钱,从他手上走账。
等下人们喜气洋洋散去,他才朝着王二舅拱手叫了一声,得到王二舅的回应,然后看向了他身后的季明珠。
季明珠双眸盯着他,看起来很正常。
但是温钧却察觉出了其中的不对劲,因为正常状态的季明珠,这个时候应该扑进他怀里,抱着他的腰,满脸喜色地夸赞他,用仰慕的眼神盯着他才对。
“怎么了”他走上前,摸了摸她的脑袋,“看见我不高兴”
季明珠一愣,神思不属的样子,慢慢摇了摇头“没有。”
她非要伪装,温钧也不愿拆穿,从胸口内袋里掏出被压扁了的杏花支,斜插在她发髻上,露出一个宠溺的笑。
“有些干了,下次我给你带一支完好的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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