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在运河上行了整整二十五天, 在一个清晨抵达京城。
京城更冷,遍地积雪,陌生的口音让人头痛,还好三人是一同前来,彼此照应,又有周放派人来接, 这才能快速安顿下来。
只是周放现在是礼部官员,每日要去礼部点到, 处理公务,没能亲自接人。
直到傍晚,温钧才见到了从礼部回来的他。
“老师。”
温钧在师母的安排下洗漱歇息过,恢复些许精神,守在院子里, 见周放回来, 立刻拱手行了一个大礼,尊敬叫道。
周放微愣,上下打量温钧, 露出一丝惊讶之色“睽违三年, 你的变化倒是不小。”
他调侃了一句,走在前面带路“走吧,书房里说话。”
温钧老实跟上,师徒俩到了书房里, 周放先坐下, 叹口气道“没想到你走得比为师预想的还要远”
“都是老师教导有方。”
周放摆手“少说这些, 我才教了你一年时间,能有如今,全靠你自己。”
温钧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周放眼睛一瞪“怎么,你还真的觉得和我无关”
温钧失笑“老师,学生这不是顺着你的话说吗”
“有时候要顺着,有时候你也得机灵点,有自己的主意。”周放故作生气的样子,随意两句,就将师徒俩数年不见的关系拉近了。
温钧在心里暗自想到,没想到老师进了礼部历练一遭,竟然也懂了人际往来。
果然,社会是最好的老师。
而官场,无疑是社会中的金牌教师。
周放只要稍微放下身段,就能在官场上混得越来越好。
闲话家常之后,周放说起正事“你这个时间来京城,想必是不打算进国子监,直接参加今年的会试了”
温钧点头“我觉得浪费时间。”
周放听了,快慰一笑“倒也正常,堂堂解元,实在不用去国子监镀金。不过为师也没想到,几年不见,你竟然会成为江南府的乡试解元。”
他当年随手收下温钧,对温钧的期待只是县试案首,之后因为家里孩子出生,不得不返乡回苍南郡,中断了对温钧的教导。
两师徒书信联系,他以为温钧没有人教导,就算中举,成绩也不会太好,所以才鼓励温钧来国子监读书,之后再去参加会试。
谁能想到一别数年,温钧在他毫无预料的情况下,拿下乡试解元之名。
再去国子监,只是浪费时间罢了。
温钧微笑,换了一种说法商业互吹“都是老师底子打得好。”
周放哈哈大笑,知道温钧是个过度认真的,这次没有再谦虚,厚着脸皮道“那是。”
当年温钧县试和府试,都可是在他的指点下拿下了案首,证明他的教课能力还是不错的。
虽然后面没他的事,但是也不能否认他的辛苦和功劳。
周放心情愉快,想到正事,恢复正常脸色道“对了,既然要参加会试,这几日就好好歇歇,以逸待劳。会试的一应事情,都交给为师来处理。”
温钧拱手“麻烦老师了。”
“小事而已。”周放说着,忽然想到什么道,“再说,为师也受了你的不少恩惠。”
温钧挑眉“嗯”
周放摆手,有点不太好意思“虚名而已。”
温钧十九岁连中四元,名扬江南府,又在鹿鸣宴上,亲口承认已有恩师是周放。
消息传开,世人想当然地以为是周放教的好,于是交口称赞周放不愧是周放,名师出高徒。
待到主考官回到京城,也将温钧的名字带回了京城的官场圈子里。几位关系不好的礼部同仁听说,明显态度和缓,暗自打听他是如何教导学生的,甚至想让自家孩子拜入他的名下。
周放受益颇多,如今已是彻底融入了礼部。
这可不就是受了温钧的恩惠吗
听完周放的解释,温钧晃神一下,忍不住想到了当年周放教导自己时粗暴的手段,摇头道“老师若要收弟子,一定要挑天赋出众的弟子。”如此才能接受周放的粗暴教学,不然只是浪费时间罢了。
周放不知道温钧的潜台词,自信道“这是自然,为师可不屑于教导那些蠢笨幼儿。”
温钧“”
算了,就让周放再沉迷自己的光环一段时间吧,反正他迟早会认清自己的。
靠着温钧的关系,卫二郎和丛安也在周府歇了下来,一应事情交给周放去办。
周放是礼部官员,而举人参加会试正要去礼部报名,有他这个内部人员处理,事情很快就办好了。
又等了几日,于二月初九日,温钧等人准备入贡院,参加会试。
二月已经是春天,但是倒春寒也叫人十分难熬,周师娘知道夫君看重温钧这个弟子,特意去找相熟的人家,打听了会试的规矩,提前给温钧等人各自准备了应试的东西。
首先是笔墨纸砚,这些必须要用到的必备用品,自不用多说。
除去这些,还有一些提高考试品质的东西,比如油灯、暖手炉、木炭,单衣。
会试规矩,只能穿单衣入场,可以叠加,最多不超过五层,所以周师娘给他们每人都准备了五件单衣,单衣皆是棉绒制成,比起普通的农家子要厚实很多,穿上之后几乎感受不到倒春寒的凉意,更有重金买来的银丝炭、暖手炉,已经足够温钧等人在贡院里度过一段较为舒适的时间。
温钧心内十分熨烫,和卫二郎丛安一起谢过周师娘,才在周放的护送下,到达贡院。
贡院外已经是人山人海。
温钧下了周府的马车,转身对着马车上的人道“老师先回去吧,三天后叫复生他们来接就行,不用麻烦您亲自来了。”
周放瞪他“你想我来也不行了,今天休沐,我才有功夫送你们。”
温钧微笑“那就再好不过了。”
送走不放心的周放,温钧等人领了牌子,在贡院门口排队入场。
科举一层比一层严格,会试自然又比乡试严格。
本届会试一共有三名主考官,一正两副,都是三品以上的高官,礼部提名,圣上钦点,除此之外,另有十五名同考官,负责弥封、誊录、校对、阅卷、填榜等手续,皆由翰林担任。
入场的检查相比乡试也更加严苛些,不过考生都是举人,有功名在身,衙役的态度比之前考试的都要好很多,虽然耗费的时间多一点,倒是不令人尴尬。至于考试的时间,和乡试相同,三天考一场,一共三场,需要九天。
唯一比乡试好的是,考完一场可以离开贡院,回到家中歇息,不用等在贡院里煎熬。
温钧拎着文房四宝,穿着五层单衣,经过衙役检查,领到自己的三根蜡烛,在衙役的带领下,和卫二郎、丛安两人分开,各自走入自己的号房。
“啪”一声,他刚进去,门就在身后关上。
温钧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便看见封得紧密的门,只留下一个小口子,用来发放试卷和食物。
他挑了挑眉,没说什么,先将号房清理了一遍。
号房是新修的,狭长而窄小,靠门的地方放了书桌和床板,角落里放着马桶,用屋檐上投下的光束照明,并不脏乱,只有一些灰尘,稍微用抹布擦拭一下就好了。
比温钧想象的条件要好一些。
按照周放宣扬的,会试号房十分狭小,条件艰难。温钧提前在心里做好了心理准备,现在实物比宣扬的好很多,反而让他有几分意外之喜。
他放下提篮,铺开文房四宝,点燃木炭和油灯,手里握着暖手炉,闭目养神,等待衙役们发下试卷。
虽然一场考三天,但是试卷却是一天一发一收的。
很快,温钧听见了敲门的声音,睁开眼,便看见窗口木板里已经放了两卷纸,一卷试卷,一卷草稿。
他深呼吸一口气,尽量地凝神静心,拿过试卷,开始埋头答题。
和温钧猜测的差不多,会试的题目并没有比乡试难多少。
江南府是文风昌盛之地,多少文人才子出自江南府,这也就导致江南府的乡试难度非常高,而温钧是经历过江南府乡试,还拿到解元的人,参加会试如此轻松,也很正常。
就像是现代做过江苏卷的高考生,再去做全国卷,差不多的意思。
温钧下笔如有神,第一天很快就结束了。
衙役来收卷子,顺带送来今天的第二顿饭,凉水,烙饼。
温钧用油灯加热了一下,囫囵吃完,倒下就睡。
这才第一天,他要养精蓄锐。
三天一晃而过,会试第一场考试,无风无浪地结束了。
温钧状态意外的还行,在贡院门口和两万好友汇合,被复生接回了周府,稍微洗漱睡了一觉,立刻恢复了精神。
周师娘见状,便没有请大夫,只派人送来了米粥,让他们几人先填填肚子,晚膳等周放回来一起用。
因为正是会试期间,礼部也变得忙碌了起来,周放直到夜幕降临,才匆匆地赶回来。
“走吧,书房说话,看看你们考得如何。”
周放当年没有考中进士,但是这些年来,从未放下过读书,还出过三本游记,几本字帖,书文方面十分精进。
帮他们整理一下思绪,预测一下考试结果,倒也足够。
只是这一番对照之后,温钧和丛安倒是还好,卫二郎却不安起来。
温钧的水准一如既往的高,丛安没有呆在臭号,水平正常发挥,也没有出什么岔子。只有卫二郎,到底还是底子浅了些,这半年来没有接受王三舅的教导,只靠自己苦读,不曾进步,反退步了,理解错一道经义题的题目,出现了严重的偏题。
发现自己偏题的卫二郎脸色发白“这”
温钧眉心微拧,拍了拍他的肩“接下来两场,你要全力以赴。”
卫二郎无奈,只能顺着点头,沮丧道“早知道,我就不对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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