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常氏让人送了点心来, 季明珠也没有多想, 一边就着热茶和点心, 一边和她继续讨论昨天的账目。
等到账本理清之后,她起身告辞。
温萤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此刻笑呵呵站起来送她, 又道“要不要去我屋子里看看,曼儿昨天还说,舅母回来了怎么不去找她呢。”
“那我去看看曼儿。”季明珠想到那个小女孩,眼底露出一丝疼爱, 不假思索道。
温萤点头“你去吧, 我和娘再说会儿话。”
季明珠“嗯”了一声,答应下来, 然后让人将账本送回自己屋子, 转身去了温萤的屋子里找李曼。
等她走不见了, 温常氏还在盯着她离开的方向看。
温萤转身笑道“明珠赤子之心,是个好孩子。”
她比温钧年长七岁,比季明珠年长九岁,叫季明珠一句孩子叫得十分自然。
“娘,我就和你说过,小弟没事的, 你不信, 非要自己吓唬自己。”温萤走近温常氏身边, 语气半笑半埋怨, “现在好了, 小弟和明珠圆房了,你不用担心了吧。”
“我现在是不担心了,可是之前,那也不能怪我啊”温常氏一句话没说完,有点无奈。
之前那个状态,她怎么能不担心。
不但王家人怀疑温钧不行,她其实也有点怀疑。
哪有少年郎娶了娇俏可爱的新娘子,却整整三年都不碰的
这件事也就是没有传出去,要是传出去,整个上林县的人都要以为是温钧不行。
想到这,温常氏更加庆幸,拍了拍胸口道“还好,还好,只是我多想了。我这颗心啊,也算放回去了。”
温萤好笑,又安慰了温常氏一顿,想到什么,欲言又止道“对了,娘,既然小弟身体正常,也和明珠圆房了,之前的事就不提了,你看看,是不是该把家里的事情都交给明珠去管,也让她锻炼一下。”
温家不是那等勾心斗角的家族,当年温常氏嫁进来,温家两位老人立刻就放了权,将一应事情都交给了温常氏去打理。
后来温萤嫁去李家,没有得到这份待遇,家道中落后被李家下人轻慢,一直对此心有戚戚焉。她不想季明珠也和自己一样,束手束脚,连当家作主都不行,试探地和温常氏提了这个建议。
当然,这些好,都建立在季明珠貌似改变了温钧的前提下。
要是温钧千好万好,像现在这样优秀,高中解元,春风得意,而季明珠却名声扫地嫁进来,温家人嘴上不说,心里却肯定会觉得她高攀了,甚至隐隐嫌弃。
可事实上,两家却是在最落魄的时候成亲的。
温钧也是在即将迎娶季明珠的前后日子,突然浪子回头,回了私塾读书,捧回一个解元的名头。
古人多迷信,温常氏和温萤为此没少在心里嘀咕,觉得是季明珠生来带福,旺了温钧,所以自从季明珠嫁进来,温家上下从未为难过她,甚至将她当成亲女儿亲妹妹一样地疼爱。
既然是亲妹妹,温萤爱屋及乌,当然希望她能管家,也让温常氏歇歇。
家里出事那几年,温常氏一个妇道人家却要带着一儿一女讨生活,还要操心远嫁李家、性子怯懦不争气的她,积郁成疾,身体不好。
现在家里条件好起来,要管的事情更多,渐渐力不从心。
与其硬撑着伤了身体,还不如交给季明珠,反正早晚都是要交的。
温萤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目光看向娘,等她决断。
温常氏点点头道“我早就想放手了,这不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吗”
温钧没有和季明珠圆房之前,她一直担心这个儿媳会因为受不了冷落,将来从温家离开。现在不用操心这件事了,她巴不得将事情交给明珠。
“明天开始,我就带着明珠和我一起。”
季明珠去看了眼李曼,和这个外侄女说了会话,起身回屋。
看了眼放在桌上的账本,眉开眼笑,伸了个懒腰道“总算可以闲下来了。”
第二天,温常氏的丫鬟来请安。
“少夫人,夫人请您过去说话,让你用了早膳记得带账本过去。”
季明珠的手臂隐隐作疼,陷入迷惑和哀怨,难道昨天的账本还没理清
她在心里叹口气,放下筷子,起身道“我用完了,随你一起去吧。”
早理清早点结束,她也要偷懒几天。
谁知道,去到温常氏的院子里,事情却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发展。
温常氏压根不是为了这几天的账本找她,而是为了过几天给下人发月例的事情找她,并且三两句话之间,就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她。
季明珠“”
她想要拒绝,对上温常氏慈爱信任的目光,愣是说不出话来,只能忍气吞声地应了。
一边算账,一边心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温常氏这么器重她难道是她太有天赋,这几天理账理得太好了
不管季明珠怎么想,总之,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陆续都成了她的事情。
等到新年将到,一群下人来找她,要从她这里批条子支银子去采买年货,她不禁恍惚,有种往事如烟的错觉。
明明上半年,她还是一个帮温钧管理私账、混吃等死的闲人,怎么瞬息之间,突然就成了整个温家的当家人
“明珠”温钧在她面前晃了晃手,“今年送给各家的年礼可准备好了”
季明珠从思绪里回过神,抬起头,隐晦地瞪了他一眼,低声道“没有”
温钧轻笑,在她身边坐下“我来帮你。”
季明珠愣住“你不用读书了吗”
“天气变冷之后,屋子里天天烧炭,待久了容易头晕,我也要出来走走。”温钧随口解释一句,拿起她面前的账本,目光一扫,说出运算结果,“一共是一百零三两四钱银子。”
季明珠立刻忘了刚才的事情,用惊叹的目光看他“你好快。”
温钧挑眉“男人不能说快。”
季明珠“”
开了个带点颜色的笑话,温钧却还是一派光风霁月模样,脸上带着优雅从容的表情,垂首继续算账。
这些让季明珠烦恼了一整天的账本,在他手上,却走不过一刻钟。
扔下账本,温钧放松地往椅背上一靠,单手支在后脑,含笑看季明珠“好了。”
季明珠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东西,转身看向温钧,眼睛瞪圆,脱口而出道“夫君,以后我碰上不懂的,你帮我好不好”
温钧神态懒散“那你准备怎么补偿我”
季明珠一愣。
温钧浅笑“我帮你算账,你给我做弟子如何”
“嗯”
温钧揉了揉她脑袋“不求你能为官作宰,也不求你留下才名,至少学会算学,以后算账也不用那么累。”
他这个小妻子,在这个时代来说,算是条件不错的,至少懂一些字,比其他商家女子强很多。
但是在从现代而来的温钧看来,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文盲。
他这三年来,忙于读书科举,没有时间停下来教导她,但是马上他就要参加会试,会试之后会有大把时间,足够他教导季明珠,所以他才提出了这个建议。
“怎么样这个交换条件如何”温钧诱哄般问她。
季明珠沉默,低头玩弄手指,小声道“这个不算交换条件”
明明两个都是他为了她好。
季明珠的幼年过得不太好,没有亲生母亲的照顾,整个人尖锐而冷漠,但其实在她高傲的面孔下,内心再柔软不过,只要别人对她稍微好一点,她就会不自觉地千百倍换回去。
她别扭地抬起头,看着温钧道“我欠你一个条件,不对两个。先欠着,你以后有想要我做的,我都会听话去做的。”
温钧眯了下眸子,深深地看她一眼,勾了下唇“好。”
季明珠松了口气。
年货准备齐整后,转眼也就到了新年。
新年的对联和帖字是温钧自己写的,常年不断的练习,让他书法越发精进,笔走游龙,大气磅礴,贴在大门口一眼就能将路过之人的目光吸引来。
村民们看着眼馋,但是不好意思叫温钧堂堂解元动笔,每日都要来看几遍。
温钧看得莞尔一笑,让复生去再采买些红纸。
这几年来,温家能够在村子里安家落户而不遭遇欺辱,多亏了这些村民。只是写上一幅对联,费一些笔墨而已,不算什么。
在外面轻易不动笔的温钧如此想着,用了一上午的功夫,写了近两百张对联,揉了揉手腕,又让复生送给各家各户。
复生的目光在对联上划过,露出惊艳和崇拜之色,不舍地去了。
等他送完对联回来,村子里突然热闹起来,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满脸喜气洋洋地到处炫耀春联。
因为温钧给每户人家写的春联都不一样,有时候字体简单些,一笔草书就能搞定,有时候字体复杂些,笔画比较多,就这微小的不同,都能让大家争论不已。
争赢了的人家自然是得意洋洋,迫不及待将对联贴起来,争输了的人家也不恼,摸了摸头,也嘿嘿一笑,去贴春联。
一时间,整个村子都在贴春联,比过年还要热闹。
就在这热闹的气氛下,来了一行格格不入的人。
李长安满脸风霜,带着唯一的一个随从,朝着温家的方向走去,对村民们的热闹视而不见。
突然,他停下来,抬头看了一眼忽然下雪的天空,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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