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桂花飘香, 院试开始。
和前面两场考试不同, 通过县试和府试,只能有一个童生的虚名, 本质上并没有其他用,但是通过院试, 就能得到秀才功名,名下三十亩田地免税收,另有其他的补偿和福利, 以及见知县不跪的待遇。
其中利益巨大, 让许多人不惜铤而走险。
也因此,这院试的进场规矩比起县试和府试也严苛一样, 每个人进门都要细细的检查,防止夹带。
比如说带进去的馒头会揉碎了一点点查看,带进去的衣衫若是单衣还好,里面若是裹了棉花, 都要拆开来依次揉捏,还有其余之物总之,凡是能够藏得下东西的, 都会掀翻挨个检查,别想逃过法眼。
搜查身上的东西都是小事, 这边还请来了互结作保的考生和禀生, 相互指认, 一人犯错, 人人下狱。
这不, 温钧和好友还在排队,就听见前面传来一阵喧哗声。
过了一会儿,方得知是有一学子在蜡烛芯里面夹带了小抄,被查抄了出来,连同和他互结的四名学子同样一起取消考试资格,未来五年都不能应试。
刚才还说说笑笑的考生们得知消息,立刻安静了下来。
人生能有几个五年,五年不能应考,还要牵连同窗,这份罪太大了。
除了沉默的,有些眼光闪烁、面色发白的学子,一阵扣扣索索,避开人,不知道扔掉了什么东西,回来继续排队的时候,也纷纷老实了下来。
这之后,没有人作妖,排队的进度快了许多。
进到考棚里,温钧等人被打散了彼此分开。
温钧拿着考号,一路寻找自己的号房,到了地方,脸色急变。
竟然是臭号
考棚里的号房分档次,最好的当然是屋檐齐整又靠窗的,最差的就当属臭号,靠近茅厕,秋老虎余温,一晚上不清理就能臭到脑袋发晕,让人头昏脑涨。
他前面两次考试都很好运,分到了正常的号房,还不觉得有什么,没想到院试如此倒霉。
虽说不是距离茅厕最近的号房,还隔着一段距离,可是天气一热,滋味肯定也很令人难以描述。
温钧心情复杂。
为了这次考试,他做了万全的准备而来,还写信请教过恩师周放,周放说,以他如今的水平,不出意外能够得到院试案首,可是谁能想到意外偏偏就发生了。
他在门口停了片刻,听到衙役的高声催促,让他不要挡着路,耽误后面的其他人进来,他在心里叹气,无奈进到号房里。
号房不算干净,还需要自行整理,但是温钧现在的心神都在身后的茅厕上,也没有什么想法。收拾好一切之后,经过一段时间的缓冲,他也冷静了下来,决心速战速决,尽快写完考题,免得拖到后面更加受不了。
过了一会儿,考卷发了下来,温钧越发镇定,大致地看了一下题目,松了口气。
还好,不算难,很多客观题题目都是换汤不换药,和他以前做过的练习差不多,甚至还有两题,竟然是孙老先生帮忙押题押中过的。
温钧心神大定,埋头认真地书写。
这些年坚持每天练字一个时辰,终于派上了用场,他字体非常规划,下如有神,不用担心污了卷面,所以有小部分题甚至都不用打草稿,直接可以填上卷面,只有一些大题,为了以防万一,才会在草稿上写一下思路,然后誊抄到卷面上。
如此一来,节省了大部分时间。
看到他下笔如飞,左右考生无意瞥见,顿时汗如雨下,压力极大。
都是臭号,凭什么他那么镇定
最后一天,天色微亮,温钧第一个交了试卷,脸色发白走出考棚,身后被他抛下的考子们还在艰难思考做题。
经过两天,臭号的威力渐渐显现了出来,温钧赶在日头还没升高,交了卷,避开最难熬的一天。刚走,就听到隔壁的考子受不住,也叫了衙役,放弃此次院试,打算来年再战。
他心里微松,确定方针是正确的,宁可前面两天辛苦点,也不能留到最后一天,毒气弹的攻击可是精神和双重打击,可以避免的话尽量还是不要去尝试。
出了考棚,时间还早,外面大街上还很冷清,没看见什么马车。
温钧手脚无力,身上散发着不可言喻的滋味,靠他自己走肯定是走不回去的,他叹了口气,冲着路标的小乞儿招了招手,拜托他去客栈帮忙叫人。
小乞儿应声而去,两刻钟后,一辆马车蹬蹬出现在他面前。
“少爷,你快上车。”周复生从车辕上跳下来,和车夫一起将温钧架上马车。
“少夫人呢”温钧没看到季明珠,有些诧异地问了一句。
周复生欲言又止道“昨天有人来客栈,接走了少夫人。”
既然说是“接”,那季明珠就是自愿和他们走的。不用想,唯一可能的人选,只有王家。
温钧点头表示明白,轻声道“先送我回客栈吧。”
他现在身心俱疲,两日没有沐浴,也没有睡一个好觉,形象估计不会太好,还是先回客栈收拾一二,再去王家拜访,看看季明珠的情况如何。
至于季明珠没有来接他,他倒是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他出来的实在太早,季明珠估计也是觉得温钧不可能这么早就出来,所以才没有从王家回来等他。
周复生听命,示意车夫掉头。
至于那报信的小乞儿,他见着人,不禁想起当年没有遇见少爷的资金,心下动容,买了两个馒头,又给了十个铜板,算是谢过他报信,然后才爬上马车一起离开。
马车蹬蹬回到客栈,叫来小二侍候热水,温钧强撑着精神沐浴完,正要起身擦干水,就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同时,还有季明珠的声音。
“我说了不留宿,你们非要留我过夜,现在好了,我错过了夫君出考场,他心里一定介意此事,要是他不高兴,我就让你们更不高兴”
话还没说完,哗啦一声门被推开,季明珠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来。
温钧僵住“”
好在季明珠还没傻到家,第一个进门,看见屏风后面传来的热气和水声,脑子里一空,转身将门一关,将后面跟着的人全部挡在了外面。
她夫君的秀色,才不能让外面的人看到
关上门后,外面的人还在稀里糊涂,奇怪道“怎么了,表妹,怎么关上门”
季明珠低声斥道“闭嘴你们小声点。”
一群人被吓住,安静了片刻,嘟囔两句,老实下来。
季明珠松了口气,看着屏风后面的水雾,试探叫道“夫君”
“我马上出来。”温钧无奈地答道,然后撑着浴桶打算起身,起到一半,他一个不小心,竟然滑到一下坐回浴桶里。
哗啦,水声四溅。
季明珠吓了一跳,连忙叫道“怎么了”
“没什么。”温钧声音沉闷,带着点郁闷和无奈,再一次尝试起身。
可是,或许是三日来的练习考试消耗了他的力气,也或许是热气蒸腾让他手脚无力,亦或者浴桶太过光滑,这次起身他又失败了。
温钧神情恼怒,有种无力之感。
要不是院试倒霉,他也不用费尽心神拼命答题,差点将身体熬坏。
安静片刻,他无奈叫道“明珠,帮我一把可以吗”
季明珠脸红红,抿唇迟疑了一下,小步小步地挪动脚步,走到屏风后面,抬头偷瞄了温钧一眼。
坐在热水里面的温钧更加秀色可餐,他身上混杂着属于青年的英俊和少年的美好,在热气的蒸腾下失去了攻击力和统摄力,回头看向季明珠,眉若远山,鼻梁高挺,抬眸看来眼底漾着浅浅暗色,像是画一般令人惊艳。
季明珠心跳如鼓,努力地镇定下来,用一块毛巾垫着,搀扶着温钧的手臂,将人从浴桶里扶出来。
全程目不直视,只用殷红的耳垂对着温钧。
温钧看见,颇觉好笑,刚才的恼怒一下子烟消云散,还在她耳边恶趣味地呼了口气。
季明珠全身一抖,像只瑟瑟发抖的白兔。
温钧更加好笑。
离开热水,他身上的力气回来了许多,不用季明珠帮忙,自己可以擦身穿衣,不过鉴于季明珠青涩的样子太过可爱,他愣是一句话没说,眼底带着淡淡的笑意,低头垂眸,温柔地看着季明珠一边闭着眼,一边给他擦身穿衣。
季明珠不熟练,有时会不小心碰到他的皮肤,不等温钧说什么,自己先吓了一跳,蹦出一尺远。
过了一会儿,看温钧什么也没说,又会摸索着回来,继续为温钧穿衣,然后不小心碰到,又吓出一尺远,如此循环往复,动作磕磕巴巴,十分缓慢。
穿好一套中衣,足足花了两刻钟。
温钧一开始还温柔地看着,过了一会儿,困意涌上来,渐渐撑不住,揽着季明珠的肩,往身后的床上一倒,三秒钟入睡。
季明珠吓一跳。
她没有防备,还在认真地揪着他的衣衫整理,被他一带,不小心也跌了下去,还正好跌进他怀里,发出低呼。
温钧受到打扰,有些含糊道“别吵,乖,我先睡一会儿。”
季明珠本打算爬起来,听见这句话也不敢动了,小兔子一样窝在他怀里,双眸闪动着不知所措,生怕打扰了他睡觉。
过了一会儿,许是听着温钧的呼吸声,渐渐的,她的困意也上来,不小心一起睡了过去。
两个人都没拖鞋,拥抱在一起,宛若大兔子抱着小兔子,彼此取暖,在床沿边上睡着。
外面的人还在继续等待。
等了三个时辰,没等到季明珠来开门,走来走去,焦躁不安,终于,忍不住敲门叫人。
季明珠听见动静,蹭地睁开了眼。
看着面前因为被吵到、不适皱眉的夫君,她一双眼珠子瞪得老大,连忙小心翼翼地从夫君手上溜走,打开门瞪着外面的人,凶巴巴又刻意压低声音“你们干什么”
被她一弄,外面几人不明所以,却也条件反射放低了声音,委屈道“你怎么才出来”
几个都成家娶妻生子的大男人,齐齐露出委屈的表情,一点也不可爱,还有点辣眼睛。
但是季明珠自小被他们带大,早已经习惯了他们的作风,并没有被吓得,反而扑哧笑了出来。
她转身出来,关上门,神色带着几分担忧道“夫君太累了,在休息,我陪了他一会儿。你们想见他的话,能不能先回去,等夫君休息好了再来”
听到季明珠的话,几位表哥神色不甘。
他们就是存心让这小子不好过,才特意将小表妹留在府里,没想到小表妹一收到这边传过去的消息,立刻要回来。他们不送,她就负气表示走路也要回去,逼得他们不得不送。
后来他们一起跟来,还想看看这小子是何方神圣,竟然也看不到。
不知道是这小子太幸运了,还是他们太倒霉。
不过
唉,小表妹未免也太护短了,几人心道,有点泄气,不得不空手而归。
第二天,一大早,几人不死心地又来了。
到了客栈,却得到季明珠的回复,说温钧还没醒,让他们在楼下等,不要上楼打扰温钧。
几个大男人面面相觑,无力又委屈,竟然微妙地习惯了小表妹的差别对待,老实坐在一楼等待。
客栈里十分安静,昨天晚上才从考棚出来的学子此刻都在沉睡。
倒是温钧,昨天回来的早,早早就睡了,日上三竿,睡足一天一夜,终于醒了过来。
温钧睁开眼,躺在床上没动,脑海里开始回忆这次院试的经过。
半响后,他满意地闭上眼。
因为行事果断,虽然疲倦了些,但是意外地没有受到臭号影响,成绩应该不会太差。
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季明珠的脚步声传来。
温钧回过神,从床上起身,叫了她的名字。
季明珠的脚步声一顿,立刻加快,跑到内室,看见温钧,惊喜叫道“夫君,你醒了”
温钧露出温柔的笑,想了想问“赵博他们情况如何了”
季明珠捧着托盘,闻言放在桌上,乖巧地回答道“他们都被书童接回来了,因为回来的比你晚一点,还在睡,还没醒。倒是你,睡了一天一夜,先洗把脸,吃点东西吧。”
温钧享受着美人服侍,心情愈发的好,也不操心赵博他们了,起身穿上长袍,在桌前坐下。
吃完东西,季明珠试探道“那个我几个表哥来了,在楼下,想见你。”
温钧一顿,若有所思,先问道“你前日去王家,解开心结了吗”
季明珠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纠结起来,吞吞吐吐道“我不知道算不算解开了,我知道了他们当年那样做的原因,可是心里还是没有办法原谅这件事,看到他们,我就觉得委屈,觉得生气。”
温钧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道“不要勉强,顺其自然就好。”
不管有什么苦衷,造成的伤害,留下的疤痕,也不会轻易地消去,能不能原谅,都要看以后。
不过
这几天多次出现在耳边的“王家”二字,倒是让温钧想起来原著的一个情节。
元鸿三十一年,江南出现科举舞弊大案,涉事官员高达两百多名。男主也就是七皇子,因为恰好在江南,奉旨前往金陵先控制局面。
他到金陵后,主考官王大人首当其冲被下狱,录取的百名考生,也尽数遭殃。
十几天后,王大人在监狱里不堪受辱,上吊自杀。
第二天,皇帝另外派的钦差到达金陵,查清案件,发现王大人是唯一无辜之人,虽有监督失职之错,却罪不至死。将事情上达天听,皇帝大怒,将七皇子叫回京城,夺去了他身上的郡王之位,闭门思过半年,冷落两年。
这闭门思过的半年,也是男女主感情高速发展的半年。
温钧看的时候,以为作者是为了给男女主谈恋爱机会,现在想来,却十分微妙。
这个王大人的“王”,会是季明珠外祖家的这个“王”吗
据季明珠所说,王家如今虽有两名舅舅入职为官,但是主要还是靠大舅舅支撑,他是元鸿十一年的进士,十几年过去,已经是从四品官员侍讲学士,侍讲学士属于翰林,乃是天子近臣,所以王家才能快速崛起。
现在是元鸿二十七年,再过四年,王家大舅舅说不定真有可能成为三品大学士,前往金陵监考乡试。
怎么办,越看越觉得这个“王”就是那个“王”。
如果两者是同一人,七皇子将王大人下狱,是什么原因呢
用脚后跟想,都知道不可能是错判。
唯一的答案,就是他在挟私报复
这就牵扯到了七皇子为什么报复王家了
温钧在脑海里使劲地想了想,又想起一件事,原著记载,元鸿历二十五年,大臣上书,请求皇帝立太子,并且联名推荐七皇子,导致七皇子有很长一段时间失宠于皇帝。
七皇子想要找到是谁在背后陷害他,找是找到了,但是作者为了制造悬念,春秋笔法,一直没具体说出来。
后来不知道是作者写着写着忘记了,还是怎么样,这个谜题直到完结也没解开。
现在,此时此刻,温钧突然明白了。
元鸿历二十五年,要是他没有穿过来,正是季明珠上吊自尽的那一年。
温钧刚刚经历了院试,还有点头痛,此刻想了一大堆,头痛加剧。
他连忙放弃了继续回忆原著情节的举动,但是心里,已经对王家有了大致的猜测
如果他的猜测没错,王家对季明珠可谓是尽心尽力,比起重男轻女的季老爷,算是情深义重,不惜得罪七皇子,也要努力给她报仇。
这样的人家,会对受伤的季明珠如此忽视,整整两年也没有联系她,一定是有原因的。
至于什么原因
温钧看向季明珠,语气肯定地问道“他们是不是说,送你走、不见你,是为了保护你”
“你怎么知道”季明珠诧异地睁大了眼。
温钧一笑,又顺势揉了揉她脑袋,眯着眼道“若是没有猜错,王家此刻还是七皇子手下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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