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先生看周放点头, 脸色激动, 差点白眼一翻晕过去。
多亏温钧及时扶住他, 他深呼吸十几口, 平息心跳, 这才没有倒在偶像面前,只是不能自抑,连说话都带着颤抖“这, 这可真是”
他磕巴半天“这可真是奇迹, 周大家, 您,您这样的身份,怎么会来上林县这样的小县城”
周放没有理会,依旧盯着温钧。
孙老先生回过神,脸色徒变“周大家, 小孩子不懂事,临摹不到家, 您大人有大量”
周放是个霸道嚣张的性子,曾经因为某位官员为了交好他,特地请人临摹他的字体, 邀他赴宴一起赏看。却因为其中一个字不太像, 惹恼了他,他恼怒地掀翻桌椅, 扬长而去, 让这名官员成了一个笑话。
连官员都敢说翻脸就翻脸, 温钧只是白身,毫无功名,这可怎么办
孙老先生十分紧张,想要为温钧辩护。
周放打断他“我觉得临摹的很好”
孙老先生“啊”
周放扫了温钧一眼,转过头,继续去看那一副字,面露几分欣赏“英雄出少年,这笔字,极好”
什么
孙老先生和徐县令都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周放,他怎么可能会夸人
周放发现了他们的震惊,脸上多了一丝浅淡的笑意“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我周放虽然狂妄,却也知道好歹。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我以前不夸人,只是遇不到好的。现在遇到了,自然也不会吝啬一句夸赞。”
两人并没有被这句话说服,反而更加疑惑。
徐县令心道,连丛安都没有让你多看一眼,这个以前甚至都没听说过的温钧,能有多好
而孙老先生是温钧的蒙师,了解温钧,也同样不解,温钧是挺好,可是还不到让周放说好的地步吧
周放看出两人的不信,冷笑一声,点着第一句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
他卡住了。
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眯着眼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嘴里念念有词。
他倒吸一口凉气“天纵奇才,天纵奇才”
一旁的温钧皱了皱眉,觉得不妙。
难道周放误会了什么,以为这首诗是他写的
他心里一紧,连忙拱手道“周大家误会了,这首诗只是我偶尔窥见,觉得很符合狂草意境,才会在这里写出来,并不是我作的诗。”
周放皱眉,不可避免地流露出失望,不过很快又打起精神,追问道“是谁”
温钧没想到他会追问,一时迟疑。
周放已经迫不及待地抓住温钧的手臂“我想见见这首诗的主人,小少年,你帮我引荐,我收你为弟子怎么样”
温钧心里怦怦地跳动了起来。
孙老先生曾经偶尔说过一次,如果温钧明年过了院试,他的水平不足以再教导温钧。让温钧另外相反设法,找一位举人身份以上的人拜师,将来才能继续前进。
从那之后,温钧一直在谋划拜入上林县的哪位举人名下。
现在,周放出现在他面前能够成为周放的弟子,即便周放不能教导他什么,只是周放弟子这个名声,就能为他铺开康庄大道。
温钧可耻地动心了。
不过他有自知之明,就算动心,也没用。
因为写这首诗的人,是另一个时空的李太白,他就算想要介绍这个人给周放,也介绍不了。
希冀的机会摆在面前,唾手可得,却要推出去,让温钧有点郁闷,低声道“学生也不知道是谁写的”
“这首诗你哪里看来的总知道吧”周放打断他,神色有些狐疑。
温钧打起精神,继续编造道“是先父留下的遗物里偶然窥见的,我就记了下来,但是并不知道是谁写的。”
“没有题名”
温钧摇头“没有。”
周放眼底闪过一丝暗芒,皱眉思考。
边上的孙老先生愣了愣,提出一个大胆的猜想“会不会,是你爹自己写的,所以没有题名”
不然怎么可能平白多出一首诗呢
温钧哭笑不得“先生,你在想什么呢,我爹又不擅长”
话说到一半,在孙老先生疑惑的目光里,温钧猛地惊醒,糟了,温承贺他是个大名鼎鼎的才子,而且最擅长的就是写诗啊
看见其他人投来的钦佩目光,温钧突然不知道怎么说。
可是这误会不解开也不行,他摇头,坚定摆手道“不可能是我爹写的,他以前的诗作,各位也看过,应该知道其中相差甚大。”
孙老先生皱眉“写诗本来就靠机缘,灵光一现,写出这首诗来,也不是不可能。”
温钧“一首有可能,两首有可能,三首四首也有可能,可要是几十首,几百首呢”
周放目光炯炯地看了过来。
温钧“”说错话了。
接下来的比试,潦草收场。大家的关注点都在周放身上,而周放发关注点全在温钧身上,这一场,不用想也知道是被温钧赢。城西私塾赢了三场,还有一个被周放夸奖的学子,再比下去,也不会有城西私塾出的风头大了。
另外两句私塾收紧了身上的皮肉,趁着周放纠缠温钧的时机,悄悄地和徐县令告辞,迫不及待地逃走了。
而这边,周放一路跟着温钧回了城西私塾。
“周大家,我信口胡说的,没有几十首几百首,你别再问我了。”温钧很无奈,他虽然记得几十首几百首诗,可是默写出来,并不能将周放甩开,只会让他更加感兴趣。
周放冷笑“如果没有几十首几百首,我就默认刚才那首诗,就是你父亲写的。”
温钧自暴自弃道“随你怎么想吧,你觉得是那就是。”
周放沉默,打量温钧,低声道“节哀。”
温钧“”
周放流露出几丝悲哀“我早年周游天下,求不到一位知己,好不容易找到了唉。”
温钧心情复杂,正想要安慰一下这名大名鼎鼎的狂生。
周放转过头“所以令尊还留有其他诗作吗”
温钧“我不记得了,得回去翻翻。”
他之前写的那一首白居易的问刘十九,虽然只有季明珠和卫二郎知道,但是难保不会流传出来。为了有个解释的余地,温钧没有一口按死。
周放点头“好,我等你。”
“虽然不和温兄成为知己,让我十分遗憾,不过我答应你的东西不会变。你可愿拜入我门下,做我入室弟子”
温钧心里一动,看着周放恢复了高傲的脸色,负手身后,等着回答,毫不犹豫地叩首“学生拜见老师。”
周放面露满意“好徒儿,我会在县衙里住几日,你明天记得带上你爹的诗作过来。”
温钧犹豫,试探道“其实真的不是我爹写”
“好好好,不是你爹写的。”周放嫌弃地摆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和你争。”
温钧放弃了解释。
送走周放,私塾里一众好奇的人围了上来。
“温钧,这人真的是周放周大家”
不等温钧回答,有人不耐烦道“肯定是周大家了,没看到县令大人都在一旁陪同吗”
对方有点悻悻然“我就是太震惊了,没转过神来。”
温钧点头“应该是周大家。先生说,徐县令年轻的时候,在白鹿书院求学,而周大家也是出自白鹿学院,相比是两人有旧交,所以徐县令才会陪同周大家出门寻梅。”
“有道理。”这人点点头,好奇问,“你和周大家说了这么久,他和你说什么了”
温钧眉心微拧,不知道如何说
又有人发问“温钧,游园会的那首诗,真是你爹写的你爹是温承贺温先生,怎么也没听你提起过。”
“是啊是啊,没听你提起过,我家在城南,我就是温先生开蒙的”说到最后,声音消失,露出有些难过的表情,“温先生出事后,我才来了城西。”
温钧没想到温承贺走了这么久,还有人记得他。
他心里同样有些难受,为那个风华正茂却英年早逝的人。他想要岔开话题,可是同窗们的好奇心空前的强烈,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将他留在了原地。
到最后,还是从先生那里过来的赵博和丛安解救了他。
“让让放学了,赶紧回家,围着他想打架啊。”
赵博粗声粗气地吼,手上也使了劲,将温钧救出包围圈,和丛安一起,带着他跑出私塾。
温钧正松了口气,丛安凑上来,半信半疑地打量温钧“你爹真的是温承贺”
温钧“”
又接受了一场盘问,总算安抚好两位同窗,温钧才获得回家的机会。
回到家,他独自在书房里做了许久,眉心挤出一个褶子,研墨开始写字。
他得多抄几首古诗出来,最好风格都不一样,依次来表明,这件事真的和温承贺无关。
“扣扣”
季明珠在书房外面敲门“夫君,二姐夫有事来找你。”
温钧一愣,放弃地放下笔,出门迎接又一场盘问。
果不其然,卫二郎一见到他,立刻抓紧他的肩“温钧,你告诉我,前几天那首小诗,是不是也是岳父写的”
“不是”
“我当时一看就觉得这首诗太好了,你说不是你写的,我还信了,没想到竟然是岳父大人写的。”
卫二郎压根不听温钧的辩解,激动道“我更没有想到,周大家也对岳父的诗如此赞赏,岳父真真是天纵奇才,旷古烁今,才华横溢”
温钧忍耐地皱眉,听着卫二郎说了一大通的彩虹屁。
终于,卫二郎口水说干了,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胸口“不知道岳父的其他诗作在哪里”
温钧垂眸“明日再说吧,我今天有点累。”
卫二郎面露惶恐,理解地点头“我懂,我懂。”
他们虽然觉得崇拜温承贺,可是对于温钧来说,只是在他的伤口上不断撒盐而已。温承贺过世五年,少有人问津,现在诗作流传出来,名气再大也没用,人都已经去了。
想到这里,卫二郎不由得后悔刚才的行为。
他本来还想回去后和温蔷好好地再吹嘘一番岳父,现在想想,他一定是傻了。
回去之后,绝对不能再提岳父的名字。
“那个,我先回去了,明天再和你说。”卫二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转身回去。
温钧沉眸,站在原地目送卫二郎的背影。
现在的情况是,无论他说什么,这些人都被周放的逻辑洗脑了,坚定认为那些诗是温承贺写的
想要解释清楚,只能讲自身来历说明白。
可是真的说清了,他这个异界来客,也就彻底暴露,待不下去了。
他明天,还要继续解释吗
温钧烦恼地想着,早知道周放这种大家会出现,他一定不会写李太白的诗,那可是李太白啊,他还是小看了诗仙的魅力。
“夫君,二姐夫走了”
季明珠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过来了,好奇地贴着他,往外面探了探头。
温钧点头“走了。”
季明珠一笑,仰头看温钧“那你和我说说,你今天得了第几名呗。”
少女的声音清甜,鼻音信赖,目光也是毫无保留的纯粹,很好地安慰了身心俱疲的温钧。
温钧忘了那些烦心的事,整颗心都暖融融的,揽过少女的腰,低头看她“你的夫君,自然得的是第一名。”
“真的”季明珠睁大眼,惊喜地差点跳起来,“那我要和娘分享这个好消息”
温钧揽着她没放,埋首在她肩头“先不急,先让夫君抱一抱。”
季明珠微愣,脸颊悄然红了,却也乖巧地不动,像个布娃娃一样任由温钧抱着。
过了一会儿,温常氏出来提水,不小心瞥见两人的姿态,踢到了水桶。
季明珠蹭地回过头“娘”
温常氏转过头,摆手“我什么都没看到。”
季明珠咬着下唇,脸红得像苹果,嗫嗫地不好意思说话。
温钧无奈,不就是拥抱了一下,为什么她们的反应,都好像他在院子里白日宣淫一般
想想这个时代的禁锢,他到底没说什么,只是刚刚松快了一点的心情,又下降了些许。
温钧转身“我回书房练字。”
季明珠立刻追上来,兔子一样快,红着脸道“我给夫君研墨。”
温钧脚下一顿,看了眼季明珠,心情再一次好了起来,握住少女的手,声线温柔得宛若诱哄“好,你为我研墨。”
相处久了,季明珠仿佛也看出了温钧的心情不好。
虽然不明白夫君得了第一为什么还心情不好,可是她却看出来他眉宇间疲倦,一句话都没问,乖巧地研墨,安静地陪伴在书房里。
这是一天中难得的悠闲时光。
温钧的满身疲倦都在季明珠的陪伴下消去,整个人犹如泡了温泉,心情怡然,心底暖融融。
经过一个时辰的研究,温钧选好了八首古诗,用来充作无名诗作。
这样一来,但凡看过温承贺以前的诗,都会知道,他不可能猛地提高到这样的高度,这八首诗都另有主人。
当然,温钧已经有点放弃了。
如果他们看见这八首诗,还是觉得是温承贺写的,他也懒得解释,就这样吧。
准备好诗,温钧尽量冷静下来,继续像之前一样温书。
读完书,照旧用晚饭,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起码连温常氏都没看出来温钧的心情不对。
一家人各自到了安,转身回屋。
冬日寒冷,就算是季明珠,这时候也不敢五天沐浴一次了,只能用热水擦一擦身子,让身上轻松一些。
温钧出门一天,出了些汗,避让出去,在耳房里痛痛快快洗了个澡。
零下十几度,又没有暖气,他冻得打了个寒颤,匆匆回屋。
季明珠已经将床暖好了。
北方的人可能不太理解为什么有个词叫暖被窝,因为他们没有接触过江南的冬天。
江南的冬天,是阴冷阴冷的,从皮肤一路冷到骨子里。
夜里上床休息,甚至比不上床还要冷。两条腿接触到被单的那一瞬间,一个激灵,整个人就像死去一遍又活过来。
尤其是古代的纺织技术不到家,被面是棉布制成,不容易聚热,需要用至少一个时辰,才能将被窝里面暖起来。
当然,温钧还没有享受过这种苦,因为他有一个乖巧贴心的季明珠,会用汤婆子先温热一下被窝,再躲进去,靠自己身上散发的热力温暖被窝。
等到温钧上床,被窝里就是暖烘烘的了。
今天也不例外。
季明珠躲在被子里,伸出一个小脑袋,冲着温钧笑“快关门,快上床。”
温钧转身关上门,挡住凌冽的寒风,大步朝着床的方向走,掀开一个小小的角落,闪身上了床。
季明珠缠过来“夫君,今天好像更冷了,你抱着我睡吧。”
温钧一僵。
他的手迟疑得不知道如何放置,犹豫半响,揽住了季明珠。
身形娇小的少女,温驯地缩在他怀里,露出甜蜜的偷笑。
温钧闭了闭眼,没说什么,心里已经知道,他必须要改变了。
至少,要改变他以前对季明珠的看法。
他总觉得她是个孩子,没有办法产生感情。现在,他必须要用一种全新的目光去看季明珠,不让只能让季明珠剃头担子一头热,早晚会寒了少女这颗纯净信赖的心。
温钧昨晚想了很久,沉沉睡去。
第二天,倚靠良好的生物钟,他又醒的很早。
季明珠还缩在他怀里,嘴角带着满足的弧度。
温钧看着蚊帐,犹豫了一下,没有起床。
冬天如此寒冷,偶尔,他也想小小地赖一个床。
这是他来了这里之后,第一次赖床。赖床的感觉并不坏,虽然有点心里不安,觉得偷懒疏忽了读书,可是莫名地爽。
尤其,怀里还有一个小美人。
温钧突然想笑,想笑,自然就笑了。
只是这一笑,胸腔震动,让季明珠有点不开心,脑袋搁在他胸膛,嘟囔道“别吵。”
温钧顿住,不敢再笑了。
季明珠又过了半个时辰才醒来。
是温钧推醒的。
时间不早,他还得带着昨天的那八首诗,赶去私塾上课,不能迟到。
不然,他也是不忍心推醒季明珠的。
季明珠揉了揉眼皮,懵懂地仰头看温钧。
愣了愣,双颊爆红。 647547956群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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