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安要面子, 心里想的东西一点都没流露出来, 冲着温钧高傲地抬下巴“你到底要不要问我”
不等温钧开口, 他想了想, 焦躁道“我最后一次问, 你好好考虑清楚,别乱说话”
正欲开口的温钧“”
冷着脸的少年,语气强硬, 可是细看却能发现他眼底藏着的一丝期待和不安。
显而易见, 他是一只纸老虎, 看着高傲凶蛮,真要欺负的话,简直不要太好欺负。
温钧没打算欺负他,只是怕赵博会介意。
游园会的情况,他已经问过了赵博, 再来问赵博的死对头,总是有些不太好。
他在心里叹口气, 看了一眼赵博,打算参考他的想法。这一看,却见赵博瞪着眼, 一副恐吓的样子看丛安, 脚下却像是被胶水粘住一样,一直没上前动手推搡。
得了, 不用参考了。
这小子心里分明也想和丛安和好, 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而已。
他心里莞尔, 看向丛安道“那就麻烦你,帮我解答了。”
丛安的双眸不明显地亮了一下,心满意足。
赵博还要装样子,嘟囔道“温钧你干嘛找他,你想知道什么我帮你去打听就行了,就算是甲班的人,我也认识好几个”
得到温钧心知肚明的一个嫌弃眼神,声音小了下去。
好吧,他宽宏大量,就不和丛安争这一回赵博有些心虚,知道温钧八成看透了自己的内心,有点不好意思地避开视线,努力说服自己就这一回,他才不是想要和丛安和好。
三人就近在私塾里找了个地方说话。
这个地方是靠近后院的一条小溪,应该本来就有的,后来先生建立私塾,在此处扩建了一二,还养上了几尾鱼,栽了两颗柳树,将这里侍弄得十分有情调。
如今冬天到了,溪水还没上冻,但是柳树已经干巴巴没精神了。
三人就在柳树下的大石头上,就踏雪游园会这件事好好地商讨了一下。
先介绍了游园会的流程和地点,让温钧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丛安摆手,自信过了头,语气肯定道“今年和往年不一样,我回来了,诗作的头名肯定是我”
他之前得过两次头名,后来离开私塾三年,头名被另外一位同窗得去了,今年他打算要抢回来,在温钧面前好好地出一下风头,也让他看明白自己的实力,以后别被赵博忽悠了去。
赵博对此表示不屑“诗作头名有什么了不起,也就是我没去过,我要是去了,投壶一定是我赢”
丛安皱眉,却没有反驳。
赵博的投壶技术确实惊为天人,可惜先生只带甲乙两班的人去,而赵博之前在乙班只待了半年没赶上那次的游园会,不然私塾里就能得两个头名了。
他不想搭理赵博,让这个二傻子来劲,转头问温钧“你有什么擅长的”
温钧挑眉“书法还算可以。”
丛安皱眉“那你的运气还不错,要是往年没有书法这一个比赛,你只能去看看风景了。”
这话不中听,但是温钧没有生气,反而一笑道“我的运气向来不错。”
要不是运气好,又怎么能在死后因缘际会来到这个世界,捡回来一条命呢。
略过这个话题之后,他继续向丛安询问游园会的细节,得知诗作是参与游园会的学子各出一个题目,现场抓阄定的题,运气好的话,有可能抽中自己的题目,而投壶和行酒令就全靠硬实力和运气,不存在作弊的情况,更加公平,就是可惜他们私塾从未得过这两项的头名。
不由得心里一动,提议道“既然赵博的投壶技术好,明日我和先生说一下,看看能不能将他一道带去吧。新年要有新气象,说不定这一次游园会,我们私塾就要名声大振了呢”
有高手不带去,纯粹是老先生作的。
他自傲与学生们的才识,看不起投壶和行酒令,觉得投壶和行酒令虽然风雅,对科举却毫无帮助,就算拿了头名也算不了什么,也就压根没有因为这个而特意在私塾里选人。
而另外两个私塾里,情况刚好相反,先生不管事,学生闹翻天,天天在私塾里投壶喝酒,练出来一等一的技术,每年的头名都拿到手软。
要是带去一个赵博
三家私塾并立、各拿一个头名的情况打破,那就有好戏看了。
丛安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感兴趣的样子,歪头想了想“好,我明日也去和先生说,我们一起说,一定将赵博带去。”
赵博激动得不得了“真的我真的能去”
丛安高高在上地看他一眼“傻子,以后好好听我的话,还有你的好处。”
赵博“”又来了。
他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会,热情地凑到了温钧面前“钧哥,你就是我亲大哥,我能不能去游园会,就拜托你了。”
丛安气炸了“傻子,你别忘了,如果你能去,也有我的一份力”
赵博悻悻然撇嘴,开始后悔刚刚没有将人赶走。
认这么一个兄弟,他真是贱得慌
有温钧和丛安的双重推荐,孙老先生可有可无地答应了带上赵博。
赵博美滋滋了好几天,连读书都不用心了,天天就奔着下课回家练习投壶去。
三家私塾垄断了上林县城的教育资源,看起来无足轻重的一个小比赛,其实已经在很多大户人家里上了心。
赵家大老爷知道侄子要去参加游园会,都夸了赵博两句,由此可见这个比赛的重要性。
就是城西私塾里从上到下都不太尽心
今年多出两个项目,才叫这些学子们来了点兴趣,提早半个月就开始准备起来。
卫二郎也来找温钧,问他到时候对哪个比较有把握,得知温钧选了书法,心里一动,让温钧写了两个字看看。
温钧神色为难地婉拒道“已经下学,我的东西都收起来了,赶着回家研墨麻烦,还是不写了,反正现在看了也无用。”
卫二郎不答应,执意要看。
他待人处事腼腆,在读书这方面却很认真,还有一股憨气,为人处世都格外谨慎。
温钧知道他是好意,无可奈何。
就这样,卫二郎跟了一路,一直跟到温家,非要看看温钧的字,心里有个底。
温钧没办法,为了打发走卫二郎,叹了口气,叫来专用小书童季明珠,细细研墨,铺开白纸。
略一停顿,想了想,就着窗外满地白霜,写了一首小诗。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一手规整的馆阁体,秀雅却饱含风骨的独特笔锋,配合这首小诗实在相得益彰,可谓再恰当不过。
“这字不错”
笔到尽头,还未收起,卫二郎已经忍不住夸了出来“不过这首诗更不错。”
看着白纸上的二十个大字,丝毫不见往日的拘束,双眼发亮,嘴里不时咀嚼重复“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好诗啊”卫二郎再三不断地重复。
他对这首诗爱不释手,要不是墨水还没干,恨不得扑上去摩挲这这首诗。
温钧本就没有走心,随便写的这首诗,闻言随口解释道“诗可不是我写的,我要有这才华,也就不想着书法,而是奔着诗作头名去了。”
卫二郎面色遗憾,很久才惋惜地点头,表示理解。
他听先生提过,乙班的温钧虽然在八股上门有天赋,对着诗词一道却逊色几分。这也正常,他毕竟弃学五年,刚回来没多久。
明年的游园会,他说不定可以和丛安有一争之力,今年就先算了吧。
不过不看诗词,光看书法的话
这书法好是好,只是还不到让人惊艳的地步。
温钧听了卫二郎的喃喃,长眉一挑,有些想动笔再写几个字,看见卫二郎嘴上嫌弃,却面露赞赏,一副打算夸他半个时辰的尽心尽心的姐夫模样,顿了顿,随意道“尽力而为吧,若是不能拿头名,也没什么要紧。”
卫二郎一愣,像是被点拨的凡尘俗人,眼睛猛地一亮,看着温钧,很是赞同这句话“没错,我们将来要走的是科举之路,又不是诗作之路,你看得比我清醒。”
他之前还想过要不要去争诗作一道现在想明白了,也就不那么在意。
温钧松了口气,面上淡淡地点了点头,岔开话题。
过了一会儿,卫二郎告辞离开,温钧送人出去,等人走不见影子了,他转身晃晃悠悠地回了厅堂。
一旁的季明珠早就有话想问,见卫二郎走了,跟在温钧身后,仰着头看前面的青年,开口道“夫君,你这笔字,好像和你往日练习的有些不同”
温钧随口应了声,给予肯定回答。
自然是不同的,刚才给卫二郎看的,是用于应试的馆阁体,可其实馆阁体并不出彩,很少有自己的独特风格,他自从学会之后就没太用心练。
这段时间,他练习的是狂草。
说起来,和这狂草结缘甚早。温钧刚刚到了这个世界的时候,夜里睡不着,随手翻了一本书用来打发时间,对那本书的作者影响十分深刻,对方是个狂生,周游五湖四海,著作有三本游记,是许多文人墨客心里最潇洒肆意的偶像。
后来他需要找一些字帖用来练字,翻出来不少字帖,无意中发现其中一本狂草的字帖署名,竟然和游记上的一样,于是就顺手看了一眼,一直念念不忘。
对方的狂气,来源于才华,有才华才能如此高傲癫狂,却被天下文人奉为大家。
他的狂草别具一格,比走游龙,狂放肆意。
温钧没忍住,在学会馆阁体之后,在私底下临摹了这本狂草字帖,不一小心入了迷。
所以,他这半年来一直在练习的,其实并不是馆阁体,而是狂草。
只是这狂草对于科举来说,没有什么大的作用,就算是写到极致,也只有一个大家的名号,不能换来官位和功名。孙老先生向来不允许学生走偏道,要是发现,肯定会十分痛心疾首,所以温钧不好在私塾里说,也只有常常帮他研墨的季明珠知道他在练习狂草。
或许是因为心态相同,如今他的狂草,已经有了那位狂生的五六分意境。
这才是他敢于觊觎书法头名的底气。
他会两种字体,一种应试,一种比试,将来也打算继续走这个路线,精益求精,更上一层楼。
至于刚才用馆阁体,其实并不是刻意蒙骗卫二郎,只是他脑子里浮现的那首古诗,天然带着一股温馨恬静之意,用狂草写不太符合意境,就换用了馆阁体。
后来卫二郎觉得馆阁体不够出彩,他也想过要不要再写一笔字,但是卫二郎这个姐夫太称职了,夸了他半天,他怕再写一笔狂草,又得听上半个时辰的夸赞,及时收住了想法,也顺利免除了耳朵的荼毒。
这事做得不尽如人心,但温钧很满意。
他最怕重复不断的唠叨。
而季明珠听了温钧的话,眼睛一亮,也不觉得夫君的行为过分,反而生出了满腔激动,瞪大一双清澈好奇的眼“夫君,你这个,是不是就叫做藏拙”
温钧回她扫了她一眼,见她样子可爱,表情纯真好奇,会心一笑“又是从哪里学来的新词”
季明珠不高兴,瞪着他道“你别岔开话题,你快告诉我,你这是不是藏拙”
“小丫头片子,惯你几日,你都敢凶我了。”温钧抬手揉乱了季明珠的头发,略施惩戒,口气听着凶,其实眼底满含笑意。
所以季明珠压根不怕他,抓住他的袖子就开始撒娇“是不是,是不是嘛”
“唉。”温钧叹气,举手投降,“我交代,对对对,就是藏拙。”
季明珠眼睛更亮,亮得和星星没什么差别“那你游园会那日,是不是要好好地威风一把”
什么威风不威风的,温钧觉得他已经老了,完全听不懂季明珠的意思。
他不一定能出风头
这个时代教学资源苛刻,能够出头的,都是真天才少年,不说远的,就说甲班都还卧虎藏龙,他就算拿了书房头名,也不一定能有什么用。
温钧负手身后,走进厅堂,收拾自己的书袋,打算回书房去。
温钧的练字方法独树一帜。
他在现代的时候,听说有大师为了练腕力,会一边写字一边在手腕上帮一根绳子,绳子另一头系着重物,并且持续增加重物的重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书法大成,写出来的字铁画银钩,入木三分。
温钧也是照着这个路数练习的。
不过他没有大师那种恒心,也不打算靠书法吃饭,并没有吊绳子,而是直接在手腕上绑了小沙袋,既能增加重力,又不会导致手腕变形。
吃的苦吃苦,方为人上人。
温钧敢于下狠心折腾自己,进步飞快。可是那些不注重此道的同窗们,还真不敢像他这样拼命,也就没有他这样的进步。
他进了书房,在手腕上绑上沙袋,铺开白纸。
季明珠刚刚研墨的墨水还在,他捏着一只大小合适的毛笔,继续练字。
游园会在城外的仙鹤山山脚下的庄子里举办。
经过这半个月的缓冲,私塾里同窗的斗意不降反增,一大早就来了城门口,等先生一到,就齐齐出发去山庄。
山庄是赵家的,本来只是一个荒废的庄子,但是赵大夫人喜欢山间野趣,就将这废弃的庄子改了改,修缮一二,种满了各种树木,专门用来度假玩。
到了冬日,其他的树木都凋零了,只有庄子前面种的梅花树,熠熠生辉,梅花如同宝石般绽放着。
加上昨天突然开始下的初雪,山庄美的不像话。
众人到了山庄,另外两家私塾已经先到了,在园子里闲逛,不时地吟几首狗屁不通的酸诗。
见城西私塾的人也到了,交换了一个眼色,隐晦地沟通。
他们竟然在暗地里达成了不知名的合作
老先生是个有些粗枝大叶的人,没注意到这些,干咳一声,冲着两个先生打招呼,然后就一挥手,示意大家进去。
温钧却注意到了。
不知他,赵博也看到了,低声嘀咕“有些不好弄啊。”
是啊,有些不好弄了。
本来三个头名,三家私塾各得其一刚刚好,大家各自为政,也不勾结。现在头名变成了五个,而且后面的两个,还是明显靠近舞文弄墨那方面的,一看就知道城西私塾有优势。
为了不输的太难看,另外两家私塾只能联合起来,暗地里扯城西私塾的后腿。
偏偏老先生还是个心大之人,丝毫不在乎这些
温钧眯了眯眼,心道这些人最好靠实力说话,要是敢搞什么阴谋诡计,害得他错失了书法头名,他一定好好教这些人怎么做人。
今天他出门的时候,季明珠可是十分期待,殷勤地送他到了村口才回去。
“孙先生,你来晚了。”
往里走,院子里,城东私塾年轻的郑秀才先生皮笑肉不笑,丝毫没有尊敬长辈的意思,坐在石桌前,慢吞吞地喝着一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温酒。
城北的张先生老迈一些,甚至比孙老先生还老迈,站起来,笑呵呵地道“可不是吗,下次可要来早一点,别让我们这么多人等。”
孙老先生皱眉“这才辰时三刻,哪里晚了以前哪一年不是到了已时才开始”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来早了,还能在院子里赏雪,可是都五六年了,这园子早就看腻了,怎么赏”
孙老先生寸步不让“你不赏,还有新学生要赏。难道说你私塾已经落魄到没有新生入学”
“自,自然不是。”张先生被一句话噎住,有点心虚地转移话题,“只是新生还没到来参加这次游园会的资格而已,我们这些旧人,也就看腻歪了。”
孙老先生眯了眯那一双小眼睛,猛地冷笑了一下“既然如此,比试完今年的,明年就不要再比了”
“凭什么”张先生跳脚。
“你嫌弃赵家的园子,传出去赵大夫人听见,收回园子,我们还比个屁”老先生第一次爆粗口,气势甚大。
压迫得张先生一时呐呐,不服气道“哪里就那么容易传出去。”
“张先生,我叫你一句先生,是尊重你,也希望你有点良心”
张先生的话音落地,孙老先生眼底就闪过一丝狡猾,将赵博扯了出去。赵博愣了愣,很快镇定下来“我大伯母好心好意,可不是为了被人嫌弃的。”
张先生老迈的脸上有点迟疑,慌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赵博“你是”
“学生不才赵博,赵家三房独子,和大伯母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张先生当场愣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彻底没了嚣张气焰,脸色难看地躲到了郑秀才身后。
郑秀才镇定一点。
赵家三房的独子又如何,他这里可是有赵家四房的少爷就读。据说赵家老太太偏爱四房,就算是大房在老太太心里,也没有四房来得重要。
他就不信,一个区区三房,还能将他城东私塾怎么了。
赵博也知道城东的事情,皱了皱眉,和孙老先生打了个招呼,退回了人群里,没有再说什么。
不过这件事到底没有再追着一直追究了。
三方人马穿过漫长的抄手游廊,到了正院。
正院极大,院子里还摆了好几张大石桌,往年他们都是在这里比试的,今年也不例外。
每个来这里的学子都带了各自的笔墨纸砚,三位先生一声令下,各自找好了地方坐下。
和以前不一样的是,以前是三个私塾各自为站,泾渭分明。
而今年,另外两家私塾联合,于是纷纷坐在了一起。
反倒是城西私塾,显得孤零零起来。
温钧在人群里轻微地皱了下眉,这可不好,大家的气势被压制住了,对比试可是非常的不友好。
孙老先生也一样,他虽然粗心眼,却不是缺心眼,如此明显的压制,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可是却不好说些什么。
毕竟座位,本就是按照各自的意愿来的。
郑秀才和张先生见状对视一眼,看着面前的场景,非常满意。
就不信来赢不了城西私塾
“等等”从抄手游廊跑来一个人,举着手道,“等一下开始,徐大人说等一下,他马上就到”
徐大人
县令徐大人
众人对视,心里一震,他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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