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久久地沉默着,不答应也不拒绝。要不是他的左手一直重复攥紧又松开的动作,我几乎要以为他在发呆。
不知不觉间,又传来人声与脚步声,而他始终一语不发,看来是指望不上他帮忙了。算了,求人不如求己,露就露吧,比这更暴露的戏服又不是没穿过,再说眼前的人明显对我不感兴趣,露了也无所谓。
咬咬牙抬起手,低胸领口顿时微妙地深陷了下去……其实也没露多少,但毕竟是私密部位,在随时人来人往的地方露出一大半,令我感到非常不安。
硬着头皮摸到头发与铁钉相缠的位置,我深吸一口气,试图用指甲把死结挑开。可是,周围实在是太热了,空气盛夏湖光般闪灼灼地颤动,发丝湿漉漉地粘在双颊,一开始我还有耐心拨开它,到后来,只觉得烦躁无比,甚至失去了理性思考的能力。
都怪他……
这个想法一出现,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有了宣泄口。
如果不是他的话,我头发怎么可能被铁钉勾住?
整条走廊那么长,那么宽,能站的地方数不胜数,他却偏偏选择站在我的身旁,还靠得那么近,害我只能紧巴巴地贴在梁柱上,头发裙子因此被铁钉勾住之后,跟他求助,他还装傻不管……啊!不想还好,一想真是太气了。
抬起头,我向他投去了仇恨的目光。刚好,他也在看我。于是我含着生气的眼泪,用力地瞪了他一眼,希望他能明白我此时此刻的心情。
而他快速转开脸,抬手再度松了松领结,同时喉结十分剧烈地滑动了一下,左手缓缓攥成拳头。这时候气得攥紧拳头的人不该是我么。
不管了,我打算直接用蛮力扯断头发。四周温度高得不像话,脑袋钝钝的,像被谁捶了一拳,再待下去,我不热死也会被气死。
就在这时,手腕忽然被一只滚烫的手掌扣住,有什么东西当头沉重地罩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那是赫斯特的风衣外套。
“别动。”他的声音响起,不知道是不是没有画面的原因,这一刻,他简直就像是在贴着我的脸颊说话,“我要怎么帮你。”
血液上涌,耳垂控制不住地热了起来,即使隔着一层呢制布料,也能感觉到他的声音羽毛般搔过我的耳廓。我单手撑在他的胸上,将他推开了一些:“附近应该挂着剪刀……直接把那缕头发剪断就好……”
他没说话。头皮轻微作痒,是他在用手指拨弄我的头发。
好半晌,他忽然说:“帮你可以,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
他停顿片刻,以一种不容违逆的口吻命令说道:“不准再用刚刚那种眼神看别的男人。”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听见没有。”陈述的语气。
“我刚刚的眼神怎么了,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话未说完,他手伸进来,惩罚性地捏了一下我的脸,冷冰冰地打断我的话:“想必你知道,我和吉里夫人是旧识,她为她的丈夫坚持守寡了那么多年,我不希望她的女儿被误认为是水性杨花的人。”
就像是一道响雷劈下,我简直不知道是该先震惊他的动作,还是先震惊他的话语。我怎么就水性杨花了……等等,借着他伸手透进来的一线微光,我看见他的小拇指上戴着一枚金戒指,款式陈旧,表面镶嵌着一颗星光般耀眼的钻石,略有些磨损,似乎已经佩戴了很长时间。
刹那间,铺天盖地的熟悉感排山倒海而来,脑中嗡嗡作响,有那么几秒钟,我几乎难以站稳。
或许在上辈子,这枚戒指已不能算作秘密,剧院里人人都知道它的来历,但这辈子我敢肯定,除了我,就只有……魅影知道。
因为这枚戒指,本身就是他的。
死死地抓住他的手指,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不,我不可能记错,克里斯汀曾亲口对我描述过这枚戒指,我怎么可能记错。
当时,她因为没找到这枚戒指,吓得直掉眼泪:“怎么办,梅格……他命令我,必须永远戴着这枚戒指,一旦弄丢,则将会迎来他无穷无尽的报复。梅格,怎么办,我好害怕,你帮我找找吧,是一枚黄金钻戒,外圈刻着我和他名字的缩写:C.D. & O.G.。”(1)
轻轻转动指环,连呼吸都随着动作而变得缓慢。我说不清这一刻心里到底是期待,是害怕,还是什么。假如他真的是魅影,那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是否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同时,是否也证明,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其实并没有想象得那么遥远……他能容忍克里斯汀在他的面前被夏尼子爵带走,是否也说明,这辈子他对克里斯汀的感情,其实并没有我想象得那么深。
我是否还有机会靠近他、了解他……
就像是死后的灵魂审判,我不知道将要面临的,究竟是天堂,还是地狱。
眼眶酸热,泪水是两串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地打在他的手指上。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哭,可是这时候怎么忍得住。
终于,指环被我转到了后半段。
我用他的衣袖蹭了蹭眼泪,闭上眼,再睁开,满怀期待地看了过去。然而,什么都没有,指环表面一片光滑。
是地狱。
他不是魅影。
大概是他和魅影拥有太多的相似点,以及他对我模糊不清的态度,让我产生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认为“要是魅影也这样就好了”。事实证明,魅影不可能这样。
本以为自己会习惯失望,不会再难过,毕竟这辈子从一开始,就在不停重复失望的过程,但当真相摆在眼前的一刹那,我还是感到了浓浓的疲倦与无助。
一时间,情绪低落极了,连他什么时候掀开衣服,捧起我的脸都没能觉察到。吸了吸鼻子,我扭开头,胡乱擦擦眼泪,小声说:“快点剪掉吧,我有些困了。”
许久,他才开口,声音很低:“……抱歉。”
我诧异地望向他,发现他的脸孔上尽管依旧没什么波澜,眼中却少见地流露出些许慌乱。他以为我是在为他的话而难过?
换作从前,我或许还有心情深究一下,他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说了之后又为什么道歉。现在,只想快点回到自己的房间,蒙着被子,好好睡上一觉。
我实在没有精神,再去进行复杂的思考了。
剪掉那缕头发之后,气氛异常静寂。
本想进洗衣房,随便捡一件脏衣服裹在身上,却被赫斯特一把搂进怀里,他将自己的风衣披在我的肩上,取下挂在一旁的猫眼假面,轻轻覆到我的脸上:“走吧,我送你。”
我刚要说不用,他的一根手指已堵上我的唇。果然,慌乱只是我的错觉,他一如既往的独断专横:“不准拒绝。”
不拒绝就不拒绝。
一路上,我收到不少暧昧而不怀好意的目光,这时就体现出那枚猫眼假面的重要性,它完美挡住了众人充满探究的视线。
穿过长廊的一个拐角,房门出现在我的眼前。我见周围没有人,脱下了他的风衣外套,叠好放进他的怀中:“谢谢。”
他立刻侧头看向壁上的一盏灯:“不用客气。”
我不由有些疑惑,然后垂头发现了答案——脱外套的时候,裙子的肩带不小心滑下肩膀,露出了一半胸部。
因为情绪还处于一个沮丧的状态,所以我并未感到羞涩,十分冷静地把肩带拉了回去,看着他僵硬的表情、通红的耳垂,我甚至还想出言安慰。
不过,不得不感叹,这人真是奇奇怪怪,有时候无礼到接近粗暴,有时候又绅士得让人无从点评。
不管怎么说,今天都多亏了他的帮忙。我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困意十足地对他说了一篇长长的致谢词。
他一边听着,一边披上风衣,戴好黑手套,语气冷得慑人:“都说了不用客气。”
再次看了看他桃粉色的耳垂,我决定不和他一般见识。不过,耳朵红成这样,面色却依然冷若冰霜,也就只有他能做到了吧?
胡思乱想了片刻,我正要跟他说晚安,然后清空大脑,进屋睡觉。
就在这时,手腕再度被他捉住了,不知道是不是壁灯昏暗的缘故,他的眼睛竟然又成了两团炙热燃烧的金色。
“虽然说了抱歉,但并不代表我想收回要表达的意思。”他说着,抬起另一只手竖起了风衣的领子,语调冷冷,“别让我发现你用今天的那种眼神看别的男人,不然,你可以试试后果。”
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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