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大宋同西夏的关系,若要仔细的说,其实也还挺复杂。
如今西夏的国主,乃是李谅祚。当年李谅祚亲理国政之后,决心施行的其实亲宋政策。以往仁宗在位时,李谅祚曾多次派遣使者前往宋朝纳贡。某次上书仁宗的折子里,他还恭谨地请求说,羡慕中原衣冠,希望下次迎接宋朝使者时,可以让自己也穿上中原衣冠。
由此可见,至少是仁宗还在的时候,李谅祚是没想过要同宋朝交恶的。
那为什么后来的西夏,又开始不断向大宋发起战争了呢?
嵇尚也曾通读过史册,虽知道李谅祚统治下的西夏,虽在仁宗时期,也曾同大宋争执不断,但他还是以为,大宋同李谅祚所统治的西夏,矛盾主要来自于英宗时期。
治平元年,李谅祚曾遣使者来大宋恭贺正月。但不知怎么的,当时大宋派来安置西夏使者的引伴使却同西夏使者产生了争执。
期间,大宋的引伴使对西夏使者放下了一句豪言——
“我朝当用一百万兵逐入贺兰巢穴!”
贺兰,那是什么地方?
著名的南宋将军岳飞曾写过一阙《满江红》。词里便有写道:“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若说具体指代某个地方,其实也并不如何准确,这个“贺兰山”,指的其实就是边境。
所以,那大宋引伴使的话,听到那西夏使者的耳里,无异于是,“我们大宋十分强大,早就该出兵一百万,直接打到你们的老巢,打得你们屁滚尿流了!”
简直就是赤/裸/裸的羞辱!
嵇尚从前在看到这段历史的时候就觉得,他如果是西夏国主,必然也是要生气的。
自我继位后,也不如从前一样来同你们交恶,对你们千好万好的,知道你们北宋不产马、缺马匹,时不时还让使者来送个几十匹给你们,结果转过脸来,你们就是这样羞辱我们的?
抛开自身立场来不谈,嵇尚其实也觉得,这事儿放在谁头上,谁都得气得脑袋发懵,更何况李谅祚本人了。这就是典型的“好心没好报”,就是放到了后世,也是要遭白眼的。
不管是为了维护自尊,还是为了“给大宋一点颜色看看”,总之,李谅祚选择了武力镇压。
从此,西夏同大宋就又变回了那纷争不断的模样。
而这绥州战事,虽仔细说来,确与以往有那么些许不同。这算得上是大宋的边关守将主动挑事,先杀了西夏的人,但总体而言,仍旧属于那数不清的“摩擦”之一。
西夏国主李谅祚会借由这一事端来把事情闹得更大吗?
当然不会。
嵇尚了解这个时候的辽、夏、宋,自然可以很肯定地说。
原本当年李谅祚选择亲宋,就是为了在辽和宋的三国关系中找到一个平衡点。此时自然也不可能与大宋彻底闹翻,以免大宋彻底断了岁赐和来往,让辽有了可趁之机。不断地在大宋边境闹事,也不过是为了向大宋展示他们的军/事实力,以免被宋人看轻罢了。反正,大宋也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这一点,不仅是西夏人自己知道。大宋人,但凡聪明些的,也都隐约能感觉到一些。
所以,一方是有恃无恐,一方是事不关己。
只是可怜了那些被抢/劫和掠/杀的边境百姓。
从瓦子里退了出来,嵇尚回到家后,脑子越发地清醒。
心里倒是有那么一些情绪,替那些一不小心就沦为了牺牲品的边境百姓叫冤。可私心里,他却也知道,大宋积贫积弱,没有叫外敌不敢来犯的底气,似如今这般互相牵制着,反倒是最好。
更何况……
战争、混乱、疯狂……
打他知道自己来到的是治平四年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些迟早会来,不过是或早或晚。
多想无益。
嵇尚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事上——
与其关心那些摸不着的国家大事,他还不如先着眼于自己眼前的苟且呢。
俗气吗?
也许吧。
可不管是哪个时代、哪个国家,百姓们也大多都是这样的。要是连眼下的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又哪管得了以后要不要报效国家?
他虽不是日子马上就要过不下去了,可这也不能干等着坐吃山空呀。
好歹是打起了精神,嵇尚虽然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点小疙瘩,但也每天都准时准点地去到了瓦子评花会里,一场不缺。
就像林深说的,既然他和林深是合伙人,那这从评花会里赚的钱,自然也会有他的一份。
如无意外,这笔钱就应该是他在东京安家立业的本金了。
评花会的最后一日,林深命管账的清点完这一日所赚得的银两,又加上前两日所赚的银两,统计了个总数。按照各个小姐的最后名次,把“出场费”给一次付清,又把各位小厮、乐倌、护卫的“辛苦费”给结完,这才把嵇尚的“分红”给单独拿了出来。
“喏,修文,这些是你的。”
不似那些青楼女和乐倌、小厮、护卫,林深是等着评花会结束后的第三日,在秦楚馆举办庆功宴的时候,单独把钱拿来给嵇尚的。
甚至为了方便,他还提前让人把铜钱换成了官交子。
交子,北宋时期的纸币。
官交子,也就是由官员做监官主持发行的“官方交子”。
仁宗的时候规定,交子只分五贯钱和十贯钱两种。一贯钱等于一两银,此时林深给嵇尚兑换来的,则都是十贯钱的一种。
挺厚的一沓。
嵇尚把交子从林深手里接过来,仔细数了数,不多不少,共是百张。
因着绝大多数都是提供意见,比不得林深各种出钱出力,他便只要了除去各类“出场费”和“辛苦费”等成本外的两成利润。
这对他来说,是无本的买卖。
可就是这两成的利润,也让他足足赚了千两银、百两金,那林深呢?
林深又得了多少?
可以想见。
这东京,可真是个名副其实的销金窝。
嵇尚心里咋舌,感慨一句。
许久,方才从那一沓交子里抽出十张来,放到一旁,重新把剩下的九十张交子,推回到林深面前。
林深两眼瞪圆,惊得连酒都喝不下去了,连忙把靠在自己身上的依依往旁边推了推。
“你这是做什么?”
他问,也不是真觉得嵇尚是不要这些钱,纯粹只是没弄明白嵇尚这是在闹的哪出。
嵇尚被他那夸张的样子逗得眉眼含笑,心里原本便不浓烈的感慨,一下就被冲散,“也没什么。我只是觉着自己不能一直闲待着、坐吃山空,便想着租个门面和作坊来做点生意。只是生意这块我也不懂,所以想让你帮我看看哪里比较合适。”
“等等!你且让我缓缓!”
林深伸出手掌,挡下了嵇尚后面的话,连忙把刚刚剩下那半杯还没喝完的酒囫囵喝完。
“你说你要做生意?”
语调怪异的上扬,林深觉得他可能还有那么一点不清醒。
嵇尚很有想法。
不管是跟着黄庭坚和那帮文士,还是跟着欧阳修、张先那样久浸官场的人都能侃侃而谈。
平心而论,他从没想过嵇尚将来会有除了进入官场外的第二种可能。甚至,他还觉着,嵇尚很有可能能够进入到权力中心。
至于现在?
这不是龙入浅滩嘛。
可现在,他却来跟自己说,他要做生意……
林深一时觉得脑子有点发懵。
懵完,他又突然想起——
我朝规定,浮客有了东京户籍后,只要能有田有地,那也可以不用等七年再参加科考的。
开封府寸土寸金,嵇尚手里才只有百两金,想要买一块地,确实还相差甚远。
说不定……修文这是想早点攒钱买块地?
反正大宋又不像前唐,禁止商户科考入仕。
林深悄悄瞥了嵇尚一眼,暗自在心里点了点头,以为自己猜到了答案。
倒是嵇尚,也不知道林深一个人到底都琢磨了些什么。只是幸好,两人最后还是殊途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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