戢武王于屠刺刑台受刑而殁,四魌界短时间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整个四魌天树,仿佛只剩下杀戮碎岛风云聚汇,慈光之塔一片安宁谦和,诗意天城一派歌舞升平。
碎岛政局一日三变,波折无数,吸引了无数人的眼球。
“吾早该料到,兄哥你绝不会白白放过剑之初。”
被妹妹吐槽的太宫大人苦笑:“结果却完全没有派上用处……”
王树殿决议代王,唇枪舌剑,又将先王之子的事情翻上了台面,戢武王一死偿罪,禳命女身在天城,这问祭开刀拖延时刻的替罪羊,自然非剑之初莫属。什岛广诛出身寒微,行事更鲁莽直接,与贵族势力本就多有冲突,伐命太丞掌权并非人人乐见。王树殿的长老和大部分的官员,很多都是不折不扣的贵族,当然希望武丞的代王之路越难走越好。
忽略旧贵族的政治势力,仅以武力威胁,戢武王当年都不敢这么蛮干,某种程度上来说,什岛广诛可算得上是一名大胆的变革者。
先诛杀剑之初者即为代王。王树殿如此说,太丞一系也如此认可。四魌界的惊叹,孤身逃入苦境的剑客,未尝不是展现实力用以立威的好筏子。横竖另一名竞争者,不过是个瞎眼的太宫,难道还怕抢不过他?
不得不说,武者追求武道,少不了挑战强者,习武之人总是对自己充满信心,毕竟一旦露怯,本应发挥出的实力也会打折扣。但这样一来,容易导致另一个误区,自信心过剩,就会盲目自傲,认不清与对手之间的差距。
用某个冷心冷情的剑客的话来说,看不清对手实力,武格已失。
剑之初岂是那么容易杀的?
轻飘飘几句挑拨,便把政敌引向了难以战胜的对手,一石二鸟,亦将慈光惊叹拖入泥沼,摄论太宫,文臣之首,算计一向精明。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什岛一场叛变,将一切都推向了未知。
最初消息传出时,并没几个人重视,人们更多的是把这件事当成一件奇闻看待的。多新鲜啊,一群娘儿们竟然把衙门给围了!随着事情渐渐闹大,始末传开,更新鲜了!不就是个娼女犯了事给打残了么?死个女人算啥破事儿,也值得闹?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嘛!
当时几乎所有接到消息的人,都觉得这样的军报实在小题大做,告急的传令兵给训斥得差点不敢进大殿。几个女人能成什么大事?送这种军报,简直不可理喻!
只有摄论太宫皱紧了一双颦簇的眉峰,沉着脸听。
在代王的角逐方法达成共识之后,这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被当做了消遣的谈资。但当人们拿这个谈资取笑的时候,事情的发展,早已超出了绝大多数人的预料。
黎明时分,送来的不再是军报,而是什岛夷参的人头。
武部尚论败于剑之初之手,无颜见人,自请留守什岛,苦练武艺。没想到,不等他再战剑之初,就先死在了一群女人手里。
送信的男人穿着差官服色,双手被人齐肘砍去,耳鼻都只余血洞,牙关紧闭,眼神呆滞,竟已是半疯了。人头包在粗布包裹里,挂在他的脖子上晃荡,湿渌渌的血渍沾染得到处都是。
侍卫撬开那人的牙关,才发现他的舌头也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团成一团塞进嘴里的皮革,展开来,新鲜柔软,仿佛刚刚剥下一般。侍卫不经意间看了一眼那人胸口,随即转身奔出去吐了。那个倒霉鬼衣服下面的胸膛红糊糊一片,看得见筋肉,正是新鲜被人剥去了皮。
人皮是正面向内团起塞进嘴的,虽然肮脏,上边用血刻画出的字迹,还是看得清楚。
苍天已死,吾辈自立,奉女为尊,不服者,杀!
文采固然值得诟病,字里行间的杀气已不容质疑,再也没人能将什岛的这场动乱,当做笑话。
“这是她授意吗?”
“若是,兄哥你怨她吗?”
还用问?隔着老远符应女就能感觉到她兄哥身上实质般的怒气。
“难道她不知这样做会有怎样的后果?她究竟怎么想的?吾本以为吾了解她……”
“兄哥,你还是了解她的,”符应女叹着气,“这不是她的手笔。”
“嗯?”
“我们这些人,也该散了,以后你大可少操些心。”
“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树倒猢狲散。”
“她倒了么?吾倒不知她教出了一批乌合之众。”
“也不至于是乌合之众,只是各人的想法总是不同的。她训练我们的手法,跟训练普通士兵的手法本就不太一样。”
“所以训练出了一群叛军吗?吾早该知道,她脑后天生长着反骨!”
“你错怪她了,算了,随你怎么想吧。”符应女收拾着行李,打出一个小小的包袱,“我要走了,兄哥你保重。”
“你要去投奔你的同伴?符应,与她们的相处,让你也变得偏激了吗?”
“我确实是去投靠同伴,不过不是那一群,她们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不需要我跟了。”
“符应!”
“兄哥,我放不下。”淡雅的御医难得现出了偏执,“那人就这么消失了,我放不下!”
棘岛玄觉似是呆了一呆,叹道:“你想清楚了?”
“心意已决。”
“你该知道,无论如何,吾只希望你平安。”
“兄哥你也只希望王平安吗?”
“符应!”
“我知道,那不一样,上司和妹妹怎么可能一样?”符应女低着头笑了,“可是啊,那人跟我们说,人啊,都是一样的。”
“她说,人跟人,生来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她能做到的事,旁人始终无法替代。”
“一样的,我会的事,她也一样做不来不是?”
“你和她不同。”
“我知道。”符应女抬起头,笑得一如既往的淡雅温柔,“哥,我去了,你多保重。”
“看来,吾再说什么都是多余了。”
“不打算祝福我吗?”
“至少告诉我要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具体地点,要怎样告诉?兄哥你先猜吧。”
“连地点都不知便要启程?”
“你不是说早该把我嫁给王嘛,就当我是嫁鸡随鸡。”
“哈,好个嫁鸡随鸡,就不知你以后还回娘家不回?”
“要是苦境太远,大概就不回了。”
“符应!”
“看开一点嘛,或许只是短途旅游。”
“你确定吗?”一句问出,棘岛玄觉自己也低了头,“算了,牵扯到她,哪有什么确定。”
“兄哥你很清楚嘛。”
无言以对。
“唉……一路……保重。”
“嗯。兄哥你也是,多保重。”
…………
苦境。炎流村,因附近的一座火山而得名。虽说靠着火山,周围却无温泉,也没什么特产,村人男耕女织,平淡过日,倒也安和祥宁,与世无争。
但是,有人就是不喜欢安宁。
“平静而无聊的村落,死气沉沉。”
“你来了,此地自然死气沉沉。”
一红一白两道身影,踏入村内,红者妖邪俊逸,白者清纯圣洁,格格不入,却又莫名相得益彰,融成一道怪异又靓丽的风景。
“这位先生请问你是哪位?为何来到炎流村?”
红衣俊俏的邪魅公子展颜一笑:“吾该给他们一点刺激。”
鲜血,永远是最好的刺激。
“杀……杀人了!救命……救命啊!杀人啦!”
恶魔满足得叹气:“你看,现在不是精神多了?”
“你知道吗?有时连我也想揍你。”
“你会吗?那,请,谢谢,不客气。”
“……哼!”
“红狐,深流君,魃鬼,”魔王子好心情地吩咐,“将所有村民带至吾的面前,至于想逃走的,就让他们逃走吧。”
“是。”
一排排绳捆索绑,待罪羔羊。
“你……你想做什么?为什么要抓我们?我们……我们又没有招惹你……”
“吾之恩典,赏赐你们听闻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名字。吾,魔王子,吾代表~~从天而降的灾殃。”
“让我思考,该从哪里开始才好?”小恶魔偏着头摸下巴,看起来十分可爱,“是了,听闻炎流村是一个善于雕塑铸造的村庄。”
“哪有这回事?哇啊!”
“打断别人说话,真没礼貌。”
对着瞬间就被烧焦的尸体,没有人能再觉得,这个俊美青年歪着头抱怨的样子,有哪一点俏皮可爱。
“为何人总是要别人遵守礼节,却又自己无礼?啊,方才我们讲到哪里了?对你们铸造雕塑的手艺,谁还有问题?”
“……”
“吾很善良,从不勉强他人,那现在,不想帮助吾的人,可以离开了。”
人们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娘,我想回去家里,这条绳索绑得我很痛。”小女孩细声喊痛,惹得她的母亲赶紧用身子挡住她,“乖,你别出声!别出声!”
“她想走,”魔王挥开绳索,温柔得宛如天使,“那你就带她离开。吾一向宽容,去吧,别质疑吾的用心。”
母亲将信将疑,如逢大赦。有一就有二,看见有人成功离开,剩下的村人自然蠢蠢欲动。
“你们明明想走,为何却不走?人啊,总是节制自己当下的想法,总是期盼着下一秒,下一天,下一年,甚至下辈子,所以才会错过机会。”
“我也要走!我也要走!”“放我走,我不要留下!”
“呵呵,晚了。”
于是,又多了两具焦尸。
“吾再教你们一件事情,这世上的抉择,没正确或错误,只有运气而已。你们要谨记。”
“……”
这次,是彻底的鸦雀无声。
“现在,深流君,你率领村民,替吾建造代表真理的伟大图腾。不够的人力,魃鬼,这附近应该还有很多村庄。”
深流君躬身问道:“王想建造什么?”
恶魔皱起好看的眉:“你认为什么东西最能代表吾?”
“吾判断,建造西瓜不需要这么多人力。”
“赤睛……”
“怎么?”
“你终于有幽默感了。”
“陈述事实而已。”
“呵,这样吗?那就这样吧。”魔王子笑道,“你们三个留下做事,赤睛,咱们该去看看吾的好徒儿咯。”
“你确定还是好徒儿,不是死徒儿?”
“相信吾,吾有预感,他没那么容易就死。”
“祝你如愿以偿。”
…………
密室中,鸦魂化蛹修炼,巨茧周身散发一股炽热邪能。不断攀升的高温,煎熬火蛹中的修验者,恍如置身炼狱,痛苦难当。
魔王子仔细观察邪蛹上的火候,语带惊讶:“你的进展比吾所想更快嘛!”
回应他的,是鸦魂凄厉的痛呼。
“痛苦吗?”魔王子的神情仿佛带着深切的怀念,“痛苦是修炼蛾空邪火必经的过程。没经过浴火重生,便不能成为灿烂的邪蛾,这一招的美丽,就是用自身的痛苦,换取对方更大的痛苦。”
“这是世上最公平的武功,自己付出代价,也让对手付出更大的代价!”
惨叫声中,邪火越燃越炽,巨茧仿若炼铁般通红,焰气越烈,几乎让人以为只要再烧一刻,这邪蛹就将爆裂。
鸦魂的哀鸣已弱了下去,似乎已没了力气。
魔王子摇头叹息:“如果你觉得难以忍受,那就想想为师。想想吾,还未将这招打在吾身上就死,你甘愿吗?你甘心吗?”
茧中的困兽,发出了痛苦的低吼。
“赤睛,你知道他的小弟是怎样死的吗?”
“被血参巫身上的碎心爆,炸得粉身碎骨。”
“你确定?”
“确定。”
“死得苦状万分啊。在佛狱身亡的人,尸体会怎样?”
“被兽植吞噬,化作养分,血肉无存。”
“粉身碎骨,血肉无存。吾亲爱的徒儿啊,你听到了吗?这就是你的小弟的死状。你听到了吗?”
受到不断刺激,火蛹一阵剧烈震动,就在围观者们以为将要接受修炼失败茧毁人亡的惨局时,火蛹猛然沉静。
赤睛眨眨眼:“居然静下来了!”
魔王子点头赞许:“谁说仇恨是负面力量?你看,效果这么好!”
“这是你的经验之谈吗?你又何苦刺激他。”赤睛摇着头,“可怜的人,可怜又可悲。”
“事实证明,吾总是正确。是吧,吾的好徒儿?”
“魔,王,子。呃,”鸦魂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忍痛的切齿闷哼,“吾绝对,绝对会将这一招还你!”
“哈,你要尽力,”被人记恨的恶魔笑得无比开怀,“因为,吾只会给你一次的机会。记住,只有一次的机会。”
赤睛转过了头,不忍再看。
…………
“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火宅佛狱,术法光幻,少女盯着幻影中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说得郑重。
“姐姐。”
以术法幻视传讯,在枫岫主人的帮助下,这一对双胞姐妹终于在碎岛变故后第一次说上了话,可是时局,注定了她们不能好好的倾诉离情别苦。
“姐姐,南风死了。”
“啊!”惊讶的不止戢武王。
“先生,枫岫先生,我……”禳命女软了一软,似是要哭出来,却又忍住,咬着牙继续道,“我定要除了那人!”
枫岫主人以扇掩口,轻声哀叹:“唉,界主……”
戢武王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万事小心知道吗?”
“姐姐,不用担心我。”
“你活着,对他潜在威胁更大,所以答应我,绝对不可以勉强,遇到险境一定要自保为先!”
“姐姐!罢了,我知道了。”
“嗯。”
后边凯旋侯不耐烦的画下一行字:“说重点。”
“我们在说的就是重点。”
在黑樱花炸毛之前,枫岫主人及时开口安抚了他。
“湘灵姑娘,对不住,吾等需要动一动天源。”
“嗯?先生所谓动一动,与四境有害吗?”
枫岫主人沉默,答话的是戢武王:“天源将枯,我有心大改四境格局,让它能撑得久一点。”
“好。”
“要防弭界主扰乱,不如等他先动,在他有所行动时,将他先行陷住。”
“好。困他同时,吾会开启天源封禁,方便你们进入。”
枫岫主人听得插不上话,不由感叹到底是血缘相通的姐妹,祭司职责所在,说方便就方便,连一点儿犹豫都没。
碎岛的家庭教育,当真是四魌界里最成功的。
“嗯。你还好么?”
“还好。姐姐你……”
“安心。”
“嗯。枫岫先生,麻烦照顾姐姐。”
“好说。”
“你才是,龙皇若欺负你,忙完了这摊我就去扒他的龙皮。”
湘灵笑着正要答话,幻影闪了一闪,骤然蒸发。
术法对谈,本来就有时限。
诗意天城清冷的闺房里,禳命女抚镜叹息,身后,寒烟翠走上前来扶住了她的肩。
“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嗯。”
…………
慈光之塔,弭界主放下药碗,在满桌的密报里皱起了眉头。
“一个月,不过才一个月么?嗯~~”
一个月里,碎岛风云骤变。什岛叛军突起,这群女人仗着城高池坚,顶住了数次王庭的讨伐,把周边岛屿都清扫了一遍。她们明显有组织有纪律有原则,还是相当铁血的原则,一个月下来,什岛周边,已经连公兔子都不剩一只。
男人不为奴则死。那个被尊为“萤帅”的女首领,行事颇有碎岛前王的风格,狠厉犹有过之。
她们身后,有人指点吗?
不像。什岛广诛领兵叫阵,一场厮杀,据说势均力敌,两败俱伤。碎岛战事胶着,代王久久未定,各岛皆已不稳。背后若是有人,此时还不出雷霆手段夺权,又要等何时?
戢武王,她在吗?不在吗?
碎岛乱局已现,吾该此刻动手吗?或者,放过这一次的机会?
虚灵镜里的透影,苦境的无衣师尹还在与素还真相谈甚欢,剑之初彻底倒戈,这两人,不能再回到四魌界。能动的,唯有……
天源。
弭界主抚着胸腹间的旧创,南风不竞临终一击所造成的伤口,时至今日仍未痊愈。
上天界,禳命女偶染微恙,搬出天阙,入龙皇宫中疗养。微恙,疗养,龙皇果真是怜香惜玉之人,不是吗?
机不可失。
“机会,只有一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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