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的背叛,总是一环套着一环。
慕容情抽出了孔雀的龙骨,赌上一切,见证复仇的力量,但宿贤卿又岂会将阿多霓白白送上?背后一掌,斩草除根,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只是宣天总教错估了他与天阎魔城的默契程度,魔族包含企图心的救助之下,慕容馆主代替魔绝天棺,成为魔主他化阐提新的收藏。
弥思陀将重伤晕迷的阿多霓当做酱菜一般泡起来便算,薄情馆主目前价值有限,魔城之主并未在这只有些渊源的鸟儿身上花下太多心思。他化阐提的象罔之眼,这会儿除了紧紧地盯着武林大势,更多的时候,还是用来窥视西山半峰雪上“倚听天籁落天风”的世外之人。
爱欲嗔痴,俱是冤孽。
慕容情抓走孔雀,失路英雄遍寻不得,找上风回小苑:“慕容情在哪里?”
独语斜阳的愁大夫一声长叹:“详细的情形,询问末世圣传吧。”
为这一句,云麾崇首兰怀印遭受皮肉之苦。
“慕容情……在天阎魔城。”
“嗯?天阎魔城。”
环环相扣,又一只无辜的羔羊,卷进了江湖这个漩涡。
…………
诗意天城,流言纷纷。
“戢武王是女儿身,女扮男装的!已经抓了下了狱啦!过不几天就要杀头!”
慈光之塔传过来的小道消息,就像长了翅膀,四下播散,吹得人心惶惶。
其实,真正因之慌乱的,只有两个人。
“怎会如此?”寒烟翠眉头微颦,“瞒了这许多年,居然功亏一篑!”
南风不竞讶异道:“你竟也知道?原来知道的人竟还不少!”
“连你都晓得,很明显,她的保密工作,做得很不够!”
这一对亦友亦敌的冤家,在湘灵面前固然一团和睦,可只要一离开禳命女的视线,不出三句,必定针锋相对。(情敌和连襟,想和睦,真不那么容易……)
“两位,”碧眼银戎面色郑重开口发问,“这么说,此消息确实是真?”
南风不竞微一沉吟:“吾不相信她会乖乖引颈待死,谁能擒得住她?”
这句话,无疑说中了在场诸人的心事。
“既如此,银戎有事相求两位。”
“龙皇请讲。”
“祭司因天源有异,尚在十重天阙闭关之中。此事尚未确认,又干系重大,银戎恳请两位,暂且勿让湘灵知晓。”
“嗯?”
“祭祀之法本有些许凶险之处,极耗心力,禳命女初掌天源未久,恕吾直言,她之根基与前任祭司相去甚远,心神动荡,情绪不稳,恐于她多有伤害。”
寒烟翠脸色一整,肃然道:“好,吾答应你。事情没解决之前,绝不会让她知道。”
“南风侠士?”
“吾也应下便是。”
“银戎多谢两位宽谅。”
“不客气。”南风不竞整装待发,“你照顾好湘灵,吾去碎岛,把那个闯祸的家伙捞出来。”
“戢武王与吾交情甚笃,本应由吾亲自前往一探,然诗意天城立场所限,吾不便干涉杀戮碎岛内务,只得偏劳南风侠士了。”碧眼银戎欠身一礼,“祝君一路顺利。”
“哈,你等吾消息便是。”
白衣侠士衣袂翩翩,来去如风,依稀仍是那狂放豪气的不世狂人。
“驰来北马多骄气,歌到南风尽死声!”
那是属于江湖儿女的潇洒,背负了家国责任的人,没有这样任性自由的权利。
“相交多年,想不到,戢武王竟是一名女子!”碧眼银戎低眸轻叹:“唉,但愿她平安无事。”
寒烟翠极目远眺,似要望穿那厚厚的云层。
“放心吧。”佛狱王女坚定的语气,极好地掩盖了本就不多的一丝忧虑,“祸害遗千年,她没那么容易死。”
…………
血暗沉渊。剑之初摘下拙劣的伪装,回望来处,心生不安。
天际,阴云密布,寒气袭人。冷风吹来,转眼竟飘起了小雪。
五界路玄异通道之处,一条身影,携满身细雪而出,行入这幅暗沉的烟墨雪景,凝眸顿步间,目光灼灼。
相似又不同的剑客,不同又相似的人。
一睇目光相牵,脉脉暗流,冲激成一股看穿与被看穿的角力。
“是你。”
这世上,有一种绝艳,只存在于谛视眇目之间。
“你之眼神,勾动吾之杀意了。”
…………
杀戮碎岛,地牢。
碎岛的地牢,完全盖在地面以下,顶壁地砖都是厚实的青石板。铁栅栏隔开小间,装饰风格极尽简约,基本上,除了光溜溜的石板地,什么都没有。
戢武王盘膝坐在空荡荡的牢房正中,闭目养神。
脚步声沓,牢房外,武将骤然立定,神情复杂。
伐命太丞什岛广诛,掌杀戮碎岛最高兵权,乃戢武王一手提拔,无论何时,均是隶属王之一派,只效忠于戢武王的心腹重臣。
本应是如此的。
事实上,一直以来也都是如此的。戢武王少年继位,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尤以王树殿为代表的贵族势力为甚。主弱臣强,像什岛广诛这样以军功晋升,身受王恩的平民新贵,本就是支持王权,压制旧贵族势力的中坚力量。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君臣,本是如此,该是如此。
可是现在……
“你为什么会是女人呢?”
什岛广诛的疑问,无人应答。
好在,以鲁直闻名的武将并不期待别人的回答。伐命太丞清了清嗓子,打发跟来的狱卒们退下,通向地面的阶梯尽头,沉重的铁闸门一关上,牢房里便显得格外静谧。
什岛广诛颇不自然地开口:“你……做女人,可惜了……”
沉默。落针可闻。
伐命太丞沉吟片刻,似是在整理着要说的词句。
“王树殿无人主事,摄论太宫眼盲老迈,碎岛能为代王者,只有吾。”
“今后,吾将是杀戮碎岛之主。”
自信自傲,底气十足。
戢武王端坐如泥塑木雕的菩萨,连根头发丝儿都没有颤动一下。
什岛广诛吸了一口气。
“在吾成为代王之前,明日,将先行商议你的处刑。所谓商议,不过是走个过场,以你之罪,定是万人投石的极刑,绝无侥幸。”
一句说完,太丞大人特地略做停顿,悉心观察听者的反应。但是他注定要失望了,戢武王,根本就没反应。
失望的什岛广诛偏过身子,冷哼一声。
“摄论太宫临时找来几个耆老,顶替王树殿长老的空缺,妄图与吾争位。哈!目力已失,武骨早废,他有什么资格与吾竞争?你不用担心他对你落井下石了,他现在没这份心力,以后也不会有这个机会。他棘岛玄觉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你的处刑结束之后,紧接着,就将是吾成为代王的典礼!”
闭目入定的阶下囚半低着头,异常安静地任由太丞大人发表慷慨激昂地演说,稍显凌乱的鬓发披散下来,阴影盖住了大半张脸。
与落魄而沉默的戢武王相比,此刻的什岛广诛,志得意满。
“女扮男装,假托为王,你所犯之罪万死难赎。”话风一转,什岛广诛稍稍压低了音量,“但吾身为王者,该有王者的气度。你的能力,吾欣赏,若你愿意追随吾,证明自己有活命的价值,吾可以考虑,给你一个存活下来的机会。”
漫长的铺垫,终于进入了正题。
可惜,冷场。
伐命太丞皱起了眉:“现在能救得了你的,只有吾。”
“……”
对着牛弹琴,牛还会“哞”两声来听听,武丞大人费了许多唾沫,连个响都没听着。
“吾法外施恩,已是格外宽容。吾对你……对你……总是宽容,否则,单凭你这份目中无人的态度,便该好好教训!你听到了没有?”
武将的声音已染上了怒气,戢武王仍旧纹丝不动,牢房里死寂一片,最清楚的声音,怕是只有什岛广诛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你……你……你到底听到了没有!”
“你以为你还是王吗?被你欺骗这么久,碎岛上下恨不得吃你的肉啃了你的骨头!看清现实吧!你早已走投无路。服从吾是你唯一的选择。看在你一直以来尚算勤勉的份上,吾一番好意,你,真要这般不识时务?”
“要知道,吾,才是真正有资格做碎岛之王的人!”
识时务者为俊杰。戢武王一向自认是俊杰,但是有时候,她非但不识时务,甚至不识抬举,更可以说是不识好歹。不知道是不是遗传自雅狄王,她的性格里有一部分,顽固得就像是石头,还是那种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安静的牢房里,一声从鼻孔里喷出的哧笑,分外清晰。
什岛广诛被这一声笑得一愣,呆了片刻,脸色一白,随即复又涨红,渐渐竟连嘴唇也开始哆嗦。
“你!你!”什岛广诛气得语无伦次,“你竟然……你这个猖狂的贱女!枉我一直……一直……什么时候竟轮到你来嘲笑吾!简直不可理喻!比起欺世盗名的你,吾才是王!吾才是王!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轻视吾!”
鄙夷,从来不需要用语言来表达。
“你会为你的狂妄,付出代价!”
伐命太丞震袖而去,牢房的铁闸门被狠狠关上,发出咣铛一声巨响,带起的劲风,扑熄了墙上的灯火。
地牢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黑暗中,橙红的火球柔柔亮起,照出一张皱着鼻子的纠结脸。
“有资格成为碎岛之王的男人,”戢武王小声嘟囔着,“呿,什么形容!我还是要成为海贼王的男人呢。”
傻瓜年年有,不气,不气。
翻掌一纳,火球迅速隐没体内,毫无痕迹。
“这环境,真心差到伤德,”细碎的絮语低低地带着抱怨,“唉,早点处刑吧,早死早超生……”
无光的地牢中,叹息,悠长轻逸。
…………
黎明之前,总有一段时间,分外黑暗。
阴暗之处,凝渊,鸦魂,赤睛,构成了一副诡异的画面。
“吾亲爱的徒儿,”魔王子亲切地对鸦魂微笑,“这里就是你以后修炼的地方。”
赤睛作为旁观者,保持沉默。
鸦魂作为战败者,同样选择保持沉默。
于是,只有凝渊一人的声音夸夸其谈。
“蛾空邪火的秘籍你看过了,皆杀者的真元也助长了你的功力。现在,你微薄的悟性是为师最大的困扰,所以,为师决定,无私地帮助你。”
魔王子轻扬指掌,一股庞大邪力瞬时灌入鸦魂体内。邪火入体,五内如焚,鸦魂不由得长声惨叫,哀鸣声中,无数红线自七窍冲出,宛如飞蛾化蛹,霎时将他包覆。
“这画面好熟悉,是不是,赤睛?”运功之中,凝渊犹有余心闲话,“曾几何时,好像还有过什么人,也是这样子吐丝结茧的,对吧?”
“你不用问吾的意见。”
“你觉得,吾是不是忘了什么?”
“吾讲了,你不用问吾的意见。”
赤睛表情平静,与凝渊邪肆的笑容形成对比,有一种十分怪异的相得益彰。
深流君和红狐九尾,就是在这样的时刻,找到了火宅佛狱现存的王位继承人。
“想不到会在这种情况下碰面,”红狐九尾的媚笑虽不及邪玉明妃妖娆,却有一种少女独特的动人风韵,“你竟然替他打通火关七窍,魔王子,现在是你最脆弱的时候。”
“跪下祈祷,或者勇敢挑战,吾没给你们第三个选择。”
凝渊神色不变,将挑衅的话语,说得春风拂面。温柔的王子专心致志操纵着即将成型的巨大红茧,对凭空多出的敌人,看也懒得看上一眼。
莫测的实力,闲适的态度,难猜的心思,魔王子。
犹豫难决。
“你们能犹豫的时间不多。”
皆杀者已死。
“深流君﹑红狐九尾﹑风世魃鬼三人,向魔王子宣誓效忠。”
四邪谛仅剩之三,跪成一排,极尽恭谨。
红茧已成,再不需要魔王子灌输邪力。
时机已逝。
凝渊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之情:“最终,你们也没有皆杀者挑战吾的勇气。”
深流君抬起头,朗声说道:“挑战要勇气,追随更要勇气。追随你,是相信魔王子会为我们带来光明。”
“错了。”凝渊认真纠正,“你们不是追随吾,是信奉吾。因为,吾,是唯一的真理。”
深流君竟垂首附和:“是。”
赤睛的目光,在号称四邪谛中最有智计的深流君身上打了两个转,又收了回去,继续盯着身前的地面。
凝渊凑到副体边上,现宝似的逗弄:“赤睛,你看,短短数日,我们的规模就扩张了两倍。我们该找个地方安置吾的麾下。”
赤睛眼观鼻,鼻观心,镇定无比:“你又想做什么了?”
“建立吾自己的国度啊。”
“你的新游戏吗?”
“会很有趣,不是吗?”
“随便你。”
“先从哪里开始好呢……”凝渊认真的烦恼着,“赤睛?”
“吾讲了,随便你。”
“啧,你真是没有主见的人。”
“吾不需要主见。”赤睛冷淡的说道,“吾是观察者,只需要看着你就好。”
“哈,那你就好好看着吧。”凝渊的唇边又挂上了一贯的邪肆笑容,折了一根树枝扔出,随便选了一个方向,“就是这边吧。”
“吾,魔王子,火宅佛狱代表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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