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宅佛狱。
没有凤冠霞披,没有喜烛喜帐,魔王子连衣服都没换,随便哼了两句就算是拜过了堂,拉起赤睛的袖子,乐颠颠直奔今夜的主题,洞房。
“吉时到了,今天可是吾的新婚之夜,太息公,你不给吾一点祝福吗?”
太息公:“……”
魔王子:“嫉妒,人类最原始的心思,无论男女,一样沉重。”
太息公在凝渊灼灼的眼神注视下,十分不情愿地憋出一句:“祝你们百年好合。”
凝渊友情提示:“还有早生贵子。”
太息公咬着牙:“……早生贵子。”
“很好。”魔王子转向被扯着袖子拖来,面色铁青的副体:“赤睛,你也说两句吧。”
赤睛:“希望你如愿以偿。”
凝渊:“只有一句……”
赤睛:“希望你如愿以偿。”
凝渊:“还是只有一句。”
赤睛:“吾讲两次了。”
凝渊:“……”
“算了,随便吧,”魔王子宽容地笑了笑,表现得简直就像个真正迫不及待的新郎倌,“美丽的新娘,吾来了!迦陵,陪吾去小妹的房间。”
守护者似是有些精神恍惚,行尸走肉般,竟是听而未闻。
魔王子也不着恼,反倒耐着性子又唤了一次。迦陵一惊,如梦初醒,一时失魂落魄。
“迦陵,”魔王子宽厚地笑着,“今天可是吾为你精心准备的日子,你怎能不来呢?”
“迦陵……遵命。”
…………
佛狱王女的居所,寒烟翠的小屋,简陋的草庐。
说是婚房,却没人有闲心布置,还是凝渊左看右看觉得不像样,拿了太息公的胭脂在门上写了个“喜”字,才勉强有了点鲜亮的颜色。不过某只怪胎爱好一向与众不同,写得不是通常的双喜花样,而是个单“喜”,所以,还是不伦不类。
三个大男人停在洞房门口,盯着那不伦不类的鲜红单喜,发呆。魔王子不动,另外两只也不动。
良久,守护者开口道:“需要替你开门吗?”
“替吾开门?何必呢?”魔王子十分无辜地眨眨眼睛,“这是你的好日子,吾决定,将小妹许配给你。”
迦陵身躯一震。
“想不到吧,这是吾特地为你精心准备的礼物,惊喜吗?”
凝渊就像准备了生日礼物想送给最要好的朋友,偏偏又藏起来只等突然吓他一跳的损友一样,开心又得意地这样说。
“你看,吾也是会体恤下属的人。”
凝渊的脸上写满了“看我多么温柔多么体贴多么善解人意快夸奖我夸奖我夸奖我吧”的表情,看起来十足滑稽搞笑,但是在场的人,除了他,谁也笑不出来。
“这不可能!”
迦陵低沉的惊喝,近乎悲怆。
“怎会不可能?小翠是吾的亲小妹,吾岂会真的逆伦?这不过是吾小小的玩笑,让你们惊喜的玩笑。进去吧,迦陵,这是吾赠送给你的礼物,祝贺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凝渊非常真诚,甚至真诚得有些献媚。面对着殷勤的魔王子,迦陵僵硬得好似变成了石像。
“羞怯了吗?”凝渊笑得眉梢眼角俱是喜气,“来,让吾替你开门。”
门开,一地血迹。
只有血迹。
“小妹,小妹,你怎么不见了?怎么会啊?”
担心的台词,配上凝渊眉梢还没消退的喜气,格外不相称,听来宛如魔音,刺耳得很。
“这么多血,不论谁流了这么多血,应该都活不了了。吾的小妹啊,你死得苦状万分。”魔王子嘴里哀悼,面上的笑纹却更明显,“迦陵,这是怎样一回事?”
“死都死了,连尸体也不愿意让吾看见吗?啊,到底是谁忍心下这种毒手?罢了,冤冤相报何时了,吾也无意追究。迦陵,小妹的尸体就由你去找回,记得好好安葬。”
唱念做打一应俱全,这一台大戏,凝渊一个人演得开心。
“赤睛,我们离开吧。”魔王子低眉掩口,再也忍不住似的笑出了声,“噗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张狂的笑声,不啻于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守护者□□在手,一声狂吼,直取魔王子。
枪尖停在魔王子后颈,一寸也不能再进,赤睛静静站着,位置却换到了守护者身侧。身侧,一臂之距,一击就能绝杀的位置。
魔王子呢喃的话语,悠悠荡荡飘出来:“迦陵啊,爱也失去,义也失去,再失去仅存的愚忠,你那残破的灵魂,就再无信念可以支撑了。你要对王动手吗?你准备背叛佛狱吗?你真要这样做?”
守护者的声音,宛如野兽垂死的挣扎悲鸣:“她是你的小妹!她是你的小妹啊!”
魔王子轻轻一指,弹开了颈边的枪尖:“是啊,那又如何?血缘,不过是一个古老的藉口,用来找寻最初的利用对象。因为帮助亲人的人也希望被亲人帮助,所以彼此利用。”
人生导师凝渊认真地开始授课:“仔细想想,用你微薄的智慧想想,生你的人生了另一个人,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魔王子!”
“杀害小妹的人不是吾,你该将你一身的愤怒宣泄到凶手身上。这才是复仇。当然你也可以选择迁怒,偷盗尸体的人,就是个不错的迁怒对象。”
“不过,这两个对象或许是同一个也说不定。”
魔王子,聪明睿智又残忍的魔王子。
“小妹的后事就交你了。赤睛,我们走吧。”
赤睛没有理他,凝渊也没有在意。满地鲜血的小屋里,守护者崩溃般缓缓跪倒,泪落无声。观察者静静伫立,冷眼旁观,面上的神情,悲喜难辨。
…………
树林边,魔王子欺负着花花草草,把佛狱里好不容易绽出的几颗青芽儿,一个个踩得东倒西歪,乐此不疲。
穿着一身白的赤睛,好像幽灵一样无声无息飘过来,静静地看。
“你出来了啊。”
“你的目的达成了。”
“嗯。”
“迦陵痛苦的模样让你欣喜了多久?”
“一瞬间。”
只有一瞬间,守护者的枪尖忍无可忍刺出的一瞬间,凝渊放松身体,毫不抵挡,等待那□□中的一瞬间。
赤睛可以肯定,若非迦陵的愚忠令他无法将这一枪完全刺出,凝渊的喉咙上,一定会多个血洞。
“你的心思,永远不务正业。”
“每一个人都有信念,吾之信念,就是摧毁他们的信念。”
“这有什么乐趣?”
凝渊惊奇:“你知道什么是乐趣?”
赤睛沉默。
“这个世界太荒谬了,真理与真理相悖,箴言与箴言冲突,每一个人都沉溺在谎言中,但是除了吾,没人了解。”
“挑战规范,崩坏道德,你可知你有多荒唐?”
“吾还会更荒唐。”
“你真是惹人厌恶。”
“不要紧,他们会原谅吾。”
“哪来的自信?”
“因为吾俊美无双的脸容啊。”
“哈。”
他是这样的一只怪物,他的灵魂宛如坠入无尽深渊,他的内心空无一物。他没有信念,也不需要信念;他没有感情,也不需要感情;他没有支撑,也不需要支撑。他可以变成任何东西,伪装成任何一种行为模式,只要他想。但他的本质,其实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
他是虚无,黑洞一样的虚无。当你被他吸引,被他捕获,粉身碎骨以后,仅剩的渣滓都灰化消失,黑洞还是一样空虚,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没人能进入他的心底,因为,他根本没有心。
他甚至不能理解心是什么东西。
“你真是令人厌恶。”
“这句话你讲过了。”
“吾还可以多讲几遍。”
“是好话就别讲第二遍,变成啰嗦的老头子就不好了。”
“吾会等着看,看你的结局。”
“吾的结局?可能你还要等很久。”
“也许不会太久。”
“你真乐观。”
“什么是乐观?”
“无能为力的时候安慰自己的药物。”
“嗯,或许吧。”
“哈,你居然承认了呢。”
坠入无尽深渊的灵魂,会怎样反噬这具肉身?
爱上了这样一只没有心的怪物,又该如何拯救自己的灵魂?
凝渊蹦蹦跳跳继续折磨花草,天真得就像个孩子,赤睛站在原地,下意识地抚上心口。
那里,贴身放着一颗玉珠。
莹碧的玉珠,不知是谁想要将它雕成百合花的形状,可惜拙劣的刀功只刻出了几片不甚清晰的花瓣,便被丢弃在了血泊里。沾染浸透的血沁,仿佛花心刺出的一缕伤痕,再也擦之不去。
宛如刻印在心里的伤痕,再也消之不去。
…………
碎云天河。
玉辞心悠悠醒转,正见着腼腆的剑客一改往日腼腆,扶她起来的动作,温柔中透着不可拒绝的坚持。
“呃……剑……之初……”
刚睡醒的玉姑娘,还有一点迷糊。
“这是解药,快服下!”
出于对剑客人品的信任和未清醒状态的低血压,玉辞心吃药吃得格外乖顺。
药一入口,人立刻完全清醒,恨不得跑出门吐上三圈。
尼玛!这啥玩意儿!太特么难喝了!
玉辞心苦着一张脸推开药瓶,血压瞬间回升至正常值,眼神清明,精神得像个刚炒出锅的豆子。
“服药之后,吾要以极心禅剑替你逼出邪火。你知道该怎样做。”
能先给杯水漱口不?玉辞心举目四顾,愣是连只茶壶都没找到,只好摸摸鼻子,盘腿而坐,抱元守一。
剑之初低喝一声,指剑运化,周围气流旋走,地上砂石受到牵引,拢聚成万千细剑,旋绕在二人周身。
沙剑夹带沛然内息,一股谦冲平和的力量,灌入玉辞心体内。玉辞心也同时导引体内邪火,逐渐逼至一点。
邪火出体,着地即燃,火光映照着剑之初脸上不正常的潮红之色,剑客嘴角溢出缕缕鲜血,更显妖异。
“呃……”
身负重伤,又催内元,剑之初眼前一阵朦胧,强支的身躯已渐渐承受不住。然而玉辞心运功疗伤,正是不能惊扰之刻,剑客勉力支持,步出洞外,熄掉地上火焰,盘膝坐下,运功抵御邪火噬心。
等玉辞心疗伤疗得差不多,出来打水漱口顺便洗把脸的时候,正好看见剑之初一阵摇晃,不支软倒。
有些人就是动手比动脑快,反应过来之前,玉姑娘已经一把把剑客接在怀里了。
剑之初浑身滚烫,一张脸烧得红艳艳的,目光迷蒙,眼波含水,端的是一副秀色可餐的媚态。
剑客虚软地抬手抚上女子的颊边:“你……恢复了……”
玉辞心皱着眉头,手心搭上剑客额头试体温,一摸之下烫得一缩手,靠啊!快熟了有木有!
“你找了魔王子?你与他做了怎样的交易?”
“很多年了……我找你,很久很久……”
得,烧糊涂了已经!
“别再离开我……”
青年热烫的身躯软软地贴上来,两条手臂钢箍似的圈紧。胸膛贴着胸膛,心跳连着心跳,呼吸交着呼吸。玉辞心甚至能感觉到,剑之初微凸的下颌骨杠痛了她的肩膀。
莫名的,就有些恐慌。
“喂……”
身体毫无空隙,热度隔着菲薄的衣衫传过来,染得玉辞心面上亦透了一层粉红。似被那烫人的热情感染一般,不曾经过人事的少女只觉从腹底升起了一团火焰,直延烧到心底。不似邪火那般灼热伤人,却温温麻麻,丝丝纠缠,只把整个人,都烘烤得酥酥软软。
“……我……对你……”
青年的呢喃响在耳边,柔软的唇瓣不经意间,擦过耳廓……
玉辞心一个激灵,反射性地就是一推一甩,剑之初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一样,一下子就给扔了出去,好死不死,正好对着瀑布方向,于是剑客就这么一直飞出了崖边平台,直直地向着瀑布底下摔了下去。
瀑布下面,通常都是水潭,还都是那种潭水颇深,有些漩涡,掉下去不怎么容易浮起来的水潭……
坏菜了!玉辞心赶紧跟着跳下去捞人。
所以说有些人就是手脚比脑子快,玉姑娘冲动之下,完全忘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她,不会游泳。
一个岛国生岛国长的王,居然是只旱鸭子,这听起来似乎不可思议,但是仔细想想,又实在是情理之中的事。戢武的身份,洗澡都不敢要人伺候,怎有可能脱得清凉凉的下河游泳?从小到大她就没玩过水!当王的人,又不需要摸海养家,水性,不属于必备技能。
于是,英雄救美的结果变成了这样。
剑之初:“玉姑娘,你没事吧?”
玉辞心:“咳咳……咳咳……”
剑之初:“小心受寒,吾去生火为你烘干衣衫……”
玉辞心冷着脸,脚下一绊,虚弱的青年就又滑进了水里。
发烧嘛,潭水挺凉,正好降温。
剑之初缩在水里,忐忑不安地不敢上岸,眼神飘天飘地飘潭水,就是不肯飘到玉辞心身上,脸上也不知是烧的还是羞的,红得像两瓣大苹果。
“……姑娘……方才……抱歉!”
支支吾吾,千言万语,只有一句抱歉说得连贯。玉辞心看着青年那副认打认罚的模样,突然觉得,或许雅狄王年轻的时候,就是这么哄妹子的。
真是不要太喜感……
简直喜感到让人纠结的地步。
其实,玉辞心已经感觉到了,有些事情不那么对劲。
就算再怎么纯洁怎么不经人事,装了这么多年的男人,男女之事也不可能一点不懂,何况玉辞心本就不是什么纯洁无瑕的闺阁少女。她那德性,跟节操两字是沾不上边的。
所以,固然她还没有实际经验,理论经验,却是十分丰富。
她很清楚,身体里那股突如其来的燥热是什么,而且她更清楚,一盆凉水浇上身,啥火都该熄了,何况浑身湿透泡冷水泡成她这款。
就算是只种猪,这时候也发不了情!
但是身体里的燥热并没有一点消退的迹象!
玉辞心知道自己不是种猪,或许自制力有些差,但是绝没有欲求不满到这种程度,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药有问题。
下五门的龌龊手段,凝渊用得出来,让人意外的是,居然不是封喉剧毒,而是催情的药……
魔王子啊魔王子,你啥时候改了爱好,喜欢上当媒婆了?还是你觉得,这种处境,就能让我进退两难?
玉辞心看着水潭里含羞带怯的剑之初。
呵呵,是了,这份药下在我身上,为难的是剑之初。
干你妹!为难剑之初你丫给我下药!
玉辞心愤怒地竖起一根中指,骂完了才想起来,凝渊的妹,好像的确是自己的老婆来着……
满腹心事,汇聚出口,也只有两个字。
“我艹!”
怒气冲冲的玉辞心揪住剑之初的领子,一把把人从水里拎出来。
“……玉……姑娘……”
剑之初还处在烧得心火迷蒙的状态,很明显,冷水也不过只是暂时帮助他维持了一点点清醒。
“刚刚你脑子发昏了是吧?”
“我……呃……吾……”
“支支吾吾你妹!洗干净了没?”
“诶?”
剑之初一时呆楞,睁大的眼睛,格外水润润,看起来就像是很好欺负的某种小动物。
玉辞心伸手按住剑客的后脑,对着那张唇红齿白的嘴,干脆地吻了上去。
“刚刚你发昏,现在,轮到我发昏了。”
不就是叉药嘛!怕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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