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正暖,盛开的花树下,俊俏的兄妹背靠背坐着,垫着一地花瓣,伴着扑鼻清香,享受悠闲的午后时光。不远处的凉亭里,可以看到白发白须的老人家写写画画,时不时抬头望上一眼,满脸欣慰,状甚感慨。
“王兄,父王又朝这边看了。”
湘灵拿着本翻到烂的《荒木载记》,装作看书,声音压得低低的,说话都看不见嘴唇动。
“不用管他,继续。”
戢武单手遮眼,状似假寐,偷偷从指缝里查看四周,很好,没人。
隔墙有耳,比起密室暗格,空荡开阔的地方更容易防范,不易泄密。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知道比较好。
湘灵翻着夹在书里的条子。
“蝶传来消息。顺利入塔,暂安顿。”
蝶,是王树殿那批女奴的首领,当了二十来年的祭姬,一朝投靠了戢武,因着脸上的纹彩得了这么个名字,配着她如今的职业,倒也相称。
她现在的职业,统称老鸨儿,又叫鸨母、鸨妈、妈妈,现代一点,也可以叫妈妈桑。手下的姑娘,自然就是戢武费了一番口舌求情,又拐弯抹角辗转收留的那些女奴们。
做皮肉生意的人,裙下囊括三教九流,古往今来消息最灵通的所在,首推青楼娼馆。戢武需要探子,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至于道德问题,还是别考虑的好,某人一向自认三观不正,反正霹雳里面变态那么多,不稀奇。
湘灵接着读:“还有,闻新秀剑之初,剑术高绝,恐不利于王。武评将至,可需处理?”
“不必,略加关注即可。慈光之塔虽不似碎岛一般贱女,但亦十分排外,叫她们专心潜伏,以安全为先,不要做多余的事。对了,灵木传讯的方法,须小心使用,谨慎防人发现。”
刚刚建立的情报队伍,戢武不敢往危机四伏的火宅佛狱派,只好安排到慈光之塔,但是慈光有个无衣师尹。对这类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智者,戢武最是忌惮不过,恨不得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没法子,咱不聪明,最怕遇上的就是聪明人。
“是。”湘灵把读过的条子并在一处,等着过会儿一起烧毁,“另外,萤她们已经读完了《千字文》,要开始教《女诫》么?”
“《女诫》?那东西你自己也趁早麦看了,不是好书。既然识字多了,回头我去找几本兵法,你再教她们《本草》。”
“《本草》?王兄要她们学医术?”
“不用学得太深,认得几种基本的药物,遇到外伤或是中毒能够应急就好。她们将来要习武,难免受伤,这些常识,用得到。”
后宫的小姑娘们一直都在增加,偶尔,双胞胎甚至还会带回几个婴儿,弄得一群小女生手忙脚乱。戢武作为唯一一个有那么一点育婴知识的前专业人士,还得客串奶爸,真真是焦头烂额。好在还有万能的总管湘灵妹子帮忙,总算是没把新时代的懒人穿越者烦到死。
“知道了。双胞胎说,上次教的武功练习的差不多了,王兄要不要考一考?”
“嗯,三天后小考,老规矩,捉迷藏,一炷香内,能伤我者优胜,能困我的合格,不合格的罚。让姑娘们好好准备。”
双胞胎虽然开始学地之卷,但两人受天分和原有功体所限,就算勉强练上几本兵甲武经,将来成就只怕还是有限。不过她们的训练方法很有意思,小姑娘们几人一组,互相配合,有点类似于分进合击的阵法,又没有阵法那么死板,最适合埋伏、守关、围炉。戢武想着,要不也找几本兵法书给她们看看?说不定能多两个领兵的。
当然,这种训练方法里收益最大的还是戢武。借着考试之名,行锻炼之实,不能还手,只靠护身真气抵挡,全凭闪躲,一炷香内脱困,很有挑战性,比重新练一遍武经有意思的多。
“呵,不知道这次又有几组要跑圈了,该不会又是萤一个人优胜吧。”
“这次,萤若再一个人一组,就算她失格。”
“咦?”
“她太孤了,武功再好,单枪匹马终究易吃亏,需要训练她与人配合。”
“好严格!难道王兄真要把她们练成兵士送上战场不成?”
“碎岛上有慈光之塔,下有火宅佛狱,四魌界天源的问题存在一日,四境的明争暗斗就一日不能停止。我手上的人从来不够,有用的战力不嫌多。”
“天源的问题?”
“《荒木载记》你也看过很多遍了,来说说看你的看法。”
“嗯,四魌界分为四境,天源自界树顶端流下。上天界诗意天城最为受惠,登仙道慈光之塔次之,咱们杀戮碎岛和下面的火宅佛狱就比较吃亏。”
“不错,你看闲书倒是很仔细。那王兄考考你。假设天源就像是河水,慈光在上游,碎岛在下游,某一天闹了旱灾,上游的人筑起堤坝,将河截断,下游会怎样?”
湘灵给这一问问住了,沉吟了半天:“这,天源又不是河渠,也能断流么?”
妹子一向是聪明的,一点就透,只不过从来没人让她思考过这些问题罢了。碎岛风俗,女人不需要知道太多,蠢姑娘才是好女人。其实不止碎岛,很多地方都有这种习惯思维,女子无才,便是有德。
按照这个标准,戢武很缺德。而且,戢武十分积极地培养妹子跟她一起缺德。
“虽不是河渠,道理上也差不多,向四魌界树谛命的四境之主,应该都能做到。只不过,没有人敢轻易这样做。”
“嗯,四境相通,若真有人这么干了,受害一方必然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立刻就是鱼死网破的局面。鲁莽无智之举,以此为甚。”湘灵咬了半晌嘴唇,终是得出这么个结论,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想必父王是不会这么对付佛狱了。”
“佛狱?又想着你的翠姐姐!担心她还不如担心王兄我,你怎么不想想慈光会不会这样对我们?”
“有父王在,谁敢?满朝文武群臣,碎岛千万大军,难道都是摆设?哪里轮得到我担心。王兄整日里忙着烦恼后宫那三千佳丽,我便担心一下翠姐姐也不行么!”
(翠姐姐和后宫佳丽是一个高度的,湘灵妹子,你这种想法很危险啊!)
“诶,王妹这是在吃醋?我那三千佳丽可是全都交你处置了。三千宠爱在一身,王兄心里自始至终,可只有你一人啊!”
“贫嘴!胡说什么混话!轻点,父王又看过来了。”
“哦,了解。话说,这个花园野餐的游戏到底要玩到什么时候啊?”
“父王说咱们兄妹许久未见,趁此机会多亲近亲近。”
“明明昨晚还在一起,还要我帮忙改姑娘们的功课……”
“可是父王不知道。还有,姑娘们是王兄的姑娘们,帮忙的明明是我才对!”
“呃……好妹妹,麦计较那么多,计较太多容易老啊。这样的如花美颜,长出皱纹该有多可惜!”
“甜言蜜语留着哄姑娘去吧!碎岛梦中情人排行榜,王兄今年可是排在第二位。”
“只有第二!第一是谁?”
“棘岛玄觉。”
“…………为什么是他?”
“比你更有安全感吧。”
“原来禁欲系忧郁美中年更符合大众口味么……”
“…………王兄你!没救了……”认真跟你鬼扯的我是笨蛋!
雅狄王举目遥望,花树下的身影互相依靠,亲密无间。偶尔,轻风吹过,拂落细碎花瓣,一切都是如此和谐,如此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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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静无声,风过湖面,吹皱一池春水,水波易定,人心难宁。
剑之初下意识抚着腰间剑柄,思潮起伏如湖水涟漪,久久不能平静。
“对战雅狄王,以你之武功实力,可有七成以上胜算。好好准备,此次四魌武评会,便是你崭露头角,洗刷污名之机会。”
无衣师尹言辞殷殷,字字句句都是那么煽情热血。呵,我之武功……
睥睨慈光之塔又如何?独挑四魌武冠,夺取武评魁首,那所谓的七成胜算,只不过是虎毒不食子的算计罢了。
“初儿,雅狄王就是你的生身父亲。”
娘在讲出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平静,语调自然,仿佛这话题不是第一次说起,而是每天都要谈论好几遍似的。
我的父亲是个王,还是个敌国的王,我是该怎样?
“我知你对他心怀怨怼,但你要知道,不是他对不起我们母子,而是我们对不起他。真要计较,原是我负他良多。若非有你我拖累,以他之能为,何苦如此处处受人制掣,委曲求全。”
我倒不知,碎岛之王何时委曲求全了。
“碎岛之内,亦非净土,他将与我之关系秘而不宣,实是为了保护我。留居慈光是我的坚持,你出生后许久他方得知悉,也全是因我犹豫之故。他为了我们母子,处处忍让,小心回护。你若要恨,当恨我这个母亲,却是不该恨他的。”
我不恨他。只是这么多年,只有几封来信,寥寥数语,难道娘亲你不曾恨?是了,娘亲你不恨,你只有相思。却叫看着你相思日苦的我如何是好?
“唉。你若心结难解,便替我走一趟吧。慈光极南之地,有一座井廊,稍待数日,便能见到他了。对了,这封信帮我带去,放到房内妆台下面的抽屉里,别忘记了。”
这算是,认亲?
“你们父子是该好好见一面了,去吧。”
见一面,的确能说明很多事。
慈光极南之地,靠近碎岛,人迹罕至。回廊如井,流泉清澈,鸟语花香,好一处金屋藏娇的所在。
始乱终弃和偷偷摸摸,哪个更难受?弃妇的孩子和情妇的孩子,哪个更可悲?
舅父贵为慈光师尹,风吹草动蛛丝马迹,怎可能瞒过他的耳目?可他从来什么都不说。或许在他心目中,只有能在四魌武评会上挫败雅狄王的剑之初,才有价值吧。
原来,什么都不知道的只有我而已。
已经不需要参加武评会了。
对战雅狄王,试过一次就好。见证差距,一次便已足够。
不过有一点无衣师尹确实料中。虎毒不食子,不,雅狄王的容忍,简直是俯首甘为孺子牛了。
“吾亏欠你们母子太多……太多……”
碎岛王者刀削般的五官,重重刻印风霜之色,剑之初简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张脸,几乎落荒而逃。
但是他逃不掉,君子之德,人伦之道,不能逃。
生之卷,兵甲武经总纲,只要稍加习练,便不会被武经招式所伤。
薄薄一卷,重愈千斤。
“武评会将至,你若有心夺冠,有个准备总是好的。”
最终那卷纸,跟母亲的信件一起关进了妆台的抽屉里。剑之初还是心高气傲的,武学一途,雅狄王能自创,剑之初又何须拾人牙慧?
青能胜于蓝,终有一天,兵甲武经的神话,剑之初会一力打破,而现在需要的,只是时间。
修炼的时间。
轻风不再,水波宁定,人影一路远去。向北,那里群峰如海,有终年不化的冰雪,呼啸不停的狂风,雪浪奔腾之地,是最好的练剑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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