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三明挨打了, 终于老老实实睡觉了。
狗杂种安安静静,赵三明以为是小孩儿被吓到了, 然而青梅却从他平稳的呼吸声里知道狗杂种根本没被吓到, 甚至还在昏暗的房间里偷偷笑了一下。
青梅不自觉松了口气,等到身边一大一小两个人都睡着了,青梅才放松警惕地进入浅眠状态。
夜已深, 整个大岗屯都陷入了沉眠中, 只有许大河家还在点着灯忙碌。
不知道过了多久, 青梅隐约好像听见有人在哭, 可很快又停歇了。
朦胧中青梅想,大概是许大河那边出事了。
想完,瞬息之间青梅的意识又再度下沉。
晚上睡得晚,第二天早上青梅难得放纵了赵三明睡懒觉, 自己在鸡打鸣的时候就起床烧火热水。
大概是到了全然陌生的环境, 潜意识里充满了不安, 听见外间锅碗瓢盆的轻微碰撞声,狗杂种很快就醒了。
醒来后也没贪暖, 立马就从赵三明的被窝里爬了出来。
可轮到穿衣服的时候,狗杂种又犯难了。
犹豫来犹豫去, 浑身从被窝里带出来的热气儿都跑光了, 才从角落里找到自己昨晚上缓下来的棉衣单裤以及草鞋。
青梅看了也没说什么, 狗杂种要过来烧火她也没撵人。
屋里虽然有两个人, 却愣是一句话都没人说。
赵三明醒来的时候发现早饭都要做好了, 吓得在温暖的被窝里都打了个寒噤, 连滚带爬下炕穿衣蹦出去,发现青梅都已经煮好了,只得胆战心惊束手束脚站在门口看着青梅。
青梅没理他,自顾自把锅里煮好的稀饭舀进罐子里,又从脚边的木桶里舀了冷水倒进锅里涮锅。
今早上青梅煮的是乱炖稀饭。
自从吃过赵三明那肉丝白菜稀饭后,青梅就像打开了烹饪的新世界大门,从此以后但凡遇到她自己做饭,都是什么都往锅里扔,一锅乱炖,完了啥味儿都有,吃得赵三明有苦难言。
可看见青梅面无表情吃喝几大碗,赵三明就啥也不敢说了,只是渐渐的,做饭这件事就从被逼无奈满心委屈,到后来的下意识习惯并具备一定的主动性。
赵三明一看青梅身前的罐子里那一锅灰不灰黑不黑的稀饭,头皮就是一麻,更加后悔自己睡过头了。
这些自然不好表露出来,看青梅刷锅,赵三明连忙涎皮赖脸跑过去,嘿嘿笑得讨好“这样的粗活哪能让你干,我来,我来”
抢过锅刷,赵三明嚓嚓涮锅,麻溜地将脏水舀出来倒进脏水桶里,又多涮了两次,这才把水倒进锅里烧热水备用。
现在已经是初冬了,屋里一整天都少不了火,像其他家里没锅的,这会儿就会用个铁皮盖子把灶口盖上,下面火烧一天,铁皮盖上能用陶罐装水坐在上面,用热水就很方便了。
除此之外,上面还能坐上陶罐慢慢熬汤,屋子里也能一整天都保持暖和。
干家务干多了,现在赵三明干起这些活儿顺手得很,比青梅都还像模像样,半点看不出来刚开始那笨手笨脚还满脸委屈的样。
青梅端了罐子,不用说,狗杂种就帮忙把碗筷都拿到桌子上。
他拿的是两副碗筷,放下后自己就乖乖站到角落里去。
涮了锅,发现青梅没有动手的意思,赵三明从睡晚了的不安中迅速恢复过来,扭头看看狗杂种那怂样,嘴一秃噜,顺口就问,“站那干啥还不过来吃饭”
说完了,赵三明后知后觉明白狗杂种为啥那样了,当即小心翼翼缩脖子看青梅。
青梅对食物的看重,那可是六亲不认的,赵三明害怕青梅气他自作主张,后脚跟悄悄往后挪,双臂紧绷,准备好了随手抱头蹲下挨打。
青梅没吭声,自己给自己舀了一碗稀饭,又把另一只空碗舀满,这才抬头看赵三明“不拿自己的碗筷,是准备不吃早饭”
狗杂种跟赵三明都愣了,不同的是,狗杂种是感动,赵三明是委屈。
虽然刚才是他先叫狗杂种过来吃饭的,可他以为桌上的碗筷有他一副啊。
现在怎么看起来,他反而比狗杂种还不如
赵三明很心酸,很委屈,很想问青梅他和狗杂种,到底哪个是她心头的小宝贝。
自然,这一切也只是存在于“想”,因为他还想好好活下去。
因为平时起来太早,鸡鸣第一声就起来的,出了春耕秋收这两个时间段,屯子里很少有人会这么早起来。
所以哪怕赵三明起来晚了,这会儿时间也并不晚,等吃完饭,外面天才蒙蒙亮。
下了三天四夜的第一场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今天天边是靛蓝色,看来会出太阳。
赵三明洗碗收拾房间,青梅带着狗杂种去院子里扫雪,昨天上午才把房顶的雪推下来,今天就只需要清扫院子。
天空开始从墨蓝完全变成靛蓝的时候,有人从小路上走过来,离得近了,这才看清是接生婆的小儿媳崔大嫂。
“青梅,你今天有空就去看看你大嫂,下半夜醒了两趟,结果都给哭晕过去了。”
青梅这才知道,原来昨晚上她听到的那阵哭声是真的,之所以很快消失,是因为刘大妞很快就哭晕过去了。
因为摔倒的时候是屁股着地,直接摔坏了娃娃住的胎盘,开始流羊水,后来又流血。
昨晚上李医生到了以后,给刘大妞用了人参吊气,可惜产道开不了,一直到下半夜四点多的时候,李医生跟接生婆就摸到肚子里的娃娃没生气了。
为了保住刘大妞的命,李医生跟接生婆合力,将死胎给弄了出来。这个弄,自然就是指不再顾忌孩子身体的那种。
折腾了将近二十个小时,刘大妞怀了七个多月的娃娃到底没保住,就连刘大妞的身体也垮了,到今早上都还恶血不断,跟小河似的哗哗流。
好在不久前李医生紧赶慢赶给熬了两剂中药,终于暂且把血给控制住,要不然刘大妞直接就要大出血死了。
“唉,大妞以后是没办法怀孩子了,身体也垮了,李医生偷偷跟你大哥说,让他以后别让大妞下地干重活。”
还有一点,以后刮风下雨天气变化,刘大妞也会很容易生病。
这对于一个不算富裕的家庭来说,绝对是个噩耗。
站在崔大嫂他们这些外人的角度,甚至私心里觉得这个结果反而比大人孩子都没了还糟糕。
当然,这个话肯定是没人会说出口,只是心里暗暗琢磨。
青梅不知道崔大嫂心里的想法,只是平淡地点头,“至少大人没事。”
末世里,怀孕的女人很多都选择把孩子弄掉,青梅对此没太大感想。
有女人愿意拼尽全力保护孩子让孩子降生,青梅佩服。
有女人选择提前杀死自己的孩子,青梅尊重。
崔大嫂被青梅这态度给噎得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甩甩手嘴皮子动了动,转身走了。
反正该通知的她也通知到了,青梅要咋做也不关她的事。
青梅眼神微动,垂下眼帘,继续用手上的铁锹凿破被踩成冰黏在地面上的冰面。
崔大嫂没说出来的那三个字真冷血。
狗杂种察觉到青梅情绪上微妙的变化,想了想,以为她是在为死掉的孩子难过。
嘴笨的狗杂种绞尽脑汁,半晌才硬邦邦地说出一句不算安慰的安慰话“弟弟妹妹没出生,说不定是觉得这里太冷了。”
这里这么冷,又吃不饱穿不暖,出生以后的日子都是苦难,还不如一开始就没来。
此时的狗杂种真心觉得没能活下来的小孩子并没有什么值得哀伤可怜的。
青梅“嗯”了一声,转而问狗杂种昨晚拿来的那只兔子是怎么抓到的。
昨晚狗杂种提来还给她的兔子,青梅看过,并不是被狗杂种吸了血的那只,毫无疑问是之后他自己抓的。
说起这个,狗杂种总是没表情的小脸上露出一个腼腆的浅笑,手上扫雪的动作没停,眼睛却抬起来看向了青梅“我是跟你学的,之前取兔子的时候我就把绳子看过。”
狗杂种说起自己套兔子的经过。
一开始他傻乎乎地把绳子恢复成绳结,原样安在原地。
结果等了许久,都没有兔子经过。狗杂种总结经验,觉得这条路上的兔子大概是被套光了,所以才没有收获。
可到处都是一片雪茫茫,他该去哪里找兔子呢
用青梅留给他的火柴勉强点了一堆篝火,兔子连毛带皮,肚子都没破,就那么丢进火里烤了个半熟。
囫囵吃饱了肚子,狗杂种又有力气到处走了。
走走停停,终于让他发现了雪地上有兔子经过的足迹,狗杂种就连忙把绳套安在那里。
这次终于套到了,然而狗杂种用的绳子是自己搓的草绳,他刚兴奋地跑过去,兔子见到有人,吓得胡乱挣扎,真就让它挣断草绳跑掉了。
要是别的孩子,这时候肯定沮丧地选择放弃了,可狗杂种没有,他反而为自己成功了一半感到振奋。
重新搓了更结实的草绳,他终于套到了昨晚拿来给青梅的那只兔子。
这个过程,被狗杂种说得很是详细有趣。
分明充满了艰辛困难,可青梅从里面听到的却是高兴满足。
青梅听完,第一次抬头认真看眼前这个孩子。
狗杂种悄悄挺起小胸脯,啥话也没说,可眼睛里却泛着光。
半晌,青梅说了句“你很好。”
狗杂种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咧嘴笑了。
青梅觉得他这样有点意思,有了些说话的意愿,于是开始跟他说为什么套兔子要找脚印,又该找哪种脚印,一般又该去哪些地方找。
“冬天积雪下面,也有兔子能吃的东西”
“要是没有兔子,而你又因为饥饿失去了足够的体力,有技巧的翻找雪地下的根茎”
不知不觉,青梅就说了许多,有简单的,也有复杂的,就好像她只是纯粹想说,而不是特意说给狗杂种听的。
好在狗杂种性子沉,有听不懂的就在心里重复两遍暗暗记住,听得懂的就结合自己平时所见所闻迅速融合,倒也听懂了七七八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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