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随即传来一股鲜甜的香味,似乎是刚刚煮好了什么甜汤。
大概是惦念着锅里面的菜,女人同她们打了声招呼便自顾自地进了屋,隐隐还能听到厨房里传来碗筷碰撞的声音。
这场景实在太过熟悉,谢橙一下子便想起了这一层是什么东西,原本已经饥肠辘辘的胃瞬间麻木了。
踌躇了一下,谢橙还是扯出了一个假笑,有点了无生趣地推开门:“回家吧。”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回家”两个字,屋里摆盘的声音似乎顿了一下,但是很快又响了起来,却比刚才轻快了许多,昭示着主人心情不错的样子。
其实从外面便能看出这是个有些年月的筒子楼,打开门也没什么惊喜。摆设看起来有点老旧,却十分整洁。家具都用了有些年岁的样子,大门入口处放着一个鞋柜,上面木头的纹路都快要被磨光了。
谢橙将一只鞋子脱了才踏进门,光脚踩着柔软的羊毛垫子上,然后再脱掉另外一只。把一双鞋子递到门外抖掉上面的灰尘,才用手指捏着鞋柜的门,将粉红色的新拖鞋取出来,自己的鞋子替换进去进去摆好,抬头注意了一下里面没有异常的动静,才站在门边,示意身后的两个人跟着进门。
大抵是第一次见到谢橙这样小心谨慎的样子,许江之和乔姜姜都难免有些忐忑起来。
许江之自然地跟在谢橙身后脱了鞋。
早些年他跟师傅学手艺的时候也在这种老旧的小区里住过,住户大多是养老的老年人或者经济条件有些拮据的家庭,看到这样的老物件反而有些亲切感。
只是这鞋柜比平常人家的柜子还要大了许多。
他将自己的鞋拿在手里,伸手去拉柜门。虽然柜面十分光洁上面还铺了一块装饰用的碎花小台布,但是微微拉开柜子门便有一股子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刚刚才走出埋骨地,这血味许江之并不陌生,只是这味道分明很新鲜,似乎是刚刚流出还没有凝结的血液。
他顿时顿了一下手中的动作,侧脸望向谢橙。
谢橙还分神关注着客厅那边,默不作声地冲着他点了点头。
许江之才装作无事地将柜面拉开。
柜子一共四层,上面已经整整齐齐地码了好几双鞋,看来在他们之前还有其他访客。下面两层也同样整齐地摆放着新拖鞋,对应摆了鞋的位置空缺了几双。
显然这屋子的主人是个强迫症。
血腥味就来自第一层。
不知道第一位客人是犯了什么忌讳,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像是容器一样,装着厚厚的一层新鲜血液。鞋面上也沾着些血迹,但是被胡乱的擦拭过,晕染成了一大片粉红色。但是比较奇妙的鞋底除了沾着一点灰尘并没有丝毫血迹,鞋柜里面也干净整洁没有一丝污垢,显得那双染血的鞋子格外突兀。
似乎是在警告接下来的客人一样。
许江之没有再看那双鞋,十分自然地将自己的鞋子摆放进去,按照其他鞋子的脚尖朝里对齐放好,才弯腰取出下面的拖鞋来。
然后一回头,便看见刚才开门的女人正站在客厅拐角处面无表情盯着他。
这位太太四十岁上下,脸上还算是保养得宜,但是颈纹却暴露出有些苍老来。她身上的围裙已经脱了下来,换上了一条黑棕拼接的真丝连衣裙,看起来是个十分普通得体的主妇。
与其说是盯着他,不如说是盯着那个鞋柜,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完全没了一开始热情和蔼的样子。
许江之扬起嘴角朝着她微笑了一下:“请问可以开饭了吗?闻起来好香啊。”
大抵没想到他会这样问,那女人愣了一下,脸色却渐渐缓和起来,温和地点了点头:“已经准备好了,你们赶紧进来吧。”
说着转身便引着他们朝着餐厅走去。
老式的小区里餐厅并不大,桌上果然已经摆满了饭菜。女主人瞧着像是江南或者沪地带的人,小炒凉菜都摆在一个个的小碟子里,只有一端放着稍大些的汤盆,盛着刚刚出锅的玉米甜羹。
早到的四位客人已经老老实实地端坐在餐桌边。
谢橙一进来就看到了个熟人。
一层的管理小哥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刷人品值,居然自己亲自下了五层。谢橙有些记不起他的名字,倒是还能记得这头红的像火的头发。这一头耀眼的头发戳在桌子边显得有些叛逆格格不入,偏偏主人双手放在膝盖上像是上课的小学生一样端正,看起来有些莫名地滑稽。
对面的人抬起头也看到了谢橙,脸上闪过一丝惊愕,但是很快又老老实实地低下了头去,眼观鼻鼻关心地盯着面前一盘子盐拌苦瓜。
谢橙也就假装没有看见他,跟在女主人后面落了座。
除去薛焕,餐桌上面还坐着两男一女。坐在谢橙对面坐着一个中年男人,长着一张十分端正的国字脸,如果不是脸色惨白的像纸一样,眼睛下面挂着两个重重的黑眼圈,乍看起来到是个十分稳重的人。
他再旁边则是一对年纪很小的情侣。
女孩子长着一张娃娃脸,身材十分娇小,扎着双马尾,打扮也十分地萝莉风。旁边的男生看着也是还在上学的年纪,看着是比较强壮的运动系。两个人身上穿着情侣衫,看着便十分恩爱的样子。
只是谢橙和乔姜姜坐下,那男生却偷偷抬眼朝着她们脖子以下瞥了好几眼。
旁边的女孩显然也看了出来,只是并不在意的样子,同薛焕一样盯着自己面前的盘子。
毕竟她前面就摆着一盘凉拌折耳根。
一时之间,饭桌上陷入了一阵微妙的沉默。
只有女主人浑然不觉得尴尬似的,十分热情地站起来自我介绍道:“今天的最后三位客人也到了,就特意多做了些菜。”
桌面上满满地摆着□□个盘子,菜色十分丰富,卖相看起来也相当不错。只是大多数是“相当健康”的食物,凉拌苦瓜折耳根,水煮香菜秋葵,看着都让人有些头大。
女主人显然并不觉得这些有什么问题,她满意地笑了笑,继续说道:
“我姓周,你们可以叫我周姐,也可以叫我周阿姨。从现在开始以后的七天里你们的衣食住行就交给我负责了,大家相聚就是有缘,希望可以相处的愉快。你们先吃,尝尝我的手艺。”
说完很自然地拿起甜汤里面的汤匙,给桌上的八个人分起玉米羹来。
她似乎是在说个简单的客道话,桌子上的人却仿佛接到了指令一样,立即拿起了筷子。
对面的薛焕面无表情地抄起了筷子,夹了一大坨苦瓜丝,埋在米饭里,木着脸一口吞了下去。
随即脸上便浮现出了一种反复死亡的表情。
原本想要夹一下别的菜的乔姜姜默默看了一眼对面同样在痛苦吞着折耳根的妹子,立即将筷子缩了回来,默默地开始夹面前的冰镇绿豆汤。
虽然她也不知道漂着的几颗绿豆到底有什么好夹的。
餐桌上又开始诡异地再度陷入了二次沉默。
只有周姐不紧不慢地将汤分装好,才一碗一碗地递给客人。
谢橙坐在她左手边,面前是一盘凉拌黄瓜。三层以下的食物对于她来说根本尝不出味道,也就无所谓好不好吃。慢慢夹着菜,她才将目光扫下去,仿佛不经意地落在对面国字脸男人的腿上。
鞋柜里面那双鞋,显然是男性的尺码,看对面情侣中男生的神态轻松,并不像是受过伤的样子。
那显然就是对面的男人倒霉地第一个到了这里,对这层一无所知便遭了殃。
果然,那男人端端正正地坐着,脚因为疼痛虚摆在拖鞋里,整条白色的袜子都被血浸了个透湿。虽然整条袜子都成了嫣红的,但是脚背上的颜色却格外深一些,隐约可以看见一个血洞。
似乎是被剪刀之类的利器扎过去,活活穿透了脚心,一动便有汩汩的鲜血朝外冒出来。
男人脸色越发惨白了一点,拿着筷子的手都微微打颤,却不敢吱声,只是机械地夹着面前的菜吞下去。
谢橙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伸手接过周姐递过来的甜汤,乖巧地道了声谢。
大抵懂礼貌又乖巧地女孩子在哪里都会收欢迎一些,被谢橙叫了一声,周姐的脸色稍稍温和了一些,笑眯眯地提醒到:“不过在我这里还是要遵守我的规矩,我脾气不太好,如果看到不满意的地方可能会发脾气哦,你们不要介意。”
早晨到的几个人都明白她说的规矩是什么意思,只是埋着头闷声继续吃饭。希望能够早点结束这顿窒息的午餐。
原本在递汤的周姐却忽然停了动作。
她耸了耸鼻子,似乎闻到了什么不好的味道,蓦地站起身来。在桌上审视了一圈,然后默默地走到国字脸男人身边,默默地蹲下去。
随着她的动作,许江之和乔姜姜也终于看见了那男人脚上的伤口,瞬间便想起了门口鞋柜里面那只浸满了血的鞋。
现在伤口没有一点愈合的意思,血反而流的更加厉害了,汩汩的鲜血将袜子浸到饱和,不可避免地在拖鞋和地板上留下一个血印子。
男人感觉周姐蹲在自己的旁边,甚至都不敢低头去看地上的情况。
盯着那枚血印子半天,周姐才慢慢叹了口气:“徐哲,地面脏了呢。”
徐哲是那个国字脸男人的名字。
她叫名字的时候分明语气平平,徐哲却难以遏制地浑身颤抖起来。
但是他的颤抖显然并不能打破“规则”,周姐缓缓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徐哲,刚刚脸上的浅浅的笑意已经完全一扫而光,有些冷漠地说道:“弄脏了地板是要收到惩罚的哦。”
说完她便出两只冰凉的手,搭在徐哲的颈间,修长的手指扣住他的脖子,轻轻摩挲了一下。然后在徐哲惊悚的目光中扣住了他的下颚,双手用力向后拧了过去。
男人咽喉里极其短促地发出了一声哀嚎,然后脖颈就像是塑料玩具的拼接头颅一样,生生被拧转了一百八十度。
原本坐在他旁边的小萝莉猝不及防便对长了一张死白的面孔,只是这次对方眼球突爆出来,脖子完全被拧断,已经完全没有了活气。
“卧……”卧槽,神经病啊!!!
对面的乔姜姜差点沉不住气跳了起来。她好歹也算在末世混过几年,见过无恶不作的人也不算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因为受伤流血把人掐死的。
只是她话都到了嘴边,才发现桌上的人都沉默着。对面的萝莉嘴里还含着最后一根折耳根,因为受到刺激,胃里的食物上涌了一下,她还是硬生生将嘴里的东西吞了下去。
“卧……我看这地可能需要打扫一下,我去拿一下拖把吧。”乔姜姜生生将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周姐也并没有特别注意她。
人死了的话,饭就没办法吃完了,浪费是很不好的习惯,这个局面让她稍微有点困扰起来。
犹豫了一下,她才将人放回座位,将头颅拧回来,摆弄着手脚摆出原来的坐姿,仿佛人还活着的样子。
只是脖子断了,失去了支撑,脑袋只能九十度无力地垂在一边,一双眼睛凸着,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嫉妒崩坏的恐怖娃娃一样无神地看着前方。
坐在对面的谢橙被恐怖娃娃盯着的谢橙僵住了拿着筷子的手,完全没有了胃口。
顿了顿,她还是将最后一口饭吞了下去:“周姐,我们吃完了,可以去外面散步消食吗?”
把地板弄脏的人已经受到惩罚了,脏了的地板也有人打扫了,饭后散步是对身体有益的事情,周姐自然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虽然也没什么地方好散步的。
整个五层只有“周姐家”,除了门便是昏暗的楼道,但是无论是向上或者向下的楼梯都是无尽轮回的走廊。
走出门,谢橙才感觉到了自由的空气,回头看见许江之也一脸菜色,才跳到上面比较干净的台阶坐下,悻悻地给他讲起五楼的规则来。
“之前跟你讲过,人品值或者武力值达到一定的时候才可以层数,到达十二层就可以得到赦免。随着层数递增难度会增加,所以有的人会反复刷比较低的层数积攒人品值来打高级关卡,除了这里五层。”
人品值的获取可以通过三种方式,第一种是在一到三层进行基础建设的贡献点来获取,第二种是定期的思想素质考试,第三种则是通过下面每一层的考核可以获得相应的人品值点数。
但是跟武力值不同,人品值可以通过刷条件获取,也是可以负增长的。在五层及以下的世界,一共存在两种生物。一种叫做“堕落者”,譬如五层的这位周姐,因为本身有巨大的执念或者怨念而创造了这层的世界,同样也掌握着这个执念世界的绝对掌控权。
另一种就是由其他层进入执念世界的犯人,又被称作任务者。
在执念世界里,堕落者是对自己的世界有绝对控制权的,当这个世界的主要堕落者堕落者或者人品值评分系统系统判定任务者犯人作出不当行为时,就会扣出相应的人品值,当人品值被扣到零以下,任务者就会堕化,永远被困在执念世界里成为其中的一部分,或者衍生出自己的执念世界。
许江之听的有点茫然:“那么堕化留在世界有什么不好吗?”反正本来就是无期徒刑,既然有可能衍生出自己的世界成为一方主宰,又何必去其他世界跟别人厮杀呢?
谢橙忍不住回忆了一下那女人的样子:“你不觉得她像个神经病吗?”
就是因为执念太深,即使可以掌控世界,但是本质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怨念,没有陪伴,没有希望,甚至没有终点。
“我们犯人也是有尊严的要理智的。”
谢橙叹了口气,扯回了正题,简明扼要地总结道:“不过五层的这个世界规则大概就是,让我们在接下来的七天里,全方位地感受一下,被一个更年期的,完全强迫症的,重度洁癖的,想拧断你脖子就拧断你脖子的中国式老母亲支配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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