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三更]

    他话音刚落,那八个人顿时红了眼圈。

    刚才那说话的人,也咬咬牙,直挺挺地借力站了起来。

    “是!既然大人你都这么说了!我们就听你的!”

    他们八个人都咬着牙,拖着沉重的步伐,双腿重的像是灌了铅一样,但是却依旧咬着牙在往前进。

    那本来有些不开心要回头来接他们的十六个人看见这一幕,有几个人也悄悄地红了眼圈。

    他们也想到了,若是有朝一日上战场,身边时这样不抛弃不放弃他们的人,他们一定能够活下来的!

    王迮看着他们的眼神,顿时知道自己的话起作用了。

    他心里冷静得很,他不断地计算着得失,然后确定自己做得没错之后,过去给其中一个看起来有些疲累的人搭把手,脚下开始踩着不算慢的步子,带着他们追上了等待着他们的大部队。

    追上来的时候,不少人也注意到了王迮的动作,尤其是丢过一次小队队员的何云,他一咬牙,干脆也转过头,让他这一百号人学着王迮的做法,彼此帮衬一下。

    这小山坡看起来并不高,但是一来一回,竟然真的到了天色擦黑,才有第一个百人小队完整地跑了回来。

    此时,林汐已经在沙场上搭建了一个篝火,火光印照在她的脸上,像是一个女战神一样,看着神圣不可侵犯,睥睨芸芸众生的感觉,让果不其然第一个带队跑回来的王迮心头一跳。

    “不错,恭喜你们,你们是第一个完整跑回来的小队,按照规定,你们可以得到丰盛的晚餐。”

    林汐看着面前这一百人,几乎每个人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有好几个人才刚到地方,就直接倒在地上起不来了,可见他们的底子有多么差。

    唯一一个作为最有野心,一直私底下偷偷训练自己的王迮也脸色惨白,嘴唇干得像是有火焰在燃烧一样,眼睛里却绽放着最耀眼的光彩。

    他转过身,一脸兴奋的看着身后的百人,大声说道。

    “听到了嘛?我们是第一个!我们今晚可以加餐了!”

    那一百人哪怕已经没有了力气,但是眼神里,都明晃晃地带着不敢置信。

    “真、真的是第一?可我见好多人都先跑在前头的。”

    其中一个人还有点不敢相信,掐了自己的脸蛋一把。

    王迮看了一眼他,认了出来,他就是之前掉队的其中一个。

    脑子里的思绪飞快转动,王迮脸上却露出一个真诚至极的笑容。

    “是,有很多人很快,但是他们是一个小队跑回来吗?”

    那个人张张嘴,又望了过去。

    没错,除了他们之外,这些已经抵达终点的人,全都是零零星星的散人,其中有一个人,甚至身边连一个人都没有。

    那人莫名地想到,若是之前王迮大人不让人回来扶着自己,他们这个小队,怕是就拿不到第一了?

    “原来是这样,我懂了。”

    那人的目光里渐渐带上一丝明了,他点点头,激动地看着王迮。

    “王迮大人当真厉害,他们虽然一个人厉害,但是却不比我们一百个人加在一起厉害!”

    哟,这小伙子,很有天赋嘛。

    林汐站在一旁杵着脸,听见这句话,眉尾轻轻一翘。

    其实说白了,就是这么个道理。

    有一个小故事里头就说过了,一根筷子,嗒一声,就能掰断。

    但是当这样看起来似乎很容易就能掰断的筷子,变成了足足一百根呢?

    那还能够轻易地掰断吗?想也知道,定然是不可能的。

    很快,第二个满编小队也跑了回来,让林汐有点惊讶的是,居然是之前表现不佳的何云小队。

    他的右臂还支持着一个男人的重量,一见到王迮的队伍,他就放松了,一屁股直接坐在了地上。

    “咳咳咳,看样子,又是你第一了,不过,我好歹,也是第二,对?”

    他虽然说着有些遗憾的话,脸上却写满了满足。

    没错,作为第二个把完全队伍带回来的人,他觉得他已经做得很出色了。

    王迮早就发现他在学习自己的事情了,但是他也不气馁,反而走上前来,递给了何云一碗水。

    “恭喜,你确实是第二。”

    “哈哈哈,那就好,还要谢谢你,让我学到了那么多的东西。”

    何云道了声谢,接过水来,直接一口喝干了。

    他刚喝完,就嗒一声,直接往后瘫倒在了地上。

    这来回的跑,当真是要了他的命了。

    尤其是,还有那么多的人,竟然连左右都不分,想要维持这么一个队伍不分散一路跑回来,他当真是耗费了大量的心力,整个人都像是要被榨干了。

    “学到就好,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够学得到。”

    王迮在他身边坐上,说出来的话听起来风轻云淡一般潇洒,却只把躺着的何云吓得猛地坐了起来。

    “你不介意?”

    何云自认看人不算太差,王迮是个野心家,可不是什么大善人。

    “介意?莫非你以为,日后敌军来犯,我真的就只指望我带着的那一百个人吗?”

    王迮摇摇头,他看得更高,更远。

    施大人为了能够让军营快速恢复战斗力,连娘子这样的奇人都找了过来,只不说别的,西北内部已经乱了,是不用猜也知道的事实了。

    再加上这些年来,西北作为边境,一直被周边各国虎视眈眈地盯着,不消想也知道,西北,并不安宁。

    既是这样,他王迮再有野心,又怎么会藏私?除非他当真自大道以为自己带着一百个人,就能震慑这边境外的狼子野心。

    而且……

    王迮悄悄地看了一眼代理人。

    他并不傻,这些作为他是做了,没有。

    但是一切也都是再代理人面前做的,他在代理人心中应该有的地位,自然也是不会低的。

    既然这样,那他何乐而不为?

    不提这些人的小心思,等到所有人都回来之后,那最后一队几乎是狰狞着双目盯着第一队每个人手里拿着一个喷香的烤红薯。

    他们之中不少人都听说过这个烤红薯是有多么好吃的,如今自己又累又饿的情况下,看见这烤红薯,简直比看见亲爹还要亲!

    只是林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那负责做饭食的火工头们十分真实,当真是一点儿吃食也没有给最后一队准备,他们除了拼命往肚子里灌水之外,再无其他了。

    最后,满营地的人都用完了饭食,篝火还在哔啵燃烧着,最后一队的领头人带着他们一头扎进了夜色里去。

    不用看也知道,他必然是去把队伍好好管理一遍了。

    若是当真一直没饭吃,不能吃那香喷的吃食,这谁顶得住啊!

    当夜,不知道多少吃或者没吃到饭食的,都在梦里呼呼大睡中念叨着,明日他们一定要做那第一名!

    不过到了第二日,林汐的训练手段可不就只这么简单了。

    站军姿也好,跑步也罢,都是锻炼时身体底子的。

    但是这些士兵可不是只需要跑跑步,身子好就行了的。

    于是,在所有人做好了准备,准备这一次一定好好站军姿和跑步时,林汐却让那批负责修整枪械的人把库房里头的所有枪械都搬了出来。

    这些枪械在这短短的两日里头,缺胳膊少腿的问题都已经解决了,所以现在看起来虽然还要很多是豁口的,但是已经看上去,是那么个样子了。

    林汐耍了一下手里的□□,然后朗声说道,“今日上午,先跑上一个来回。你们每人选一样侧手的武器,这一次跑步,武器绝对不能离身,就算是你们走回来也行,但是武器绝对不能离身。他们会跟着你们一起监督你们,只要武器离手的,今天中午全部没有饭食。”

    众人顿时哗然,有人忍不住想要说几句什么,但是想起了之前的张老大那事情,顿时纷纷闭上了嘴,炽热的眼神全部钉在了最前方领队的身上。

    被这些火辣辣的目光投过来,王迮脸上的表情却丝毫不动摇。

    他已然看出来了,这个代理人的花样确实很多,但是几乎每一样都事出有因,也能见得成效。

    再一个,代理人说的这个训练,几乎用脚趾头都能够想得明白,是为了什么。

    果不其然,下一秒,林汐冷哼一声,所有本来心思还浮动的人立即安静了下来,充满了敬畏地望着她的背影。

    “这个训练,是为了你们这群人的小命着想,可别日后上了战场,连扛刀枪都扛不稳,那拿什么杀敌!”

    手中□□呼啸一挥!

    林汐将□□握在手中,“今日训练同样有奖,若是能够背着武器跟在我身后,一炷香内所有小队队员到齐的,加餐!”

    几乎是瞬间,所有人都捏了捏拳头,激动地看着她的背影。

    然后下一秒,林汐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表情来。

    “不过,今天最后一队,不仅没有饭吃,还要在大家都休息的时候,站一个时辰的军姿!”

    呵!

    这句话音刚落,所有士兵的目光中带仿佛在燃烧!

    别的什么都可以接受,没饭吃?那绝对不行!

    “……所以,她就是这么训练的?”

    施堰站在高处,身边站着的是自己的亲信,一张老脸上面看不出什么太过于明显的情绪,亲信与他相熟,才勉强看出来,他面上隐藏着的纠结。

    想了想,下属摇摇头。

    施堰脸上的神色刚要变好一丝,下属就用带着一丝欣赏的口吻说道。

    “事实上,昨日他们是空手跑,更轻松一些。”

    施堰老脸一僵,顿时身体僵硬得越发的厉害了。

    这个女人……

    他想了想,却没有多说什么。

    既然是他自己当日同意了石曲的建议,让这个女人接受了西北军营,那他当然不会食言了。

    再者……

    施堰一想起林汐从他这里挖走的大笔军饷,就觉得呼吸困难,脑子都变得不灵活了。

    虽然知道那些都是军饷,但是那可不是一笔什么小数目啊!便是像他这样刚得了整整四百万的银钱,也未免会觉得心痛不已。

    这西北如今处处缺钱,林汐拿走的,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一想到这些,他就默默地扭过头去。

    下属连忙问道,“大人,我们不继续看了?”

    施堰拉长着脸,“哪里有那么多的时间,回去,还有一大堆公务等着我处理呢。”

    他一甩手,脚下生风立即没了踪影。

    下属忍不住看了一眼底下的情形,眼底闪过一丝艳羡,然后毅然决然跟着施堰走了。

    施堰是当真没什么空闲,西北眼下的事情很多,尤其是西北眼下没什么实干的官员,他甚至把邢锋都抓过来给他帮忙处理西北的事情了,只是一时之间,还是难以填上这个巨大的缺口。

    说曹操曹操就到,施堰刚回到施府,邢锋就立即匆匆忙忙地上门来了。

    施堰这些日子抓壮丁抓得多少有些心虚了,还不等邢锋开口,就连忙推却道。

    “我这里的公务繁多,邢大人眼下既然有空闲,帮我处理处理,你那里的公务也并不多。”

    邢锋却一脸焦急地开口道。

    “施大人还有心思管这些!我的人今日来报,昨天夜里,有人夜闯大牢,把那女人给带走了!”

    “什么?!”

    施堰几乎是立即就失态地站起身来,眼中写满了震惊和不敢置信。

    “如何会让人被带走?那大牢里不是有重重卫兵把手的吗?”

    “莫提了!”邢大人说起来脸上的表情也很是难堪。

    “我今日过去才知道,那几个牢头昨夜里竟然起了酒瘾,居然全部喝得醉醺醺不省人事!就这么让人给跑了!”

    他说着都觉得颜面无光,按说这大牢本就归他管,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只恨不得把那几个喝酒误事的牢头亲手活剐了!

    但是这时候说这个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现如今眼前最大的问题是,如何才能够把这件事情的损失降到最低去。

    “我已经把那几个牢头昨日接触过的人都拿下询问了一遍,他们说了一个人,我觉得比较可疑。”

    邢锋揉了揉眉头,让那个女人跑了,是他最大的失误,但是绝不代表,他处理事情的手段就不行了。

    相反,就是因为太行了,才会被施堰抓了壮丁之后,没什么空闲去注意已经有求死之志的那个女人。

    “谁?”

    施堰脸色同样难看,他比邢锋想得更加深入。

    那个毒妇究竟还有什么价值,值得那些人冒险暴露埋藏的暗线,也要将她救走?

    她到底还是不是他当年好友的女儿?若是,她又怎么会和摩罗勾结?

    又怎么取得摩罗这般的看重的?

    太多问题在他心里头盘旋着,施堰皱着眉头,只觉得猜不透看不透也想不透。

    那个毒妇的身份,始终让他觉得心里有一丝顾忌。

    “施大人请看。”邢锋递给他一份口供,“我让人将那几个牢头全部铐起来问了一遍,有一个叫做王大牛的,他只说是想到过些时日便要和定亲的张家小女儿成亲了,心里头高兴,然后就买了酒去和其他几个牢头喝上几口。”

    施堰看了,只冷笑道。

    “这成亲还有一段时日,他早不买晚不买,偏生有人要闯大牢劫囚犯的时候就买,这里头肯定是有什么猫腻!”

    邢锋点点头,“不错,我让人去查了查,实际上,根本就没有张家小女儿这个人,张家那两个老家伙承认了,他们是收了别人的银钱,让他们假装自己家里头有个相貌不错的小女儿,而且一定要说给王大牛做媳妇,他们拿了足足一百两银钱,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这里头的事情也有数月了,邢锋只想想便觉得心寒,这些人到底为什么早早就布下这样的棋子?

    那王大牛就是个牢头,若是那群人本来的目标并不是那施夫人的话,那么他们又是为了什么才会埋下这么一颗棋子?

    只是稍微往深处一想,邢锋便只觉得浑身冷汗。

    这一次他过来,一来是为了通知施大人此事,二来,也是为了辞去身上的重担。

    虽然不知道那些贼人的目的何在,但是他的大牢,应该要好好整顿整顿了。

    施堰虽然可惜去了这么一个好帮手,但是那毒妇被人劫走,他心里确实感觉到十分不安,便还是答应了邢锋的请求,只将这份被摊回来的事务,又分了一半到了石曲的身上。

    反正石曲也不乐意做他的孙儿,既然如此,花了重金请来的,那就好好干——被诸多公务压得第一次觉得有些力不从心的施堰如是想着。

    石曲没想到自己又要被摊上一堆公务,他眼下正盯着一份看似普通的公务看了半天,脸上的表情渐渐地凝重起来。

    这份公务看起来十分简单又普通,但是他不经意之下,却发现了里头的一个巨大的问题。

    这是一份关于西北近几年来,西北辖区所有税收的状况。

    起初他只觉得,那个女人果然心狠,竟然十税八!

    但是看了一会儿之后,他渐渐地凝重了表情。

    找出来前面几年的税收情况对比一下,石曲心里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

    施堰被下属匆忙找到书房的时候,还觉得有些纳闷,当然不排除他心里那一丝莫名的得意。

    往日都是他找石曲,今日可算是石曲找一次他了!

    不过,还没等他走近书房,迎面便飞过来好几份册子。

    施堰还算得上是身手敏捷,一边接住,一边不满地说道。

    “你这是在作甚?未免也太失礼了一些?”

    便是不愿意承认他这个祖父,还没得这样的态度……

    “你先仔细看看,如今哪里有空说失礼不失礼的问题。”

    石曲抽出了点功夫,从奋笔疾书中分出了那么一丝丝的关心,然后不太满意地说道。

    这个施堰每天的脑子里都在在意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如今是讲礼节的时候吗?

    他的表情从所未有的认真和严肃,这让施堰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连忙将这几本册子翻开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他看了数遍,还是不明白,“哪里有问题了?”

    怎地他竟然没看出来?

    石曲正好停下笔来,闻言,拿起手上的纸张吹了吹。

    “我们一共从那女人藏起来的地方,搜出来多少金银,你可知道?”

    施堰怎么会不知道?这笔钱他死死掐在手里,生怕哪天又让人给刮走了呢!

    “你问这个作甚?”

    施堰不明所以地直接说道。

    “调查。”

    石曲站起身来,然后把手里的纸张地铁了他。

    “你看看这个。往年西北不过是十税三,十年的税收是三百多万,一年的税收便在三十万这般。而这个女人,接手西北也已经快有六年了?她接手了之后,是十税八,再加上被克扣的军饷,还有朝廷每年拨下来的银钱,你觉得,会只有四百万这么点吗?”

    十税八,也就是两年接近百万,再加上朝廷拨下来的款项,还有他们每年克扣的军饷,绝对不止四百万,按照他算出来的数字,起码还有一半这样的银钱才对。

    但是事实上呢?他们把那个女人的老巢给抄了,还有另外一处也抄了,才只有一半的银钱!

    石曲越说越激动,施堰倒是联想到了今日的事情,脸色顿时凝重中带着一丝了然。

    “原来如此,她还藏了一手,难怪那些人冒着暴露埋下棋子的风险,也要把她给救走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女人手中还捏着这么多的银钱。

    就施堰对摩罗的了解,摩罗和本朝来往,金银器物价值相当,但是摩罗本国没有金矿银矿,土地也如同西北这般的贫瘠,所以并不富有。

    若是摩罗当真要和本朝开战,充裕的军饷必然是少不了的。

    “她被人救走了?”

    石曲却没有想到听到这样的消息,顿时脸上露出一丝不渝来。

    那女人竟然还没有处理?他们就这么任由一个看起来极度危险的女人,被人给救走?

    施堰这才想起来,怕是眼前的石曲对那毒妇恨得更深,这个消息,他原本也是打算瞒着石曲的,却没有想到,一不小心,竟然说漏了嘴。

    无奈之下,他只好把邢锋调查出来的事情说了一下。

    “已经确定那是埋下的一颗棋子了,不过如今既然已经用过了,这颗棋子便废掉了,当真是有些可惜。”

    石曲倒忽然露出一抹笑容来。

    “这倒是未必。”

    他想了想,“那两夫妇既然能够和他们搭上边,说不准,他们还当真知道一些事情呢。”

    摩罗要埋暗棋不容易,否则的话,也不会把事情拖得这么几年还没什么进展了。

    “你的意思是,顺着他们继续往下挖?”

    施堰也反应过来,沉思了一会儿,觉得石曲说得确实有那么点道理。

    “不错。”石曲点头,“你们都觉得是曝光了这颗棋子就可惜了,但是,万一这也是他们的计中计呢?有什么比一颗曝光的棋子,来得更加的好用?”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话,是娘子无意中说出来的,但是石曲一直觉得,这句话中含着很深的真理。

    “那好,我让人继续盯着他们。”

    施堰点点头,正打算去安排下去,石曲却叫住了他。

    “莫着急,这不过是小事,真正的大事,我还没有说呢。”

    他话音刚落,施堰顿时眉头一皱,“还有什么大事?”

    难道方才那件事情,还只算得上是小事?

    石曲点点头,“你仔细看看。”

    他拿起了那几个册子,指给施堰看。

    “你看看这税收,又没有发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施堰看了几遍,“不就是我们少算了一点银钱吗?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石曲摇摇头,又指了指几处。

    “你看,这是一个叫做桂村的地方,你再看看他们的税收。”

    施堰看了好几眼,才终于发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这人……怎么没了这么多?!”

    震惊无比地看着那税收上面填写的人数,税收看起来依旧不少,但是上头的人名却少了将近一半!

    这怎么可能!

    施堰连忙翻了一翻前面那一年的记录,没错!人足足少了一半!

    他又慌忙翻了其他的册子。

    月矛村,少了三分之一。

    丙村,少了五分之一。

    三瓦存,少了八分之一。

    这些册子上面登记的,哪里是什么税收,根本就是让人心惊胆战的可怕记录!

    施堰管理西北多年,自然是知道,这税收那下面的官吏是怎么的也不会敢乱来的,这人头一年比一年虚报这么多,更是不存在的!

    所以说,这些人是真的没了?

    他沉下脸,立即让下属去找一个负责税收的小官吏过来。

    没多久,一个看起来有五六十的小老头就被找过来了,他脸上满是数不清的褶皱,看起来好像已经有六十有余,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似的。

    施堰拧起眉头,按照本朝律法,过了六十,是应该辞官的了,这个老头看起来比自己年纪要大得多了,他怎么还在负责税收的事情?

    石曲倒是没想那些,径直开口问道。

    “你是负责税收的官吏,施大人有话要问你,这税收帐子上,怎地一年人比一年少?可是你们做了什么手脚?”

    那小老头一听,膝盖一软,立马跪在地上。

    “大人,大人这是冤枉啊,这册子上头没作假,都是真的!那人、那人是真的都没有了啊!”

    他吓得立即磕起头来,一双眼睛里头含着泪花,仿佛只要石曲他们再说一句,他就要留下眼泪似的。

    石曲有点不太习惯这样的场面,扯了扯施堰的衣角,示意他上。

    施堰倒是惯常见了的,铁石心肠一般冷声质问。

    “没有?撒谎!这西北之地如此荒芜,他们若是走了,去喝出能够找到耕地?快说!是否有人指使你们做了假账!”

    “大人,真的没有啊!”

    小老头刷地一下,就吓得眼泪流了下来了。

    “大人、大人,这人是真的没了,有的是死了,有的人听说是实在太饿了,就逃难去了,这西北,早就供不起人了,年年十税八的,小老头不怕说句实在,若非小老头已经五十了,当真也想举家逃离这鬼地方了。”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得情真意切,石曲和施堰的表情却都变得极其的难看。

    真的没了?

    年年十税八?那个女人不是从十税三一点点加上去的嘛?

    当下,石曲和施堰沉下心来,让这小老头把情况一一说明给他们听。

    小老头看他们信了,也不做起来,就这么直接坐在地上,抹了一把眼泪,才悠悠地开口。

    事实上,起初的时候,西北并不是如今这样的。

    当时施禹才是施家大少爷的时候也见识过,西北城的繁华,他也曾坐在施堰的肩头看外面的繁荣昌盛,虽然只一次,但是也说明了,曾经的西北,确实是很繁荣的。

    但是几年前,西北驻守也就是一把手施堰忽然病倒,然后流出施禹并非施夫人亲子,施夫人从府外带回来了一个名叫施宇的人,称他才是施府的真正继承人之后,施禹失踪,施堰老爷子据说也因为上了年纪,乍一听见这样的事实,顿时倒床不起了。

    然后,西北的变化就开始了。

    “唉,其实小老头我早就猜到了。施大人宅心仁厚,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都是幕后有那黑手,一个一个法令接着颁布,都是些吃人骨头的法令,普通的人家,哪里顶得住啊?”

    他摇摇头,长叹一口气说道。

    “说起来,也不怕大人降罪,小老头我当时还健壮,这胆子也大,我当时曾经偷偷拦去看过一次那朝廷颁布下来的法令,上头压根就没有说是要加税,反而说是体谅西北大旱,免税一年。”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一直在西北不肯走。

    “西北是我的根,就算是现在烂了,那也是有毒虫。只要这毒虫去掉了,西北还是我最熟悉的那个西北。我不想走,这个地方我住了一辈子,早就离不开了。”

    他虽然每一年都顶着无数邻里狠毒的目光收走他们命一样的粮食,但是便是这样,他也熬着不肯走。

    他心里总在想,若是当真走了,大概,他就再也回不来了。

    “但是我不走,那也是因为我还有这么个小官的身份,税轻了一些。其他人就不一样了,十税三他们才勉强能够温饱,十税八,每年伺候地里,还不够一口吃食的,哪里能熬得住?”

    小老头家里头,就有亲眷实在熬不住,上他们家来讨要粮食的。

    第一次,小老头给了。

    第二次,他也给了,却也反而被人讥讽了一顿,还打了一顿。

    到了第三次,他那婆娘直接拿着一把菜刀冲出来,谁敢碰他们的粮食,就拿刀去砍谁。

    便是这样,他才算是勉强活到现在。

    “太难了,真的太难了。这样的日子,谁能够支撑得下去?大人,这些人不是没了,他们是实在受不住这样的苦难日子,连田地都不要了,离开了西北啊!”

    小老头说到最后,一张老脸满是涕泪,西北,西北怎么就变成了今日这般模样了呢!

    他的话说完,石曲和施堰双双陷入了沉默之中。

    施堰更是觉得,自己果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若不是当年他被那毒妇蒙蔽了双眼,做出了那样的糊涂事情来,又怎么将西北弄得今日这个模样?

    石曲则是在心里思考着另外一件事情。

    西北如今人口锐减,若是战事忽起,需要征兵,想来,估计是招不到人的了。

    这里头,当真没有摩罗的手笔吗?

    从小老头这里得了信息之后,施堰继续处理公务,反而是石曲,亲自去走了一趟。

    他想要去看看,这些人,是不是真的都没了。

    西北之地不算小,石曲为了走这么一趟,费了一点儿功夫。

    不过他走访了一遍之后,确实注意到了,这留在西北的人,确实看起来眼中都是迷茫和不安。

    尤其是靠那土地刨食的,他们在地里的模样看起来也浑浑噩噩的,只这么看着,就让人觉得,他们已经失去了对生活和未来的期盼。

    这句躯壳里的,不过是住在一个套着他们壳子的人罢了。

    石曲心里紧了紧,又转了几个地方,终于找到一个看起来目光还算清澈的人。

    那是一个在田埂上独自喝水的老大爷。

    石曲快步走了过去,想了想,露出自己的招牌笑容来。

    “大爷,这里的田地,可是你的?”

    老大爷喝了一口水,他的皮肤看起来是古铜色的,一看就是日日在日头下伺候田地晒出来的颜色。

    还有那双满是老茧的双手,一看便知,他是那勤快的做活人。

    老大爷听见他的声音,抬起头来的眼神立即换上了一副漠然。

    等到看清楚石曲的模样之后,又稍微变得真切了一些。

    “是我的,怎地?”

    石曲笑着靠了过来,也不说别的,只谈了这几日的天气对地里的活影响,又问老大爷有几亩地,说了几句之后,老大爷忽然开口说道。

    “你若是有什么话想要问我,便问。我见过你,你是施家的人,施家大少爷,我记得你的长相。”

    石曲有些愕然,那老大爷看了顿时露出一丝得意的神情来。

    “是不是很不敢相信?嘿嘿,不怕告诉你,若不是当年我家里阿玛拿了银钱跟野汉子跑了,我如今没准就中状元了。我这眼神,好着呢。”

    确实是有人在这方面的天赋得天独厚,只是石曲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西北里竟然还有人认他是施家大少爷。

    “老大爷的记性当真不错,我确实有一事想要问你。”

    “问,问完最好去棒棒施驻守,把这西北啊,再弄好点起来。”

    老大爷放下手里的杯子,擦了擦嘴,又擦了擦汗,往天上的日头看了几眼。

    “今日看样子,夜里要有一场大雨了。这西北好久不曾下雨了,倒是难得啊。”

    石曲也看了看天,他看不出来什么,想了想,开门见山地问道。

    “这几年,可是有不少人离开西北了?”

    再次拿起杯子的手指一顿,老大爷转过来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意味。

    “不少人?你这一路走过来,可曾见过一个像你这般,年轻力壮的青年?”

    石曲被她这么一说,才有些恍然地想起来,确实,他这一路走过来,当真不曾见过什么年轻的人。

    不管是男子也好,女子也罢。

    只除了那老人之外,这一路来,他当真没看见几个年轻壮力了。

    “这西北早就腐朽了,他们还年轻,所以啊,都愿意出去给自己,给以后谋一条生路了。我们不一样。我已经是半截入土的老头了,自然就在这里等死了。”

    老大爷喝干了最后一口水,给石曲说了一下他这几年的遭遇。

    早几年前,老大爷虽然说家里也并不富裕,但是他家里一共有三个儿子,儿子们都大了,一个就能顶他三个,他平日里就是带带孙儿,日子过得十里八乡也算得上是不错了。

    但是那一年,他们忽然听人说,那驻守倒下了之后,这日子就开始变了。

    前来收税的官吏脸上带着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不忍,一年一年,从他们这些黄土刨食的人手里,挖走了一担又一担的粮食。

    他们这些本就靠着粮食生存的人,这样一年一年下来,哪里能够活得下去?

    “后来,他们说是有人想要往南城那边去,好些人要结伴而行,我就让他们都一起结伴往南城去了。可别跟着我这老头子,在这片西北土地里,就这么没了。”

    他说得坦荡,但是石曲却注意到了他颤抖的双手,还有眼角晶莹的泪光。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长身而起。

    “西北会好的。”

    说完,他便转身而去。

    老大爷拿着杯子的手微微一抖,喝了一口水,很快又追着石曲上去,小声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说完他就扬长而去,潇洒而去。

    石曲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胸口仿佛有什么堵着,但是很快他又放下了这些杂念。

    既然已经得了消息,那眼下,他去将这些事情解决了,才是重中之重。

    得了消息的石曲很快就和施堰商量妥当,得知了他竟然是在田埂旁边得到的这个消息之后,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结,然后又恢复了一贯的高傲。

    “既然已经得了消息,那便安排下去,你安排便是了。”

    石曲也不反驳,这件事情确实由他来安排会更好一些。

    两个人商量好了之后,又再次分道扬镳了。

    这西北等着他们要处理的事务多得不能更多了,眼下还不知道有多少的事情,要等着他们去做呢。

    另外一边,林汐安排的拿武器来回跑的训练进行得十分艰难。

    因为所有人昨天本来已经累得够呛了,但是没想到的是,今天还要继续拿武器跑,这样比起昨天来说,不仅更累,而且还杜绝了他们互相搀扶。

    王迮甚至都在想,代理人是不是就是知道他们昨天是怎么跑过来的,所以才会今天这样安排。

    只是他想再多都是无用,此时的他手里拿着武器,拼命朝着面前那个女人的背影追去,却依旧追不上。

    看着那道身影由始至终一直稳稳地跑在他们所有人的面前,她的步伐是那么的坚定,沉稳。

    王迮忽然有一瞬间,有一丝妄想。

    要是,他也能成为这样的人,那样该有多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爆更第三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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