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如恶鬼,以笔渎神。”
——源氏卷.其一.书翁
作为写这一卷的人,书翁拥有的特权很多,其中一项就是,他可以毫不心虚的将自己放在册子的最前面,第一个开始写自己。
我看的是正卷,不是逸事那卷。
逸事卷放出去是为了增加流传度的,写的不正经,好多事都是杜撰出来的,写的时候是越离奇越好。
所以我不看它。
避免看到太多胡扯的内容时,无法忍受,直接停了书翁的工作。
书翁在下笔前特意问了我对逸事卷有什么要求,我说:“交给你就是交给你了,只要别让我活着的时候看到,你将我写成青面獠牙我也无所谓。”
书翁那时候笑的奇异:“确定吗,源氏君?”
我知道书翁这么笑就是想干坏事,在逸事卷会将我写的面目全非。但是源氏的妖怪需要一个宣泄口,由全员参与的逸事卷,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毕竟我也不是什么魔鬼,高压之下不给人活路,只要他们该做的事情做到了,我的要求达到了,安分的妖怪他们背后是什么样子我不关心。
“你以为我会反悔?”
他就笑了笑,说着:“怎么可能啊,源氏君不喜欢在这种事上反复无常的。”又说:“源氏君想要写一点逸事卷吗?”
这个提议我根本就没想过。
“你们的事,我不便参与。”我要是真的参与进去的话,估计那本逸事卷最后会变成不能看的东西,要不是满本彩虹屁,要不就是我写的地方不能看,被一堆咒术覆盖。
我见过这样的情景,总归不想再见一次。
最重要的是,这种事情,没必要的。
我与他们间的隔阂还是我一手种下的,没有谁比我自己更清楚了。我同这些妖怪们,能够和平相处,原因不过是因为我够强。
书翁的写书计划进行的比我想象中顺利,我以为正卷只是给那些入了源氏还在源氏适应的很好的寥寥无几的妖怪们写的,结果但凡他在源氏的结界里看到过的妖怪,都写上了。
“即使是这样。”书翁只将他的正传从他的书橱里取出来给我,“源氏君也只能一天看一个人的。”
“今天是我的呢。”
书翁自己的正传写的非常正经,除了一些大事,其他地方并没有废多少笔墨。他写了我的父亲,也提了我。
“我以为你会写你去哪里,什么时候去的,看到了什么,这些。”
“那些可以写在山川志里,这些写在正传里才合适。”
书翁年纪摆在那里,从生到现在的经历也可以随意塞满一个书柜,事无巨细的写下来,一个屋子都装不下。而他觉得他应该写到正传上的事,也就那么几件。
一件是他诞生时,正对着一滩血,所以给自己起名叫了洗朱。那时候内心还是有一些正气的,年纪轻轻的想要做一个惩恶扬善的好妖怪。然后他到了源氏。
接着是他到源氏后见证了我父亲的出生,也看到了一些……恩,人性吧。由善变成了中立。
等到我出生的时候,源氏的作风已经往酷厉上面走了。以前的那些妖怪们,适应不了的不是被关了起来就是死在了某个地方。书翁写这个的时候,用笔也没什么特别的,依旧是第三者的客观。
他写:“旧友不存一二。”
整个正传前半部分没有一点涉及到感情的词句。我觉得这可能是因为旧事当时没提,现在妖都死了,提出来除了膈应双方,也没什么作用了。
源氏毕竟不是妖怪们的源氏,双方的关系最多是强制与服从。
后半部分记录的事与他的前半部分相比,显得没什么含义,既不是说他怎么从中立变成现在这样的,源氏又对他用了什么手段。也没有说他怎么就从我父亲时的被迫变成了现在这么不好形容的态度。
他写的是一些无关痛痒的事。
比如某次祭典,他没写祭典是何时,何地,还有些什么人。他只写,看到一件男式浴衣,觉得花纹样式都很好看,就是有点小,不适合他穿。于是接下来的笔墨就用在了描述这件浴衣的花纹和样式上。
相比于前半部分的简洁明了客观,后半部分有了烟火气,学会了感情词,也学到了一个通用技能——注水。
写了祭典,笔锋一转,又写了他喜欢吃的东西。还是在祭典上,他觉得苹果糖很甜很好吃,然后将他作为喜欢的东西。
仅就祭典,他就从三个方面切入,衣食住行他就差一个“住”。我看的时候觉得他可能是在祭典上有了什么想要的东西,写的时候不自觉向我疯狂暗示。
在祭典这一页翻过去后,他才写自己“性为鬼魅,犹喜恶童”。
这说的是他喜欢出于恶意的,让犯了错事又被他看到的孩子感受一下人生的温暖的事。
整个正传写了他的一点过去,然后就是喜好。这就是全部内容了。我由此怀疑,这本正卷上,不止是书翁,上了名字的妖怪都不会写源氏对他们的苛待只会左顾而言他。
不是一件好事也不是一件坏事,总而言之是他们的事。
我放下手里注水严重的属于书翁的自传,书翁身体稍微侧向我,一副期待的样子。
我问:“那次祭典上有什么吗?”
能让他记了这么久?
书翁的期待一下子没了。
我很清楚的看到,这句话后,他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勉强。
这是一句错话。
但问出来了,我也不打算收回去。
我继续问:“是不能说吗?”
“你写这么多,是因为祭典上看到喜欢的人?”
这句应该是对的。
那么那件衣服的样式与纹路之所以会写的那么详细充满感情,还有他喜欢的苹果糖和其他人走路的姿态,约摸都是属于那个人的。
我在这瞬间意识到,源氏大概是中了一种魔咒,手底下的妖怪不是恋爱脑就是精神有毛病。
我讲:“洗朱,明天给我看青坊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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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樱花倘绝迹 ,
春心何处慰孤寂。
书翁在祭典上看见那个身影身上的浴衣有着浅薄的颜色,整个人好像也是浅薄的,除了身上家纹的那一点灿金,没人能捉到他。
他想捉住他,而想与做得到是两回事。
他试图去找他的踪影,如同每一次一样,总会淹没在人潮里。于是他吃了那人停留过的苹果糖,学着那人的姿态,自己捉住了自己。
——逸事卷.卷一.书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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