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家的车缓缓驶入一座大大的欧式庄园。
拱形的黑色铁门从中间缓缓打开,大门正对着的是一座人工喷泉,喷泉四周围着几头威严的石狮子,口里吐着细细的水流,中间是几个赤.裸着的卷毛天神。
不远处,依稀看见大片大片不应该在这个季节盛开的火红的玫瑰花。
风格简约,却处处透露奢华。
足以让当年的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可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绕过喷泉,车子在一栋别墅前缓缓停下。
司机开门,景安下车。打开屋门,在里面楼上楼下楼左楼右串了好几圈才发现他后爸亲妈好像都不在。
良久,有一个小女佣后知后觉走过来。
“景少爷,先生和太太在后花园喝茶呢,您要不要过去?”
景安想了一会,然后说:“走吧。”
景安到的时候,孙诗丽和文良平还真的在喝茶。一人拿着一杯,全程无对话。
隔着五十米都能感受到的安静。
“妈。”景安出声,划破了这片平静。
孙诗丽抬头,看见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站起来,对着他轻轻招手:
“安安,过来。”
景安快步走了过去。走到跟前站定,对着文良平喊了句:“文叔叔。”
文良平没有应声,他看着景安,感觉到自己的这个继子仿佛和以前有哪些地方不一样了。
更自信了,更挺拔了。还有一点说不出来的地方。反正就是之前眼里的那些欲望和卑微一下子都落尽了,像是一夜之间看开了似的,身上还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贵气。
他垂下眸子,冰山似的脸上并没有任何变化。良久,才“嗯”了一声。
景安早已经习惯他的冷淡,并不甚在意。倒是孙诗丽,由于景安刻意回避,她很少和文良平还有景安同时在一起过,见状眼神微微向下,似笑非笑地看了文良平一眼,但也不曾说些什么。
文良平又拿起杯子,微微抿了一口,然后轻轻放下。
孙诗丽收回视线,看向景安:“安安先坐一会儿吧,等等茵茵和不悔。”
景安点点头,坐到孙诗丽旁边。
孙诗丽含着笑问他:“最近在学校怎么样,有没有认识什么漂亮的女孩子啊?”
对面文良平拿着茶杯的手明显一顿,挑眉看了孙诗丽一眼。
景安已经习惯她的这种表达关心的方式,闻言实话实说:“没有。”
孙诗丽一下子变得有些失落。
景安见状,刚想说有朋友的,又想起来现在已经濒临绝交了。
系统又出来了:“早告诉你多收厉害的几个小弟,不然怎么走上人生巅峰?”
景安没理它,孙诗丽又问:“那有没有认识什么好看的男孩子?”
文良平这下茶也不喝了,茶杯重重的放到杯托上,直直地看着她。
孙诗丽挑了挑眉,嘴角仍是带着媚意的笑:“三少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问他有没有交朋友而已。”
景安已经习惯她对文良平的称呼,但文良平自己倒不大习惯在外人面前被自己名义上的妻子这么叫,冰山的脸上浮上一层薄薄的红晕。
孙诗丽见状,刚要开口调戏他两句,就被他瞪了一眼。
孙诗丽这才想起自家儿子还静默地坐在一边。
景安微微低着头,并不看他们。
这世上还没有能叫孙诗丽脸红的东西,所以她仍是无事一样与景安拾起了话题。
索性这样尴尬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没多长时间,女佣就小跑过来。
“先生,太太,小姐和少爷都说不回来了。小姐说有个很重要的音乐会要参加,她老师已经去了,实在推脱不了,您要是不信的话,她就把邀请函拍下来发给您看看。”
这理由当真让人无话可说,文良平眉头紧皱,问道:“那文不悔呢?他去哪了?”
女佣低着头:“少爷说这是姐姐回国后第一次参加这么重要的音乐会,他要去给姐姐加油。”
文良平仍是皱着眉,并没有发火,只说:“你下去吧。”
女佣小步跑了。
孙诗丽表情仍是笑着,仿佛没听见似的。
这顿饭到底还是这三个人一起吃的,文家向来食不言寝不语,文良平又重规矩到了刻板的地步,所以期间并无人说话,气氛尴尬到了极致。
只有孙诗丽仍自顾自地享受着高脚杯里的名贵红酒,好像世界上没什么比及时行乐更重要。
吃完饭后,景安以学校要求考试前每天都要上晚自习为借口回去了。
事实上他并没有回去。
他去了城南博物馆。
A市虽说经济发达,但在人文文化这方面与京城却是比不了的。一开始城市规划的时候就给了博物馆一间小屋子,后来经济上来了,才知道一个城市没有个好的博物馆也很丢人。然而这时候市中心已经没了地方,上层索性大手一挥,在城南靠近郊区的地方划了片地方,弄出了一个顶豪华的博物馆。
有钱能使磨推鬼,A市的城南博物馆虽说是后来养的,里面的古董却比很多老牌博物馆都要多。
城南博物馆跟一般老牌博物馆不一样,为了适应A市的生活节奏,它一直到晚上十二点才闭馆。
景安拿过门口志愿者递给的指南,翻了翻。他翻得很快,每页几乎没有停留。
他的手指猛地停下。
光滑的彩色页面上是一枚簪子。
那是一件显出浓重旧色的芝兰花白玉簪子。
簪子的一个角已经磨损了,却仍然能看出它光辉时的美丽。
与其他古董不同,这件簪子的介绍单独占了四页纸。
它是属于景灵帝的簪子。
大景朝第十二代君主景灵帝喜好奢靡,生前藏宝无数,死后多半都随其殉了葬。君主制一倒台,就有军阀头子带人把灵帝墓掘了。
这一挖不要紧,除了大量金器玉器铜器以外,还挖出了两具穿着相似的男尸。
军阀对此感到惊疑,但并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只有那男尸旁边的无数金银财宝。
军阀对此不感兴趣,后人却对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帝王与男宠同穴而葬感兴趣的很。何况二人穿着相似,身形相似,细微的差别已经无人可见,所以就这二人到底谁是景灵帝,谁是男宠一事也曾经翻起过考古界的大潮。
一件他曾经用过的白玉簪,下面的介绍里竟然牵扯出了无数的爱恨情仇,生死纠葛。
景安看的出神。
“您也对这个感兴趣?”志愿者小姐姐眼神里难掩激动。
景安愣了愣,然后微微点头。
小姐姐说:“在那个时代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景灵帝和燕公子一定是真爱!”
景安心想,那可不一定,毕竟他死的早,谁知道燕含章悄悄对他的尸体做了什么。
小姐姐对于发现了一名疑似腐男的国家级保护动物十分激动:“你知道吗?有专家根据历史记载推测这件玉簪其实是景灵帝和燕公子的定情信物!”
胡扯。送这么个玩意当定情信物,燕含章能把他的后宫掀翻。
小姐姐又说:“这枚玉簪就在三楼,我带您上去吧!”
景安拒绝:“不用了,我想自己看看。”
“……那好吧。”小姐姐难掩失落,想和腐男哥哥做朋友来着。
小姐姐叹了口气:“其实当初景灵帝墓葬里挖出来了好多宝贝的,几十年前哪个博物馆里都能摆上几样,去街上淘宝说不定都能遇上两件真的。但是近几年都少得可怜了。”
景安怔住:“为什么?”
小姐姐是A大历史系的高材生,对这个还是有点了解的:“谁知道是哪位有收藏癖的大佬都给弄走了,搞得现在市面上景灵帝时期的玉器都炒出天价了。”
景安愣了愣,心想,不会是他吧?
他有些心神不定地上了三楼。
那件用天价刚刚从海外拍回来的玉簪在三楼用独特的玻璃护在正中,黄色的光投下来,显得神秘又贵气。
他的手触摸到了光滑的玻璃,仿佛隔着玻璃碰到了那枚玉簪。
这还是他第一次距离自己的东西那么远。这样说也不对,因为这也不算他的东西。
这是燕含章的东西。不是他送的,却多少次经过他的手,绾上那人的发丝。
他刚要放下手,却看见对面,隔着两层玻璃和暖黄色的光束,有一只修长的手,也触碰上了光滑圆润的玻璃面。
景安猛地抬头。
隔着层层玻璃和一整束暖黄色的灯光,还有那枚孤零零的芝兰花白玉簪子。
那人也直直地看着他,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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