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琛在公园长椅上坐了下来,深秋的早上七点天色还未完全大亮,他仔仔细细的看着网上一片口诛笔伐,觉得有点可笑。
“昨天碰了你手机的只有林朝,我们去参加林舒的婚礼,知道我们行踪的也只有他,工地出事媒体和警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到——小郭,昨天那个报事的人是不是已经跑了?”
小郭自从他们进去就一直心急如焚,并不知道现在到底怎么样,慌慌张张的去打电话问。
沈琛却并不等他:“刘宝同刚刚经历那样的事绝不可能想到如此妥帖的善后,一开始在网上发酵起来的舆论也绝不可能是没有人推波助澜——”
他有些疲惫的抬起头:“陶恂,给林朝打电话。“
陶恂拨通电话的时候手还有些抖,电话响了一会儿似乎是对面的人犹豫了一瞬,还是接起来了。
“陶恂?”这声音并不是刚刚醒来的声音,反倒更像是彻夜未眠的人在等着最后的判决,声音还带着笑:“出来了?”
陶恂嗓子沙哑,每说一个字都疼,所以直入主题:“我的手机是你动的?”
对面沉默了一下,笑了:“是。”
“人是你叫的?”
“是。”
“媒体和警察还有现在——”
“是。”
他回答的太干脆了,反倒让陶恂觉得说不出话来,他喉咙动了动,才艰难的挤出一句话:“为什么?我不明白。”
狐朋狗友这么些年,陶恂除了和沈琛,就和林朝关系铁,他不明白,为什么说卖就卖了,还是用这么狠的方式,把沈琛一起牵扯进去 。
“为什么?”对面的人重复了一遍,“当然是因为你蠢——陶恂,我有时候都不知道该说你单纯好骗还是没长脑子,怎么什么人都敢信了?”
“我给你上一课,以后别随随便便的相信人,也别觉得所有人都是好人,身边这些人对你好不过因为你是陶家的小公子,陶家不在了,你屁都不是。”
他的声音轻巧的狠,只是语末带起几分讥诮。
“你被家里养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废物,陶恂,没了陶家你什么都不是——从小他们就都觉得你好,可你有什么好的?脑子就没见什么时候灵便过,想干什么都得弄砸,就连你对沈琛好,小时候他都觉得你是拿好东西在他面前炫耀,觉得你是可怜他看不起他......”
陶恂想反驳,手里却突然一空,手机已经落在了沈琛手里。
“林朝,到底谁才是只能靠家里的废物——你自己不清楚?”他的声音依旧冷静,听不出什么起伏,但落在耳里就是莫名的嘲讽。
另一边的声音戛然而止 ,只剩下略微急促的呼吸透过电话传过来。
沈琛挂了电话。
林朝看着手里的手机,里面的女声机械的重复。
对面的人笑着看他:“后悔吗?”
他长的与沈琛有三分相似,但眉眼却少了几分锐利,这让他看起来虽然也不算温和,但比起沈琛还是要柔和许多,多了两分极淡的温雅。
“没什么可后悔的。”林朝放下手机,他发觉自己掌心里有汗水,摸起来冰冰凉凉。
“沈琛眼光不错,他想拆迁的那块地,政府决定在旁边有新规划,开拓商业中心,以后那里就是寸土寸金,我也是托了我外公才好不容易打听到的,这次事件只要我们利用的好他的资金链就会出现断层,便再也不是威胁。”
“林家的燃眉之急,也就不再是什么问题。”
林朝松了一口气,举起酒杯与面前的碰了一下,他发觉自己的手好像有一些颤抖 ,又好像只是错觉。
——既然已经做了选择,便再没有回头的余地了,这从他教唆陶恂去闹事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陶恂虽然嚣张,但富家小少爷养的矜贵,哪里知道那些门路,再者以陶家的家世,也犯不着让陶恂接触这些。
要为了别的事陶恂必定不肯这么做,但事及沈琛则不一样。
一别四年,陶恂太害怕沈琛会因为国内的投资不顺而再次出国,一去不回,这是陶恂不能说出来的心魔,他从两年前就知道的——
展望的未来总是好的,可他隐隐却觉得不安。
——
陶恂觉得有点不真实,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和林朝快十年的情分就这么没了。
而且还是用的这么不入流的手段。
风吹的有点凉,他觉得眼眶有点发烫,顿了顿,被冷风一吹,又好像什么都没了。
沈琛没有安慰他,吃一堑长一智,全当林朝替他教陶恂一课。
过了好一会儿,陶恂才缓过来 ,声音沙哑的喊:“琛哥......我是不是特别蠢?”
沈琛沉默了一下,他上辈子内心里确实也这样觉得,陶恂除了家世和一张不错的脸,整个就是一个肚子里没几两货的纨绔子弟,没长脑子那种蠢。
但他确实是最没有资格觉得陶恂蠢的人,如果不是他笨,怎么会一辈子就耗在自己这样一个冷漠狠辣,一看就不是好人的人身上?
哪怕是这辈子四年没见,还愿意为了自己一句话就跑东跑西,费心费力——虽然把事情都搞砸了。
“没。”
说出这句话后他看着在清晨里冻的瑟瑟发抖的人,没忍住加了一句:“蠢点没什么不好的,不用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做你纨绔嚣张的陶小公子挺好。”
清晨的雨跟着落下来,天色还是一片漆黑,陶恂艰难的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琛哥,刚才林朝说我们小时候——你是真觉得我是可怜你,拿东西在你面前炫耀?”
沈琛:“......”
刚才一段话完了竟然就关注了这么个问题,但这个问题沈琛不大想回答:“嗓子疼就少说话。”
陶恂这次总算聪明一回,不用沈琛明说就知道了结局,嘴唇蠕动了半天,他想解释,但最终只是换了一个话题:“林朝为什么这么做?”
“他家快破产了,”沈琛言简意赅,“有人能给他注入足够林氏起死回生的资金。”
陶恂不大相信的睁大眼睛,林家做的是珠宝生意,这些年牌子起来了,公司越做越大,林朝是他们那个圈子里出了名的纨绔,怎么会——
但琛哥总不会是无的放矢的,陶恂才终于觉察出自己是真的蠢 ,他和林朝关系铁,却连他最近缺钱都不知道。
“——沈丛回来了。”
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沈丛。
如果不是沈丛借着他爹的人脉拉关系,然后把他昨天拉进了局子里,沈昌民是不会出现的,他的两个儿子从小就不对盘,但他没有想到沈丛那么能下得去手。
或许是从一开始就开始下这盘棋的,他和沈丛同岁,他大学毕业这一年,沈丛刚好也是大学毕业。
沈丛听的他母亲的话去就近读的大学,回来倒也方便,也许是因为沈琛锋芒毕露的缘故,四年他不在这里的日子他们必然是过的极为舒心的,如今回来了——
从他一开始表现出在意陶恂就是错的,引着一步步到了这一步,林朝缺钱,只要沈丛能给他钱,又有什么是不能出卖的呢?
这时候的他,就是溺水之人,谁给一根浮木就是救命稻草。
——方才沈昌民就是过来告诉他此事。
他希望沈琛能知情识趣的离开,不要闹到最后一无所得。
沈琛有些想冷笑,没到最后,谁又知道谁赢了?
如果不是他重生一次知道因为那块地后续价值那样高,他怎么会一直不肯放手。
手机响了一声,女医生发了消息过来。
“老人家醒了,没有什么后遗症,现在情况很好,只是不能说话。”
他道了一声谢,拢一拢风衣的领子,秋雨飘飘洒洒,他撑开伞,淡淡道:“走吧。”
陶恂吸了吸鼻子:“去哪儿?”
“医院。”
——
陶恂本来以为沈琛是过来看老太太的,结果却是带他过来看病,烧的有些严重,体温计刚刚出来,三十九度将近四十度。
女医生带他们从医院后门搬东西的门进来,给了两幅口罩,让他们先去挂科看看。
小郭在后面拎东西,看着医生的眼神有点好奇。
——毕竟现在外面还是一片怒骂,前面陶恂那件事的热度一直居高不下,现在又出了第二次,老人家还险些就没撑过来。
“我在医院工作有些年了,看人的眼光还是有些的,至少能看的出来哪些是真的担心,哪些只是表面看起来伤心。”
那对夫妻哭的确实伤心,可惜眼里的惧怕太深了。
她甚至在某些时候觉得, 那样惧怕的神色,是否真的是希望老人挺过来?
她去下面开了些药带上来:“老人家一时半会还不能说话,你们先回去吧,他病的有些重,换家医院打点滴也可以,反正这里你们是呆不了了。”
——外面过道里媒体还在蹲守,
沈琛道了一声谢,记下了名字。
——周圆。
回去的路上小郭开车,沈琛和陶恂坐在后座 ,雨下的颇大,沈琛指点着人一路开到自己家,下车的时候三个人都有些狼狈。
陶恂洗完澡晕晕乎乎的裹着睡袍自觉滚进沙发里窝着,他沉默了一路,少见的没有多说话。
他的头很沉,一直窝在被窝里休息,手机响了好几声才拿出来
——是林朝。
”——陶恂,我是真的嫉妒你 。”
“嫉妒你不管怎么样都有人兜着你,哪怕是这一次,从前有陶家,这一次哪怕闹到这地步都还有沈琛给你收拾烂摊子。”
那边显示还在输入,但这确是陶恂看见林朝发来的最后一句话。
沈琛直截了当的给他拉黑了林朝的所有联系方式。
手机摔在一旁的桌子上,发出哐当一声响,沈琛手里端了杯水:“喝药。”
陶恂从被子里挣扎出来一点,伸出一只手接了水杯,他没那个胆子让沈琛喂他——虽然确实有想过。
——就算是痴心妄想,那也得有想法。
水温温度偏烫,烫过涨疼的喉咙比以前舒服多了,冲的药剂和退烧药喝了三四种才重新睡下,他烧的太狠,很快就重新睡了过去。
沈琛站在落地窗前,小郭在厨房里熬姜汤,这样温和的气氛让他不是太过于适应,但外面大雨瓢泼,他总不好再把人赶出去。
——无端让他想起自己一开始创业的时候,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总是孤身一人,也不是没遇见过困难的时候,但他向来是自己能解决就自己解决,不能去和陶恂商议也是利用过多。
他点了根烟,却没往嘴里放,他不喜欢烟味,难得焦躁的时候会点一根,然后看着那一点火星从开始燃到尽头,直至最后熄灭 。
小郭熬了一个多小时才熬好姜汤,看的出来他是经常做这些的,做事切东西手脚都很利落,但是可能还是怕沈琛 ,一直畏手畏脚,脑袋埋的很低。
可能是生病了格外好说话,被拍醒的时候陶恂罕见的没发脾气——他的起床气一直是极大的。
沈琛让他靠着沙发喂了两口,也就是起发热的作用,陶恂眉头皱的死紧,每一口都是要命的模样。
喂到一半沈琛就不大想继续为难他了,准备走的时候突兀被人扯住了袖子。
“我那时候真不是拿东西可怜你,在你面前炫耀......琛哥......”
他的嗓子沙哑的厉害,如果不是隔的近就连沈琛也是听不清他说了什么的。
应该是在发梦魇,断断续续的一直说这句话,额头都是汗,眼睛却根本没睁开,只一只手死死攥住沈琛袖子,几乎把上面两颗扣子扯掉。
沈琛沉默了一瞬,手里还有半碗姜汤,陶恂动作再大一点他那半碗热汤就能全泼在他脸上。
“我知道。”
——他知道陶恂不是可怜他,也不是炫耀,可是年少时少年可怜的自尊心,现在想起来的确是可笑的,但那时——
若说他心里没有想法,那并不可能,从前的沈琛信谁了?他除了自己 ,谁都不信。
“睡觉。”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小郭觉得老板声音有点冷,他声线偏低,但陶恂好像真的听进去了,再没有闹。
沈琛拿了件衣服站起来:“我出去一趟。”
——
陶恂觉得自己大概率在做梦,沈琛给他量了体温 ,然后喂了他两口什么东西,又辣又涩,他本来想发少爷脾气,但可能是因为记着沈琛可能因为病了精神不好 ,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安安静静的喝完了。
打开手机的时候才发现,不过一夜之间,网上竟然全部换了风向,昨天他还是万人唾骂的草包富二代,今天就全部换了画风,一致骂向了刘宝同。
袋鼠打滚:“果然,一开始没表态是正确的,救人的小哥辛苦,果然有反转!”
肉都给你吃:“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儿媳?房产证比老人的命还要重要,老人辛辛苦苦把儿子养大还不如养块叉烧!”
夏天慢慢慢慢一点:“真没想到最后真相竟然是这样,话说,这样需要付法律责任吗?希望老人家早日康复一切平安!”
陶恂一愣,往上滑过去 ,就看背景是医院的视频里,老人穿着病号服,一字一句的指认着。
刚刚动手术的老人是不能接受采访的,电视台应该还是打通的关系才能进去,老人只能简单说两句话,电视台问一句她答一句,先问的是谁救的你,老人摇头,再问你的儿子儿媳是在哪里?
这个引导意味很强,但出乎意料的还是老人家自己的回答。
老人昏黄的的眼睛里有泪,但没有心软,声音像是从气管里勉强发出来的,刺耳沙哑,但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
她闭了闭眼,声音嘶哑空洞:“他们在找房产证了……”
她的眼里好像是有泪掉下来,但最终没有,只是偶尔看向一个方向。
——镜头外的青年手里放了一只烟,没点火,神情冷峻的站在窗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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