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高氏兄弟在京城外,好大一处庄园。
光是马厩里的马,就上百匹。庄园中有跑马的场子,还有习武和射箭的地方。
据说这只是其中一处,这高氏在京中还有不少的产业。元子攸的马车一到庄子外头,那高氏兄弟就迎出来。一见到莒犁,那高昂,便面露喜色,慌忙邀请道:“殿下,里面请。”
在场的,都是他们那些平常在一处往来的。
莒犁认得几个,尔朱世隆,先前打过交道。这人也在场,见了莒犁,仍是笑微微的,脸色无任何异常,好像已经完全忘了先前的事。甚至当众开起了莒犁和高昂的玩笑:“莒犁姑娘尚待字闺中,高公子也未娶妻,我看二位倒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高公子不妨找人做做媒。”
元子攸回了几句,笑笑,敷衍过去了。
封隆之这人,莒犁见过。这倒是个正人君子,为人礼貌,很有风度。说起来这人,当初差点跟彭城王府结姻。莒犁相过的几桩婚事里,这个封隆之其实条件最好,各方面最合适。可惜也是没成。
其他的人,莒犁便只大约听过名字,对不上脸了。元子攸介绍一遍,她大概认了认。
元子攸这些朋友,都挺清高,年纪也轻。除了礼貌,不太恭维人,只有那尔朱世隆脸皮厚。宾客中话最多。
莒犁没看到子正,好奇道:“子正他不跟你们一起来么?”
元子攸笑道:“他么,其实他不大跟我在一起。他交的朋友,都是一些僧侣文人。像高谦之,温子昇,郦道元那些。”
莒犁道:“我还以为你们常在一起玩。”
元子攸这些朋友,都是些士族名门公子,还有中原豪强子弟。子正也常跟他们混,但没有元子攸跟这些人走得近。
那高氏兄弟,都是好武之人。这群公子哥,也都是好勇斗狠的,众人一齐到射靶场,看那高昂展示骑射。
这人果然是个好本领的,弯弓搭箭百发百中。还能骑着马,一边纵驰,一边射移动的目标,绝不失手。一群人配合着他表演。演完骑射,又是和勇士们比试拳脚,十个身强体壮,久经训练的鲜卑勇士一起围攻高昂。这高昂以一当十,愣是不落下风,最后把这十个勇士都打趴下了。
众人看的喝彩。
高乾向元子攸夸耀道:“别说是十个勇士,就是二十个,对我三弟而言也不在话下。我这三弟可是赤手空拳能博猛虎的,殿下你信不信?”
元子攸笑:“令弟的确勇猛。不过能博空手老虎,这我可不信。你只管吹牛,左右这也没有老虎,你这牛皮也吹不破。”
高乾望着元子攸便笑:“殿下,我可不吹牛。我三弟,的确曾捉了一只老虎,放在冀州。殿下想看,有机会去冀州,我亲自带殿下参观。殿下一定没见过活老虎。”
那高昂又给众人展示他空手裂石的绝技,看的这帮人赞叹不已。莒犁不爱好这些,只感觉这人,跟个野马似的。
元子攸向高昂请教箭术,高昂在那手抱着手,教他弯弓搭箭。莒犁远远地看着,忽然元子攸笑向她招手。
那射箭场上平坦开阔,莒犁迎着风走过去。元子攸洁白的皮肤透出绯红颜色,手里拿着弓箭,转头向她,汗涔涔笑道:“阿姐,你想不想学射箭?”
莒犁只当子攸要教她射箭,笑点了点头:“我不会,我试试。”
元子攸便将手里的弓箭递给她,笑道:“我让敖曹兄教你。论射箭,他可是行家。”
莒犁有些意外:“那你呢?”
元子攸从随行的侍从手里接过绢帕,擦了擦额头的汗:“这太热了,我歇一会,去喝点水。”
莒犁眼睁睁地看着他,竟然就这么一边擦汗,一边走了。场上尔朱世隆等人看他走,也都跟着走。众人都转去了不远处的凉亭子下歇息,只留下莒犁跟那高昂。
这匹野马。一上午就在这可劲地撂蹄子。
莒犁心里不大自在,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
她分明的,愁眉苦脸起来。
那高昂人如其名,个子高昂,站在旁边,几乎把太阳光都挡了。
莒犁站在他身体的影子里,有些无措地望着元子攸。
高昂眼里,只看到她的脸。洁白圆润的面庞,骨相饱满,又带着粉嘟嘟的肉感。
什么貌若天仙这种词都是虚的,谁知道是怎么个天仙法。然而面前这个人,这张脸是实的,弯弯的眉毛,黑曜石般的眼睛,说话一开口,珍珠贝壳似的牙齿。闭上嘴,则是鲜红饱满的两瓣唇。
高昂见人都走了,抓着机会,小心翼翼同她搭讪。
他站在身旁,低头看她:“刚才初见,没好意思问姑娘的芳名,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这人看着像匹野马,黝黑黝黑,说话倒挺有礼貌,声音很低沉。
莒犁来都来了,也只好敷衍着,收回看向远处的目光,笑了笑,道:“你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可怎么说。”
高昂笑:“莒犁。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名字。只是你是长乐王殿下的阿姐,我怕这么称呼不敬。”
莒犁道:“我又没封号,你叫名字就是了。”
高昂点头道:“那我便叫名字。莒犁。”
莒犁无言。
高昂看她拿着弓:“我来教你学射箭吧。”
高昂教她张弓,搭箭:“你把手抬高一些。用整个手臂运劲,不要手腕运劲。身体稳住,不要晃动。瞄准那个靶子。”
莒犁练了一会,手臂便麻了。
高昂看她不喜欢射箭,道:“要不我带你骑马吧?骑马比射箭好玩。马背上有风。”
她学骑马倒是快。高昂将她扶上马背,教了她几句要诀之后,她便抓着马缰在场地上晃晃悠悠慢跑起来。
高昂怕她出事,赶紧自己也骑了一匹马跟上。
“你骑慢一些,你头一次上马,别走太快。”
莒犁笑了笑:“其实我原来学过骑马的。只是不太骑。”
高昂道:“难怪你胆子这么大。”
那高昂,似乎并不善言谈。莒犁本以为他要跟自己说什么,结果什么也没说,只是陪她骑马遛了几圈。
元子攸在凉亭子里,一边跟其他人闲话饮茶,一边时不时看他二人。二人骑着马一前一后,并无什么交流,跑了几圈后。高昂先下了马,到莒犁的马前搀扶她下来。然后二人一起,朝凉亭过来。
元子攸离了席,站到亭外树下,等莒犁过来。
其余人仍在亭中。高乾拿酒壶倒了一盏葡萄酒,举这来到元子攸身边,笑将杯子递给他:“长乐王殿下。”
元子攸望着莒犁,一边接过杯子饮。尝了一口,发现苦涩:“这怎么是酒?”
他将杯子还给高乾:“你喝,我不饮酒。”
高乾笑觑着他:“我从来没见过殿下饮酒。一杯也无妨吧?”
元子攸道:“我不善饮。你要真想喝,我可以找几个善饮的朋友,来陪你畅饮。”
高乾道:“殿下不喝,那有什么意思。”
元子攸笑:“我知道你能喝。你可别为难我了。”
说着话,高昂和莒犁过来了。高昂说:“天气热,我怕姑娘中暑了,过来歇歇。”
元子攸跟莒犁道:“阿姐,你到亭子里去坐,亭子里凉快。”
莒犁应着,随高昂去了亭子。仆人见他们都坐过来了,陆续进来,捧上茶酪饮品。
各种水果点心,也都上来了。这季节有葡萄,红玛瑙珠似的,装在盛了冰的盘子里,凝着水珠子,直冒凉气。新鲜的哈密瓜,散发着酒香,黄澄澄的诱人。还有橘子、山楂、龙眼之类。
高乾邀请元子攸道:“殿下,这边上了瓜果,殿下随我去用些。一会上正餐,今天中午,咱们吃烤全羊。”
元子攸笑了笑:“我不饿。你们去吃,我在这站一会。”
高乾见他不去,便回了亭子。
元子攸听他在背后热情招呼了众人:“天气热,尝些瓜果,一会咱们在这里用午饭。”说了几句,又来了,手里拿着一份哈密瓜,冰盘装着,笑盈盈道:“殿下,吃几块哈密瓜?”
元子攸道:“是冰过的?”
高乾笑:“冰过的。”
元子攸道:“那我尝几块。”
高乾拿了根小竹签子给他。元子攸用竹签子挑了一块,放在嘴里。
高乾给他托着盘子:“殿下,多吃几块。”
元子攸吃了两块。
高乾不吃,只是看着他,手拿着竹签,姿态优雅,一块一块挑着那黄澄澄的哈密瓜,放在嘴里咀嚼。这人模样生的美,吃东西都是赏心悦目。
高乾道:“殿下觉得我这兄弟,人怎么样?”
元子攸诚恳道:“令弟也是人中龙凤,出类拔萃。”
高乾道:“他前日回去后,再三恳求我,让我在殿下面前提一提。他对令姐十分心仪,殿下愿不愿意考虑跟高氏结亲。”
元子攸道:“婚事么?”
高乾道:“我知道,原来的彭城王以及王妃,都已经过世了。而今莒犁姑娘的婚事,应该是令兄和殿下,几位公子在决定吧?令兄近来不在京中,我想询问一下殿下的意思。若殿下同意,这事便好说了。”
元子攸挑了一块哈密瓜,半晌没往嘴里送:“这个事……乾邕兄,不知你听说了没有……之前并州尔朱荣,曾让尔朱世隆出面向家姐提亲。家兄考虑再三,最后还是拒绝了,没有答应。高氏的条件,跟尔朱荣也差不多。彭城王府拒绝了尔朱荣,却答应高氏求婚,于情于理说不过去。”
高乾道:“尔朱氏怎能和我高氏相比。尔朱荣是竭人。马邑小胡,边鄙之人。不过是个放马的强盗,他有什么资格匹配彭城王女?我高氏是汉人,冀州的名门。我父亲是冀州刺史,守土一方的朝廷忠臣。他尔朱荣怎么能比?”
元子攸笑了笑,抬眼看他,正对着高乾那张男子气十足的脸,还有那双睫毛浓密的眼睛。他意味深长地一笑:“不见得吧?”
“高氏兄弟的名声,我在洛阳,大约也是听说过的。虽然我看乾邕兄一表人物,十分欣赏乾邕兄。可是我看这洛阳其他人,对你们兄弟的评价却颇不怎么样。我听说你们兄弟行事如强盗,乾邕兄你,曾经求婚郑氏,郑氏不肯把女儿嫁你。乾邕兄你强行把人娶去。有这事么?”
高乾笑道:“殿下,你可是什么都知道啊。”
元子攸笑:“高氏也算是有名望的豪族,我多少听闻过一些。”
他盯着他,笑:“乾邕兄你的风流韵事。”
高乾莞尔道:“让殿下笑话了。我高乾的确粗率鲁莽,被人笑话也不止一天。”
高乾道:“殿下。我高氏兄弟,虽然在洛阳,名声不好,粗莽武夫,却个个都是忠义、有胆气的人。如殿下待我兄弟青眼,我便愿为殿下肝脑涂地,两肋插刀。至于旁人怎么看,我高乾也不在意。只是殿下,而今六镇兵变,北方各州郡,民变四起。这天下,指不定会变成什么样。殿下不能只看见洛阳和眼前。殿下虽是封王,实际只是空有个名号,手上没有一兵一卒。高氏有地盘,有兵马,却无旗帜和名望。殿下有旗帜有名望,却无地盘兵马。两家结婚,岂不正好?殿下若是肯答应这门婚事,我高氏除了金银财宝,再送五千兵马,做令姐的聘礼。”
元子攸道:“五千兵马,这可不是小数。你这话当真?”
高乾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高乾平生不说假话。”
元子攸笑道:“乾邕兄,我可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
高乾道:“殿下对我的欣赏,远不及我对殿下的崇拜。”
他面带愉悦,做了个极礼貌的邀请姿势:“怎么样?这边上菜了,殿下随我去亭中用饭吧。我听说殿下喜欢吃烤羊肉,特意为殿下准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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