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甚是好看
杨奕的目光一直落在司少流的脸颊上。
好看?是什么好看?
甚是好看?是说他的手,还是夸赞他的面貌。
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
或许,他只是在夸今夜的月色。毕竟……他是个醉鬼。醉鬼的话,一向是不可信的。他这个醉鬼,姓杨名奕,那么似乎他在任何时候,说的任何话,都是可信的。
真是两个大傻瓜,靠的这样近,说着那样亲密的话,却都傻乎乎的。一个两个,心动,不自知。
司少流壮着胆子:“甚么好看?”
杨奕定定的瞧着他,只是含着笑,却不答了。反而道:“照照,你倒是很少称呼我。”
能称呼你什么呢。
杨奕笑着逗他:“叫小叔。”
杨奕身上的酒气染上了身,司少流也觉得自己沉醉了。于是他垂着眼睛,水墨似的眸子,满满的全是杨奕,里头有什么深重的东西将近要涝了,溢出来了。
“杨奕。”
杨奕愣了一下,纠正他:“杨槊。”
“哦,杨槊。”
司少流喊完,杨奕又觉不对,哭笑不得道:“错了错了,叫小叔。”
这回司少流不听他的了,痴痴笑着:“杨槊。”
“是小叔。”
“杨槊。”
“叫小叔。”
“杨槊。”
俩人如同齐齐返老还童,丢了年岁,成了三岁的小娃。就这如此无聊又幼稚的事情翻来覆去,一句话重复上数遍却依旧兴致勃勃。
杨奕无奈得很:“乖照照,喊小叔,好不好?喊的好听了,小叔明日带你吃茶汤听书去。”
司少流抿着唇,挣扎了片刻俯下身,冲着他的耳朵,轻轻软软的喊了一声:“杨槊。”
他总将尾音拖拉长来,又轻又软,还带着鼻音,这一哼出来撒娇似的。甚是动听。
杨奕呼吸一停,复一急促。觉得耳朵痒,牵连着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痒,只想让照照再叫上一声,好给他挠一挠。
于是,他言不由心,哄他道:“还是不对,叫小叔。”
“杨……槊……”
司少流拖着调子,在他耳边笑:“杨槊,杨槊,杨槊……”
他一叠声唤着,似是杨奕不答应便不会停似的。杨奕却觉得心头的那簇火苗火辣辣的,热得他酣畅淋漓,从头舒爽到了脚。巴不得司少流一辈子别停下来。
但他怕累着他的照照,于是也只好一叠声的答应:“好好好……我在,我在。”
司少流叫累了,喘不上气儿才停下来。他喘了一会儿,缓过了劲儿,心跳却还是擂鼓似的。
“以后,我都这样叫你,成么?”
杨奕捏了捏他的脸颊:“都好,都成。照照喜欢,叫什么都好。”
那我还想叫你“郎君”“杨三哥”“三哥哥”呢。不成的。你可听不得。
杨奕说是醒会儿酒,最后愣是将司少流的腿都压麻才起来。
早已是深夜了,司少流觉得每回同杨奕吃的饭,不该叫晚饭,而该是宵夜。幸好幸好,钟管家甚是疼他,点心羹汤一日添四回,怎么也饿不着他。
杨奕今日醉的厉害了,钟管家在外间摆饭,司少流不放心进了里间服侍杨奕换衣。洗澡还是明日再说吧,热水一泡,更该醉了。
待到互相道安,回房休息时,已是半夜了。
司少流侧卧在床上,将自己缩成了一只煮熟的大虾。当真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思来想去许多,念头拨来转去,没一个重合,却又通通一样。都是杨奕,全部都是杨奕。
从第一眼初见,到今日熟稔。一一想过,思维发散,织成天罗地网将他自己紧紧捉住,怎么都挣脱不开。一会儿忧愁一会儿欢喜,又是患得患失,又是浮想联翩。
多么希望你喜欢我,又不能有心让你喜欢我。
司少流抓着自己的手,指缝皮肤似乎还残留着湿热的温度。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哆哆嗦嗦的将手凑到唇边,循着杨奕碰触过的痕迹,颤抖着嘴唇,明知道不对,却还是管不住乱蹦跶的心。一闭眼,将唇印了上去。
下一刹又连忙分开,闹的脖子都红透了。心里头有鬼,做什么都心虚。司少流抱着被子,失了智似的翻滚,咕噜噜的连人带被子滚下了床。
他一脸呆滞的趴着,脸埋在被子里。呆愣愣的趴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抱着被子爬回床上。
杨奕是谁?
我的心上人。
你喜欢他?
我喜欢他。
你不能喜欢他。
不!我可以!
司少流搂着被子,喃喃自语:“我可以。”像是为自己打气,又似是给自己洗脑,定个决心,“喜欢一个人,没有错。身份差距,年龄差距,都不是错。只是,我只是不能故意让他喜欢我。可我没有过,从没有想过引诱了他来。”
小少年红着脸,“我又不是书里头写的狐媚精怪,也不是那些个风月佳人。我有什么本事诱惑了他来。可他……可他要是……就是……觉得我甚好呢……”
少年人没个记性,刚摔到了床底下,这会儿又不自觉的踹被子。
他哪里晓得,狐媚精怪,风月佳人,在杨奕哪儿,都没有他这么一个青涩乖巧的小书生管用。
他在这一间房里踹被子,杨奕在他隔壁醒了酒,也是直挺挺的躺着,竟睡不着了。满脑子都是那个小少年。
他的照照,干干净净,清清秀秀的一个小神仙。落了地,也还是月光似的,不染一尘,光华皎洁。
这个尘世太热闹了,喧嚣繁杂使人心烦气躁,头疼得很,好像没有一个地方是纯粹宁静的。
可照照不一样。他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总是那么安静,那么全心全意。照照画画,他便坐在他身旁,那个时候风是宁静的,光也是宁静的,他整个人都自在极了。
杨奕翻了个身,心下叹,果然不亏是战神远央与战神司宸的儿子,文曲星的徒弟。小神仙就是小神仙,下了凡还有清心凝气的作用。
两个大傻子。
第二日杨奕信守承诺,带着司少流出门。
坐车到了间茶楼,那茶楼上下两层,在外头便听见了说书先生的拍案声。走进去一瞧,一楼大半桌子都坐满了,小二忙里忙外,生意很是不错。杨奕一来,便有个小二过来招待了,口中称呼三爷,是认识的。杨奕带着司少流径直上了二楼,坐到屏风隔开的雅座里头。
司少流好奇的瞧着师傅冲茶汤。只见师傅一手端碗,一手掀起铜壶,壶嘴向下倾斜,沸水并成一道银光落进碗内。碗里头装着许多东西,司少流只勉强认出有葡萄干红糖白糖核桃仁等物。不片刻水满,茶汤便熟了。瞧着是糊糊状的。
师傅提着龙嘴大铜壶下了楼。司少流尝了一口茶汤,又香又甜又滑爽,可口得很。
杨奕剥了颗糖炒栗子塞进司少流嘴里,十分的顺手。
司少流嚼着栗子,偏头瞧他。
本就白净,脸上软乎乎的肉还没消掉,这含着栗子脸颊一侧鼓鼓囊囊的一瞧过来可了不得了。容貌俊秀,一双清澈懵懂的眼睛,瞧着你的时候又无辜又乖巧,满眼都是你。
杨奕被他瞧得心口那簇火噼里啪啦,火烧火燎的快冲天灵盖去了。
何谓百炼钢化作绕指柔,便是此时此刻此人了。
“甜么?”
司少流自小在规矩里长大,一举一动都甚为文雅有礼。他非得将口中食物咽尽,方才开口说话:“甜的。我尝的这颗很是香甜。”
杨奕又剥开一颗,亲手喂他:“再帮小叔尝尝,这颗甜不甜。”
司少流又吃了一颗,再出得出结论:“甜的。”
于是杨奕剥栗子剥上了瘾,又一颗塞司少流嘴里,手指尖一次又一次,有意无意的点过司少流柔软的嘴唇:“甜的,喜欢么?”
司少流点了点头,咽下栗子后小小声的:“喜欢的。”
“喜欢就多吃点儿。小叔给你剥。”杨奕似乎就等着他这一句,司少流一答,他便立时说道。
似乎,他做那么多铺垫,费了百般心思,引得小白兔子上钩,最后唯一的愿望就是为他的照照剥一辈子糖炒栗子。
司少流不太喜欢他总自称小叔,于是自己抓了两颗栗子来:“杨槊,你吃。我可以自己剥开的。”
杨奕按住他:“我们照照的手可不是干这种事情的。”
司少流听不明白,手不是拿来做事情的,那是做什么的。
他未来得及问,忽有人端着个小茶壶,绕过屏风闯了进来,未语先笑:“三爷,巧啊。”
杨奕闻声,凡尘的嘈杂声又将他包围了。他笑了笑:“曾爷今日好兴致,听书来了?”
是杨奕生意场上的熟人。司少流垂下脑袋,专心致志的对付栗子去了。一上手便发现,在杨奕手里一掰就成了两半的栗子壳,在他这里就是铜墙铁壁。
杨奕可以一剥一个,果肉完完整整,皮都不破一丝。而他……
司少流望着手下稀碎的栗子肉……不说也罢。
杨奕同那位曾爷看似都在笑,聊的很是投机。司少流却也听出味道来。
杨奕一见到其他人,便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具体是什么模样,司少流也说不上来。只是他翘着长腿,浑身上下都有一股说不出的气质。
不像在司少流面前纯然的温柔,也不似那日他战场归来浑身的煞气血味。更像是一只猛虎,披着羊皮,却又藏不住锋锐的利爪。
这样说真是奇怪,可又确确实实给了四少流这样的感觉。杨奕的刀锋藏在一戳就能破的皮囊下。他看着平易近人,可你若靠近了失了分寸,便会被他的刀芒砍出血来。
两个话里绕子多,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怎么都不说出重点来。杨奕便也耐着性子陪他绕圈,假装闲聊。那位曾爷笑说杨奕千金买画,自己也想附庸风雅云云。又聊到戏曲,说杨奕是行家,一听便知道戏好不好。
又说到司远照。杨奕只说了句亲戚,便未再深谈。那位曾爷乖觉的很,夸了司少流两句,便又拐弯说其他的了。
最后他提了一句:“三爷,都是舶来品,能赚大钱的就是好买卖,您说是不是?”
他终于藏不住,露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杨奕的面色冷淡了下来,冷笑了一声:“曾爷,杨某人就喜欢得了闲喝两口小酒。酒这种东西,喝了大半辈子了,戒不掉。您这舶来品……拿着酒钱去换,可不值当。”
“您玩笑,整个北平,您要是喝不上酒,那我们这帮人不是都喝西北风去了。使馆界……”
“曾爷。”杨奕打断他的话,眼眸中的星子闪烁着冰冷的锋芒,像是三尺青锋凌冽的剑光。
杨奕是一个将军,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第一战神。那位曾爷最后被杨奕三言两语请了出去。口上自然是说着下回请酒,再聚云云。实际上,便又是各怀心思了。
瞧着杨奕冷下的神色,司少流连忙捧着自己好容易从一堆碎渣渣里挑出的略大些的果肉,尽数送到杨奕面前:“杨槊,你尝尝。”
刹那间,云销雨霁,又是一方无垢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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