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山上白云悠悠,青石观旁清风徐徐。
青石观本没有名字,只是因为它嵌在靠近山顶的峭壁上,几乎与旁边石头融为一体,又因年久失修、风吹雨淋,墙壁长满了青苔,故而以青石观称呼它。
山林幽静,峭壁险峻,即便有一个破旧道观,也冷冷清清没有什么人气。
只有一个少年在崖边练剑,腾挪闪动之间,衣带当风,墨发飞扬,一时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有他掌中剑不时被阳光映照,透出夺目光辉。
一时只让人想到八个字: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一名高壮的汉子立在旁边看着少年练剑,不时暗暗点头。
这便是当年从西北千里潜回京城、成功救下燕氏最后血脉的杨峰。当年他年近而立,如今几年过去,也不过三十五左右,仍是壮年,不见老态。
杨峰看着如今已经完全褪去当年病弱模样,初长成清隽少年的小主子,内心十分欣慰。
躲过追杀的那年,安定下来后燕染就主动要求练武,杨峰乐见其成,也愿意倾囊相授。教练武之前,先给他把脉探查根骨,没想到这一探便觉有异。正在他惊疑不定的时候,燕染冷静地道出他本是男儿身的事实。
杨峰当时惊得差点跌到地上去。
惊完之后却是喜出望外!
男儿当然更比女儿能成事。这并非是轻贱女儿,而是男子行事远比女儿方便得多,古来如此。何况他们最终是要光复燕室的,其中艰难险阻绝非一般。
不过偶尔回想,杨峰仍觉得冷汗涔涔。虽能明白肖良娣用心良苦,为了活命才出此下策。只是若有一个不慎,被发现了,这隐瞒皇室长孙可是欺君大罪啊!不光肖良娣可能会被处死,这长孙只怕也落不得好。小时候瞒得天衣无缝,又岂能瞒得住一辈子?纸总是包不住火的。退一万步说,这事儿瞒得万无一失又如何?孩子总会长大,长大了光看外表便能分出男女来,总要娶妻生子的。也是白白埋没了皇室长孙。
肖良娣可谓兵行险着,胆大包天。
只是世上的事情谁也没料到,那楚靖和秦伯瑜竟然勾结到一处,发动宫变,皇室被屠戮殆尽,大燕江山一夜易主,肖良娣当初之举倒成了良策,保住了这唯一的血脉!
只能说时也命也。
燕染天资聪颖,悟性极佳,这些年勤学武功,不但强健了体魄,武艺也隐隐超过杨峰了,加上龙吟宝剑在手,已非当年任人宰割无力还手的病弱孩童了。
杨峰心里明白,主子之所以如此刻苦练武,有很大的成分是因为十五公主。
当年就是十五公主提议让他习武强身的,何况最后舍身救他,死在他眼前,也对他造成了极大震撼。
想到这里,杨峰又不禁想起一事来。
当时那名女扮男装的少年分明就是十五公主,后来也证实了,当初他问主子的时候,主子为何摇头否认呢?
十五公主的死如肖良娣之死一般,恐怕成为了主子心中永远的痛,故而这么多年来,杨峰从不敢问起,此事也就一直成为他心底的疑惑。
至于养在深宫的十五公主为何练有一身好武艺,又满脸杀气,不带半点娇气,杨峰反而不好奇。
正想得出神,那边少年练剑告一段落,收剑归鞘,静立的侧脸清隽如冷玉。
杨峰回神,正要迎过去,眼前黑影一闪,一只浑身漆黑的猛兽从边上峭壁跳下来,迅疾如风奔向少年。他定睛一看,是主子养在身边的黑豹捕猎归来了,才松了一口气。
黑豹随他们在山林生活几年,彻底恢复了兽性,日日外出打猎从不落空,今日叼了一只肥野兔回来,野兔脖子血淋淋的,刚断气。
它叼着野兔便扑到主人面前献宝。
少年看它又弄得满嘴血淋淋的,略皱了眉,只伸手拍拍它的头,并不接它的猎物。
黑豹见主人不喜,只好丢开猎物,转去后边专为它准备小池子里打滚,把脏兮兮的自己弄干净。
杨峰忙去把野兔拎起来,拿去厨房处理了。
燕染则抱剑站在崖边,静静吹着山风。
抱着这把剑,他又想起了深深印在脑海里的那一幕。
他一直记得她死前费力地把剑递到自己手中的场景,还有她最后向自己说的那句话。虽然她没有说完,但是他明白。
——拿起武器保护自己,不要再让别人为他死了。
他的母亲是为了他而死的,她也是为了他而死。
他明白,因而更为当年无能为力的自己感到绝望。不仅不能自救,还要连累别人为他丧命。
于是他努力地在白云山练起了武,拿着这把龙吟剑。这剑本是他家的,后来误入佞臣之手,她又夺回来,亲手交到他的手上。
他抱着这剑,握着这剑,再也不会让它落入外人之手了。
这么多年来他多数不是看书,就是练武,几乎没说过话。不过他本来也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
他们还是在白云山落脚了。当年那人杀了她,又觉得他们不会在这里留,后来竟再也没有来过。果然她说得对,危险的地方也相对安全。
她真是个聪明大胆的人,只是他再也看不见她了。
他如今不再病弱,也可自保,只是她也看不到了。
黑豹从池子里打滚干净,抖落水珠,回来默默地趴在主人身边,做一个忠诚而沉默的守卫,一如当年。
燕染伸手摸摸它湿漉漉的脑袋,心情好了一点。
山里厨房外头看着简陋,里边却五脏俱全,柴米盐油,锅勺碗筷,一应俱全。故而每日黑豹猎回来的食材也能烹饪出味道来。
吃过野兔饭,杨峰问:“主子,什么时候下山?”
下山。
算算时间,他已经在山中过了快有七年时间,七年过去,他长成了少年,不算强壮,但也不虚弱了。
墨云也从幼崽到了成年期,山中捕猎生涯让他真正成为了猛兽。
他们确实该下山了。
“明日。”沉吟了半晌,他说。
杨峰应是,立刻去着手准备。
主子在山中生活,却并非不问世事,这几年来除了勤练武艺,也博览群书,习得一手好字。此时既然决定要下山,这里再也不用了,杨峰于是焚烧书稿,掩埋痕迹。
翌日一早,他们下了山,山脚已有一辆简朴的马车接应。
少爷的身份早已办理好,是京城辖下清平县的一个读书人,叫言柒,年方十四,已是童生,如今入京是为了参加秋闱。
马车顺着官道平稳地朝京城的方向使去。
路旁时不时也有护卫环绕的华丽马车来往,这里离京城不远,贵人出行不足为奇。路上行人不少,说说笑笑。
据说当今皇上施行仁政,爱民如子,年初祈天换来风调雨顺。人人称颂当今皇上英明,甚至不少地方百姓自发筹钱为这位仁慈的皇上铸了生祠,雕像都是栩栩如生。
这一年,正是顺和七年,八月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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