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

    夜深人静,朗月居寂静无声。院子外头下了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一道凄厉之声从粉蝶纱帐里传来,惊得外头正撑着脑袋打瞌睡的墨画一下子跳了起来。她急急迈着步子进了里屋,撩开床帘,就见自家姑娘抱着被子坐着,满脸的惊慌恐惧。

    “姑娘怎么了,可是做了噩梦?”墨画坐在榻上,凑近一瞧,发现她家姑娘竟是面色苍白,白嫩的额上发了许多冷汗,她伸手去擦,竟是湿了一片。

    “怎的发了这么汗,姑娘可是梦魇了?”墨画连忙扯出袖中的鸳鸯帕子,替她擦着额上的冷汗。

    谁知墨画正擦地好好的,宋绵猛然握住她的右臂,眸中一片恐慌: “孩子......我的孩子呢?”

    宋绵握得十分用力,墨画只觉得自己的手都快要被她给掐红了: “姑娘说的什么糊话,哪里来的什么孩子?”

    宋绵握着她的手臂缓缓松开,一双潋滟动人的眸子里布满迷茫之色,她渐渐平静下来,她望了望四周,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女子闺房。她身侧坐的女子,也是自小就跟在她身边伺候的墨画。

    只是,墨画不该是这副模样。准确的来说,这是墨画十二岁时的模样,只是,墨画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早已二十有几了,她不该是这副模样的。

    宋绵愣了愣,随即伸手摸着自个的脸。那她……现在是什么个模样?

    “墨画,去拿镜子来。”宋绵吩咐道。

    墨画心想这大半夜的,姑娘要铜镜做什么。可是她只是区区一个婢女,主子吩咐的事她照做就是了,哪里还敢质问。“是。”她应了下来,起身去了妆匣台。

    再次进来,她手中多了一面铜镜。

    宋绵急忙抢过她手中的铜镜,在看清镜中之人时,她瞬间怔愣住了。

    镜中之人肌肤细嫩如雪,柳眉清秀纤长,一双杏眸似含了两汪清泉,纯净动人。这样美的姿容,虽还未长开,但也能让人料想到之后是何等的倾城之貌。

    宋绵颤抖着摸上自己的脸。

    秀气的鼻子,殷红的薄唇,这是她,倒也不是她。

    她前不久刚过完生辰,已是二十七的年纪,怎可能生的如此稚嫩。这明明是她十三岁时的模样。可是这怎么可能,她明明已经二十七了呀,眉眼都隐约生了细纹,肌肤又怎么会这般的光滑细腻。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她是重新回到十三岁的年纪了?

    宋绵攥了攥手心,清晰真实的痛感令她更加确定这一切并非是在做梦。

    她竟然......真的重活了一世?

    前世,她因倾慕程棠,十五岁便嫁到程家去了。程棠贵为程家长孙,为人谦和有礼,又生的丰神俊秀,不知是多少京中贵女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宋绵也本以为他是值得托付终身之人,奈何前世她嫁到程家不过一年,程棠便纳了个小妾进来,后来她才从府中下人们的口里得知,他这位新抬的小妾温雨吟,是程家的远房表妹,十岁时便上京投奔程家来了,自此住在程家,与程棠二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奈何温雨吟家世低微,程棠的母亲秦氏瞧不上她,于是娶了宋绵这个正妻过来当幌子,好纳温雨吟进门。

    若是殷老夫人得知自己千娇百宠的外孙女,被人当作物件般利用,还不知道要上程家闹上几回。宋绵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她既知自己识人不清,嫁错了人,便咬着牙认了。嫁到程家这些年也就做好正妻该做的事,其他的事一任不管。谁知秦氏见她嫁过来这么多年,肚子一直没有动静,便处处挑刺。其实并非是她生不出来,而是程棠这些年就从未踏足过她的屋子,日日宿在温雨吟的屋里。按道理,温雨吟也早该怀上了,却不知她是哪里出了问题,死活怀不上,秦氏便把主意打到了她的头上。

    程棠迫于无奈,只好睡进她的屋里。不出半个月,她便怀上了胎儿。肚子里多了一条鲜活的生命,这令她寒了多年的心终于有多么一丝的温暖。自此她心无所求,只盼腹中胎儿能平安出世。谁知她养胎养的好好的,眼瞧着产期越来越近,竟是突然早产了,就连宫中请来的太医最终也没能挽救。

    她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鲜血不止,血崩而亡。最终落得个香消玉殒,就连腹中的孩儿也未能保住。

    宋绵双目茫然地望着床榻上的海棠红绣金枝牡丹锦被,人还有些恍惚。上苍是看她可怜,所以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

    她渐渐捏紧身下的被子,揪得十分用力。若这是真的,那她这辈子别无他求,只求此生再不入程家。

    “姑娘?”墨画见她呆呆地坐在那儿,也不言语,心下多了几分担忧。

    墨画本是殷家的世奴,原是在老夫人跟前伺候的。前些年,自打这位宋家表姑娘进府以后,墨画就成了她的贴身婢女。这位宋家表姑娘,乃是殷家老夫人的亲外孙女。殷老夫人这辈子就生了三个孩子,其中两个是儿子,只得了一个女儿,取名叫殷璃,从小可是当做掌上明珠供着,后来嫁给了扬州知州宋文,没想到嫁过去不过十载,就传来病榻缠身的消息,没多久,竟就这样去了。可怜宋家表姑娘不过七岁大的年纪,就失去了亲娘,着实令人心疼。

    然而祸不单行,没过多久,就连她的父亲宋文,也因太过思念亡妻,害上了相思之病,又因此患上了重病,没多久也去了。

    可怜这位宋家表姑娘这样大的年纪竟是父母皆亡。殷老夫人得了信,哭的稀里哗啦,撕心裂肺,连夜便派人到扬州宋家接人去了。

    这些年来,殷老夫人可是把这位宋家表姑娘当做心头肉一般宠着、供着,这若是有一分半点的闪失,他们这些做奴婢的自然是担当不起。

    入了后半夜,墨画见宋绵总算睡过去了,便放心地继续去外头守夜了。

    这一夜,宋绵睡得很不踏实,梦到的全是前世的种种,一幕幕如走马灯笼般回放着,令她冷汗淋漓。

    再次醒来,外头已经大亮了起来。

    墨画挑了帘子进来,见她脸色不佳,笑着唤她: “姑娘醒啦,可是又噩梦了。您昨晚梦魇的事,传到了老夫人的耳里,今早便遣了曲嬷嬷过来看您,还让您待会儿过去陪她一同用早膳呢。”

    虽然宋绵昨晚就得知自个重生了,可是这会子见了眼前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又觉得十分不真切了起来。

    墨画见自家姑娘坐在榻上发愣,笑着将热腾腾的毛巾给她: “姑娘擦擦脸,可是又睡糊涂了?”

    墨画和宋绵的关系向来很好,他们自小一同长大,宋绵早就把她当成心腹一般推心置腹,故此二人说话十分随性。

    墨画替她梳了发髻,点了妆容。她怔愣地望着镜中的娇美人儿,那如羊脂般细腻雪嫩的肌肤,流光熠熠的美目,的的确确就是她十三岁时的模样。二十七岁的她,明明早已满面愁容,眼含忧色,哪有如今这般稚嫩青涩。

    开了屋门,外头的寒风潜了进来,墨画忙拿了件茶白色的妆缎褶子大氅出来给她披上,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

    “姑娘可要小心,这天气冻得很,若是着凉了,指不定老夫人又要如何心疼了。”说着,墨画又往她手里塞了一个紫金浮雕手炉,生怕她冻着一丁半点。

    外头还飘着雪花,墨画打着油纸伞走在她身侧,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从朗月居到老夫人的沁香斋不过几步路的路程,但因外头下了雪路滑,墨画担心自家姑娘摔着,因此走的格外小心,仔细留神着她家姑娘的脚下。

    到了沁香斋,几株红梅傲立在雪中,独自开着,给这白茫茫的世间平添了几分颜色。

    墨画收了伞,抖落了雪花,搀扶着宋绵进去了。

    屋里燃了银丝碳,不似外头那样寒冷。宋绵脱了罩在外头的妆缎褶子大氅,进了暖阁。

    殷老夫人穿着绛紫色菊纹上袄,正倚在紫檀圈椅上同曲嬷嬷说着话,见宋绵进来了,忙笑着唤她: “阿绵来啦。”

    宋绵身形纤瘦,尽管此时穿的厚重严实,还是能瞧出她袅娜的身段。她款款几步上前,依礼唤了一声: “外祖母。”

    十二三岁的女儿声音绵软轻柔,唤的人心中平添怜爱。

    “快过来,到外祖母身边坐着。”殷老夫人向她招手,笑容祥和。

    宋绵依言坐到殷老夫人身侧的绣墩上。

    殷老夫人握住她冰凉的手,话中关切: “手怎么这样冷,可是过来的时候着凉了?”

    宋绵抬眸,见殷老夫人眉目祥和,一时红了眼眶,悲从心中来: “外祖母。”

    她前世嫁到了程家以后,就再也没能见过殷老夫人,一直到临死之前,都未能再见着她一面。相隔数年,宋绵再次见着她最为敬重、最为亲近的外祖母,眼中不觉湿润,盈盈水渍溢满眼眶,似是随时会哭出来一般。

    “这是怎么了,好好地,怎么哭了?”殷老夫人一向视宋绵为心头肉,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的,如今见她泪水涟涟的模样,更是心疼的不得了,一手把她拥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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