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很热,初入六月,气温已经突破四十大关,即便在首都龙城最繁华的商业街,裸|露在阳光下的街区也没什么行人。
老旧的台式风扇吱呀呀地转,扇片掉了一瓣,风力大减,放在床头的矮凳上,摇摇晃晃,稍有不慎被床上的人一脚踢到,那台陈旧的机器就像卡了壳似的,转不动了,渐渐停下来。
酷暑的夏天,连电风扇都要闹脾气,横躺在床上的人很快燥热起来,她纤细的眉毛紧紧皱着,额角和脖子上都浮着一层汗,黏黏糊糊的,难受极了。
她无意识地扒拉两下被汗水湿透的背心,睡梦中神情焦灼,闷热的天气让她心浮气躁,睡着了也不安稳。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惊惶地蹬了蹬腿,一下子惊醒过来。
入眼是昏暗的房间,熟悉的陈设,老旧的门窗,床边的书架上还摆着许多东歪西倒的泥娃娃。
没有铺天盖地的符文,也没有被困在黑暗之中,哀恸哭泣的怪兽。
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刚过六点,窗外天色已经大亮,屋子里静悄悄的,安静得有些反常。
平日里这个时间总爱在跑轮上扑腾的仓鼠今天居然没有动静,吵闹的电风扇也停了下来,她一瞬间感觉自己好像还沉浸在那个漆黑的梦里,有些恍惚不安。
于是她翻身下床,去打了盆水,双手掬起凉水扑在脸上,顿时神清气爽。
溅出的水滴沾湿了她的衣裳,但她不拘小节,对此毫不在意,从置物架上取来毛巾,三两下把脸擦干净,然后一边刷牙,一边走进前厅,将那台已经绝版的黑白电视机打开。
画面中有很多麻点,勉强能认出是新闻电台,这个破机子来回也就两三个频道,甚至连一部完整的电视剧都看不了,但听着电视机里传出的声音,亦升终于感觉这个屋子里有了几分人气。
她放下遥控器,端着水杯走到窗台边上朝外面望了一眼,天高云阔……是没有的,只有一条幽深的小巷,斑驳的砖瓦,一排高过一排的老房子遮挡了窗外的视野,这是贫民区特有的古旧风景。
大清早的就格外丧气。
从窗外收回目光,亦升很快漱了口,路过工作台时忽然驻足。
桌子里侧放了一个小巧的鼠笼,对于一个即将交不起房租,三餐食不果腹的泥塑从业人员而言,这只鼠笼已算相当豪华,是亦升刚决定养个小动物陪伴自己解解闷的时候,下了血本买的宠物店里最好看的笼子。
她给自己养的那只头上有一小块黄斑的仓鼠取名叫泥鳅,泥鳅在这个家里待了半年,亦升早已将它视作家庭成员,只要自己还有一口饭吃,就不会让小家伙饿着。
但是今天,泥鳅有点奇怪。
亦升随手放下水杯,快步走近鼠笼,同时轻轻唤了一声“泥鳅”。
但泥鳅趴在小窝里一动不动,看起来像睡着了。
她取来泥鳅的小玩具,伸进笼子里,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泥鳅圆滚滚的小屁股,泥鳅依旧趴着不动。
心头开始隐现不好的预感,亦升一张脸都变了颜色,她急急忙忙打开鼠笼,探出手去摸了一下。
凉了。
亦升站在桌前,一脸呆滞。
今天对她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好日子。
她双手扶着鼠笼,看着泥鳅小小的身体,难过的心情像七月的骤雨,突如其来,毫无防备。
朝夕相处的朋友就这样突然死去,她还来不及整理心情,房门便突然被人敲响了。
“亦升,这个月的房租你已经拖了三天了,打算什么时候交?”
房东站在门外,黑着脸凶神恶煞地催促,亦升很是为难,因为她手里一点现钱也没有,原本用来交房租的微薄积蓄因为一次好心,帮扶过路摔倒的老人,全部赔了进去。
她的小店人迹罕至,从业至今也少有人来,左邻右舍的人都觉得她傻,问她为什么不换个行业,像她这么年轻的姑娘,去龙城市中心,随便哪里找不着工作,非得死磕在这个无人的地方。
只有她自己知道祖传的手艺到了她这一代已经没落了,像她这样纯粹的手艺人整个神州也找不到几个。
除了这身手艺之外,她什么也没有,就剩这么一点坚持,如果连她自己都放弃了,也许以后就再也见不到真正的手艺了。
但是现在,连泥鳅也离开了她。
“李姐,再宽限我几天吧,房租我一定会交的。”
亦升一边做着单薄无力的保证,一边努力思索还有什么办法能凑到这个月的房租,急得额角冷汗涔涔,狼狈又难堪。
李房东看了一眼亦升身后乱糟糟的屋子,那些随意丢弃在地面上的泥塑材料和工具,也知道亦升头两天被坏心老人坑钱的事情,她收起难看的表情,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惋惜地规劝亦升:
“要不你还是别做这个了,这年头,像你做的这些玩意儿人家都是用机器批量生产的,好看又不贵,哪里还会有人来你这店里,听姐的话,你回头去找个稳定的工作,干什么不比这个好?”
亦升嘴角咬得发白,她低头躬身,用力朝李房东鞠了一躬,诚恳地道谢:
“谢谢李姐,你的建议我会考虑,房租的事情,请再宽限两天。”
李房东猜到亦升嘴上这么说,到底还是不会轻易改行,无奈地摇了摇头,叮嘱她说:
“最后两天啊,再往后拖,我也不好办,你自己好好想想。”
说完,她转身走了。
亦升关上房门,走回工作台前,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似的,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发呆。
她沉默良久,目光渐渐聚焦,落在死去的泥鳅身上。
忽然间悲从中来,她团起一小撮油泥,拿在手里揉搓,恍恍惚惚地动手雕琢,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只小鼠已经成型,长得和泥鳅一模一样,脑袋上也有一小块花斑。
她用朱红的毛笔点上小鼠的眼睛,凝神看了一会儿,突然感觉一阵晕眩,于是放下笔伏案休息。
这一觉睡得浑浑噩噩,迷迷糊糊,再次醒来的时候,感觉桌子在动,桌上的泥塑乒铃乓啷地左摇右晃互相碰撞,刚做好的小鼠从案上滚落下来,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亦升抬头环顾四周,天顶上的吊灯晃得厉害,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
地震了。
她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顿时惊慌失措,起身走到窗边朝外看了一眼,已经有不少人跑到楼下,正当她犹豫是否要离开自己居住的小窝,去户外更宽敞的地方时,晃动停止了。
电视机里立即插播了一条实时新闻,说西南地区的蜀州刚才发生了7.6级的强震,大片房屋坍塌,灾情严重,无法确认伤亡人数,首都龙城也有非常强烈的震感,当地救援队已第一时间赶去灾区,具体情况还待进一步调查确认。
亦升双手扶着桌面,惊魂未定地喘息着。
最近自然灾害好像越来越频繁了,地震、台风、还有洪涝、雪灾,全世界那么多国家,每天都会发生各种灾难。
以前她还觉得这些事情离她很远,但近来,已经连续发生了几次像这样的强震,闹得人心惶惶,不知道什么时候灾难就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她深吸一口气,打算倒杯水喝冷静一下。
忽然,她脚步顿住,手里的水杯没有拿稳,哗啦一声摔在地上,砸得七零八落。
桌上的鼠笼里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本该死去的泥鳅竟然从小窝里爬出来,正在它专属的滚轮上撒着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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