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蓟城。
这是一间高端大气的客栈。
“四位客官，你们要点什么？”
盖聂看了我几眼，欲言又止。
我甩了甩额前的头发，豪气万丈地说道：“把你们这里最好的菜都给我拿上来，份量要足，不许厨子偷吃啊。”
“再来两坛美酒。”荆轲补充道。
“小庄不喝酒。”盖聂提醒道。
“我喝。”荆轲指了指自己。
盖聂面无表情地摇头：“小庄不喜欢闻到酒的味道，一点也不行。”
“客官，你们的酒到底是要还是不要？”小厮听着两边意见不一致，又征询了一遍。
盖聂态度坚决：“不要。”
“那客官稍等，你们的菜一会儿就呈上来。”
“快去快去。”
“小庄。”
盖聂清澈的声线从头顶传来，下一刻，他修长的手指已经穿过了我的发间，轻缓而仔细地理了理，然后收回。
“师哥，你是不是想说我们没有钱吃客栈？”看出了他先前的犹豫不决，我出声问道。
“没事，我可以留下来干活抵押。”盖聂轻声说道。
“喂喂，你们用不用这样师哥师弟的情深意重啊？”荆轲敲着筷子，扁了扁嘴抱怨道，“酒也没的喝，还要用盖聂来抵押饭钱。”
“谁要用师哥来抵押饭钱了？”我骄傲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木盒，然后笑眯眯地打开。
木盒里是满满一盒银针。
这个盒子，是我从念端的床头偷出来的。
我想念端那个老毒妇现在一定站在山上捶胸顿足，指着太阳说日。
不过这也多亏了端木蓉，我偷盒子的时候，她虽然看到了，但并没有举报我，估计她也是怕念端把我打死了。
“……好吧。”荆轲看了我一眼，犹豫着说道，“可是，你是怎么……弄出来的？”
他用了“弄”这个字，还算知趣。
我刚想洋洋得意地将整个行窃过程添油加醋地美化一遍，却瞥见盖聂的表情板了起来……作为秦时的良心，天下的救世主，人民群众的雷锋，他当然见不得我做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我吞了吞口水，讪笑道：“师哥你先别生气，我是和念端借的……是借的，等以后有钱了就去还给她，她心地那么善良一定会同意的。”
“小庄，你——”他更加严肃了。
“师哥，难道你不相信我？”我偏过头，闷闷道，“连我用满头的青丝换回的师哥，他也不相信我了！我为了救师哥差点死掉，可是师哥他竟然怀疑我！”
说到此处，我偷偷瞄了一眼盖聂，他果然痛苦。
他很在意。
他当然在意。
盖聂是那种你给他一碗水，他都要用滚滚长江来回报你的人。
“小庄，对不起。”
他已经满脸愧疚。
我油然而生出一种罪恶感。
这种感觉已经多年没有出现过了。
好在小厮很快就将菜端了上来，烤山鸡的美妙滋味立马将我将刚才的罪恶感一扫而空。我狼吞虎咽地啃完一块鸡腿的时候，碗里立刻又多了一只鸡腿。
盖聂眼神温柔地看着我，荆轲却是满脸不甘愿——他的筷子比盖聂慢了一拍。
“师哥也吃。”
没有了鸡腿，我给盖聂夹了一筷子青菜。
“谢谢小庄。”
“喂喂喂，你们这个样子我真的受不了。”荆轲在一边呲牙裂嘴道，“难道你们两个有龙阳之好吗？”
“当然没有。”我厉声道，“我可是个正常人，绝对不接受龙阳之好，我师哥当然也是。”
开玩笑，聂蓉可是秦时第一大官配，岂容荆轲这小子在这里胡言乱语。由于我的声音太大，客栈内好多人都闻声看了过来。
盖聂眼里的笑意瞬间全无，我的那一筷子青菜，在他碗里直到放凉，他都没有动过。
“咳咳。”荆轲轻咳两声，道，“我也觉得，龙阳之好，不能接受。”
我扬了扬眉毛：“英雄所见略同。”
“呵……”许久未曾说话的卫庄嗤笑一声，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盖聂。
顺着他的视线，我看到盖聂的脸色惨白一片。
窗外，明明是阳春三月。
*
燕国还算繁华，我兴致勃勃地拉着盖聂和荆轲一起逛街，卫庄全程陪同，显然他也挺有兴致。荆轲兴高采烈哼着小曲，盖聂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在一幢深红色的建筑物前，我停下了脚步。
雕栏玉砌，富丽堂皇……这是妃雪阁？
妃雪阁！
雪女姐姐，我来了……等等，雪女她现在才几岁啊，应该没她什么事才对。
见我赖在妃雪阁门前不走，荆轲笑道：“咋啦？想进去瞧瞧？”
“嗯。”我点了点头，目光期待，“你有办法？”
“有资格进入妃雪阁的不是王公贵族，就是商业大贾。”荆轲抚额道，“我们虽然是三剑客，但其实就是三个耍剑的穷鬼加个小丫头，跟这两样都沾不上边。”
——要不要这么有自知之明啊。
“剩下的银针全交上也不能进去？”
“再交十盒也未必能进去。”
“……那算了吧。”
我恋恋不舍地看了妃雪阁一眼，然后凄凉地转过了身。如果我穿越过来砸中的不是卫庄，是嬴政，那该有多好。
“听说妃雪阁里有很多美女。”我砸了砸嘴。
“那当然了。”荆轲随即又八卦地问道，“你喜欢哪一种类型的？”
荆轲问出这个问题，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卫庄，还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
……真没想到，我竟然有一颗抖M的心。
我完蛋了！
“强悍霸气，蛮不讲理……的吧？”卫庄……他应该算是这种类型的吧。
“你竟然喜欢泼妇？”
“不不不，他平时不泼妇，还是很安静的，只是偶尔会有一点这种倾向。”
“这么说的话，卫庄你有喜欢的人了？”
“那又如何？”我又转过头，问盖聂道，“师哥，你呢？”
你有没有对端木蓉一见钟情？
盖聂背过了身，轻声道：“……没有。”
“那荆轲你呢？”
“这是最高机密。”荆轲一脸的神秘，“无可奉告。”
嗤……还最高机密。
谁不知道你和丽姬的那点破事！
我还知道你以后有个爱吃烤山鸡的熊儿子，熊儿子还托付给旁边的这只呢——反正只要别把孤托给我，我是绝对没有意见的。
“你其实很想知道吧。”荆轲凑过头来，又道，“卫庄，我知道你很想知道。”
“……我不想知道。”
“你别装了，你嘴上说着不想，心里就是在想。”
咔！荆轲，这不是霸道总裁文，你别瞎用台词。
“……我真的不想知道。”
“你装。”
“我真的没有装。”
“你还装。”
“……我没有！”
“你就是在装，所以你才叫‘伪装’！”
“……”
“这样吧，你求我一下，叫我一声大哥，我就告诉你。”
“……免谈。”
我高傲地扬起了头，顶着卫庄的脸，就是要高冷。
“算了，你总有一天会求着我告诉你的。”荆轲自我安慰的能力很强，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道，“反正来日方长。”
我不想再搭理他，又听他道：“我们三剑客各自应该有一个响亮的名号才行。”
这个早就有了，我指了指一旁的盖聂：“师哥是剑圣。”
指指自己：“剑仙。”
“那我呢？”荆轲期待着我给他一个更加响亮的名号。
我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缓缓道：“你就叫——”
荆轲屏住呼吸，竖起了耳朵。
“叫——”
“……”
“叫——”
“你倒是叫啊！”
“叫——剑南春。”
“剑南春？”荆轲反复念了两遍，不是很满意，“为什么你们都是两个字的，而我是三个字的？”
“这有什么，你难道不觉得‘剑南春’这个名字很响亮很上口？”
“响亮，上口，但有点……奇怪。”
“剑南春，剑南春，剑指向的地方，并不是一片残骸废墟，而是生机盎然的春天。”我声情并茂地开始胡说八道，“剑是为了守护，而非杀戮。对，没错，是为了守护，只要我们怀着最初的信念，去守护最重要的东西，一定能拥有美好的明天。荆轲少年，难道你还是不满意剑南春这个如此优美动人又富有寓意的名号吗？”
“满意，满意。”荆轲点了点头，潇洒地甩了甩头发，“好，就这么决定了。以后我就是三剑客的老大荆轲剑南春了，你们两个就叫我春哥吧。”
“咳咳咳咳——”一听这话，我差点呛死，盖聂连忙伸手替我拍背。
“小庄，你没事吧。”
“……没事。”
“盖聂是你师哥，三剑客里排老二，就叫老二吧，卫庄你小子老末，叫小三。”
春哥，老二，小三……这都是些什么鬼名字！
“我不要叫小三。”我毅然决然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叫这个很可爱啊。”
“……不。”这一点也不可爱，荆轲你不懂这个词的性质，“我拒绝这个词，同样，我也不会叫你春哥，叫师哥老二。”
“为什么？”
“小庄不愿意，你不要强迫他。”盖聂冷着脸看荆轲。
荆轲撇嘴道：“真小气。”
“师哥，你真好。”我甜甜地叫道，瞬间开启萌萌庄模式。
一旁的卫庄冷冷道：“无趣。”
盖聂的唇角扬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他看了我许久，才轻声道：“小庄，你开心就好。”
日光渐斜，我看到盖聂的眼神愈发温柔。
在这个少年眼里，我永远都看得到自己。因为他在看着我。他只看我。
而在卫庄眼里，我永远都看不到自己。因为他看着天空。他只看天空。
*
夜晚。
租住的客栈是两间房，由于卫庄曾威胁过我不能和盖聂睡，于是我只好跟盖聂荆轲说妹妹一个人睡比较怕，所以就……我和卫庄一间房，盖聂和荆轲一间房。
和卫庄一间房，却只能打地铺，这让我很心痛。
我无比怨念地看着卫庄，他一个小身板，却占据了那么大一张床，实在是过分。难道我还能用他的身体，对我自己的身体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吗？
那我还是人吗！
卫庄早早地就睡了，屁股对着我，所以完全看不到我的表情，也感受不到我的怨念。
我抱着被子跑去找荆轲聊天，却发现出去给我买燕国特产点心的盖聂迟迟未归。
他一向舍不得我饿肚子，按照道理来说买好了点心应该是会第一时间回来，这次却……只怕是又遇上意外了。
我拖着在反复诵吟“剑南春”这个名字的荆轲，出去找盖聂了。盖聂绝对不能有事，否则鬼谷子会分分钟拆了我——用不着分分钟了，他百步飞剑一招就能秒我。
我有些后悔怎么就同意盖聂在这个陌生的国家独自去买点心了，他是剑圣没错，但是此时的他，涉世未深又心无城府，极容易招来危险，更何况他又是秦时的良心，危险不找他，他也会冲在第一线的。
……是傻。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才是王道，是我信奉的规则。想到这里，我停住了脚步。
“你怎么了？”荆轲也停下了，用胳膊肘捅了捅我，“不是你说怕盖聂遇到危险的吗？”
“荆轲。”我顿了顿，缓缓问道，“执剑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是你说是为了守护心中的信念吗？”荆轲愣了一下，很快回神笑了起来，“盖聂那家伙一向把你的话当作信仰，嗯，他一定又去乐于助人了。”
“……”
“你好像不太高兴。”
“……”我很生气。
“为什么你会不高兴呢？”
“……没什么。”
我不懂盖聂心中的信念。
他总是在为别人而活，全心全意地帮助别人，即使弄得遍体鳞伤——对，现在，果然，又是遍体鳞伤。
他怀里还抱着一个昏迷的小少年。
我停住了脚步，看着他慢慢地向我走来。荆轲见状赶紧接过了他怀里的小少年，而他，因为体力不支，竟然已经摇摇欲坠，险些摔倒。
我没有伸手扶他，开口问道：“为什么如此不惜命？”
“小庄，这孩子需要帮助。”
“为什么帮助他的非是你盖聂不可？”我冷冷道，“你听着，你的命，自己好好看着，不要总是义无反顾地豁出去，你不是狸猫不是神仙，你的命只有一条。”
“小庄，你说剑是为了守护。”他的声音小了下去，在空旷的夜色里，很是寂寞，“……我要守护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守护？自己的命就不要守护了吗？”
“……下次我会小心。”
“还有下次？”
“他的朋友还在将军府里，我要去——”
“你说什么？”我皱眉道，“你都这样了，还要去救他的朋友？”
“我答应他了。”
“没事，你只要对他说你已经尽力了，叫他节哀就好。”根本没必要为一个陌生人搭上自己的命，这种行为简直蠢的不行……是这样没错，但是看到盖聂倔强的眼神，我就后悔了。
我后悔说出了刚才那番话，尽管那是我的肺腑之言。
盖聂转过身去，继续向刚才的方向走去。
“你站住。”
他顿住了脚步，却没有转身。
“小庄，答应别人的事我一定要做到。”
我想起了曾在秦时里看过的剧情，鬼谷子给盖聂和卫庄的考验，让他们在玄虎口下救人。卫庄很明智地选择救了其中一个，他知道要量力而行，而盖聂，他两个都想救。
结果是他两个都没有救成。
鬼谷子给他们的考验并非是为了救人，而是让他们做出决断。成大事者，必须果断。盖聂当然明白，但他还是要救人。
卫庄很果断，他也一样没有犹豫。
他在一开始就做出了决断。
他两个都要救，这就是他的选择。
“师哥，你真的觉得你做得到吗？”
“……只要我，足够的强。”
良久，寂静无声。
“不够强也没关系。”我上前一步，反握住了他的手，我说，“团结就是力量，你其实不用孤军奋战。”
“说的对，我们三剑客是三位一体的。”荆轲笑眯眯地补充道。
“小庄。”盖聂反握住我的手，轻声道，“谢谢你。”
——盖聂，你特么真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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